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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睿琛来清宁宫定省,清浅奉过茶后就退了出来,孙美儿立即拉了清浅到一边说话。清浅听了美儿的请求,诧异的问道:“这不是年下节气的,你要扇套做什么?”孙美儿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笑着说:“非得年下节气才能绣扇套不成?好妹妹,你只管告诉我,帮不帮我就是了。”清浅道:“不是我不愿意,只是这扇套到底是男儿所用之物,你不告诉我个缘故,我怎么帮你?”孙美儿知她心细,但也不愿直言相告,便道:“是这样,我是针工局出来的,只是这绣艺平平,张大总管让我做一个精致绣活儿出来,好堵住那些人的口。”林清浅只当是上回的事让她在御前为难了,当即答应了下来,又说:“既是上用的东西,不可马虎,所用布料绣线,你来找给我才好。”孙美儿喜道:“这个自然,那可就要麻烦妹妹了,定要精致为妙啊!”林清浅笑着应了,次日美儿就送了宝蓝暗花缎、片金线和十二彩线来,清浅不敢马虎,除了侍奉太后,闲暇时便用心绣扇套。这一日,周太后午睡起来,只听到外面有嬉闹的声音,便叫来夕颜问是怎么一回事。夕颜笑道:“还能有谁?是德王世子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只暹罗猫,逗着玩儿呢!”周太后并不是严肃刻板之人,她到希望多听到些年轻女孩子的笑声,本想一笑而过,却想起了什么,问道:“清浅可在院子里?”夕颜道:“那孩子方才一直在您这儿伺候,是我让她出去歇一会儿的,太后可要寻她来?”周太后不语,站到窗下,透过窗纱望着院子里几个宫女围着嬉笑,站在正中的沐英也笑着,目光却看向廊下那抹清丽身影。周太后顺着看过去,朦朦胧胧里,清浅虽穿着普通宫女的衣裳,但透着一股与众不同的气韵来,的确让人侧目。“沐英这几日每日都要来两回吧?留下的时间,似乎也长了很久。”夕颜垂着眼,说:“太后,您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世子殿下恨不能见天儿的留在这里呢!”顿了顿,她抬起眼,又道:“只是皇上因顾及东边儿的那位,不能常来,就算来,也不能久留。”周太后静默许久,缓缓叹了口气,转身走开。沐英把暹罗猫给那些宫女们玩耍,自己走到清浅身旁,问道:“你怎么不过去一块儿玩?那猫有趣的很,干净的。”清浅摇了摇头,道:“看着怪瘆人的,我怕它挠我。”沐英忙道:“它不挠人的,不信我抱来给你瞧。”“别,”清浅阻止,又笑笑,“让她们抱着玩吧,我远远的瞧着就是了。”沐英有些泄气,急急的说:“那好吧,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我定去给你弄来就是。”清浅又摇头,淡淡道:“奴婢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为生活所迫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去追寻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沐英愣住,呆呆的看着她,只觉得她落寞的侧脸和幽怨的眼神,让人无比心疼。夕颜从屋里走出来,看了一眼沐英,对清浅道:“太后醒了,叫你不必进去伺候,只把今日做的点心给皇上送去,太后另嘱咐皇上:如今不那么热了,别一味吃冷的,好生顾着自个儿的周全。”清浅一一应下,去厨房拿攒盒装了点心,给乾清宫送去。沐英笑嘻嘻的追了上来,说:“我也去看看皇上,这么大半天没见着,皇上肯定想我了。”清浅抿唇一笑,两人一道去了乾清宫,趁着沐英先进去插科打诨的空当,悄悄把做好的扇套给了孙美儿。孙美儿将扇套笼在袖子里,冲她调皮的眨眨眼。不一会儿睿琛唤她进去,她送上点心,传了周太后的话。睿琛站着听完,然后说道:“替我谢太后挂念,自会周全自个儿,也请太后好生将养。”这才坐下,温和的看着清浅。清浅点心和话都已带到,不便久留,告退离去。睿琛和沐英都看着她的背影,并不曾注意到对方的神情,只是让张保看了个清楚明白,不由大惊。隔了一天,孙美儿才将扇套呈上。睿琛看着手中宝蓝底金银缕二龙戏珠云纹扇套,嘴角微微一扬,抬眸笑问:“这真是你做的?”孙美儿心中打鼓,咬了牙说:“是,是奴婢做的。”睿琛又是一笑,摩挲着上面栩栩如生的金龙,道:“嗯,绣的不错,不愧是出自针工局的。张保,看赏。”孙美儿喜滋滋的谢了恩,回头就收到了金银赏赐,倍觉面上有光,分了一些金银给自己上头的人,清浅那里只落得一声“多谢”罢了。又两日后清晨,睿琛在清宁宫定省,临走时说道:“上回太后让人送去的点心极好,不敢讨太后的心头好,只问太后多讨几块点心吃吧。”周太后笑道:“不过几块点心,值当什么?下午我就让清浅做了送去。”睿琛笑睨清浅一眼,不经意似的抚了抚腰间的扇套,摆驾走了。清浅下午送点心过去,懋勤殿内,睿琛正伏案写着什么,两旁依次立着司礼监掌印张保,秉笔提督戴贵,秉笔宁从喜等人。抬头看到清浅来了,睿琛展颜一笑,道:“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便对戴贵一使眼色,戴贵随即和宁从喜等人退出懋勤殿,只留张保伺候。待张保接过清浅手中的攒盒,睿琛从案后走出来,把玩着扇套,对清浅道:“这扇套是你绣的吧?真当朕好糊弄呢!”清浅脑中轰然炸响,这……为了不让人看出来是自己绣的,她已隐藏了绣法,特意换了寻常孙美儿所用的绣法。他怎么还是知道了呢?难道是美儿说出来的?这也算是欺君之罪吧!看来有些事,美儿并未向自己完全说明!她后脊梁发冷,“噗通”一声跪下,汗流浃背的请罪:“奴婢、奴婢罪该万死!”她直直的跪在金砖上,睿琛反倒愣住,道:“朕还没怪你,你怎么就先求死了?”说着,弯腰亲自将她扶起。金砖有多硬他是知道的,她又穿得单薄,心中怜惜,柔声问道:“膝盖疼不疼?”清浅再也掩饰不住,惊讶的抬起头,这便落入那一双漆黑深邃又明亮多情的眸子里。仿佛喝了酒般,面上沁出红潮,头脑也有些晕晕的起来。懋勤殿地上的金砖如明镜般倒影着两人的身影,御案上的鎏金龙盖麒麟身小香炉里青烟袅袅,龙涎香气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张保垂首而立,眼睑低阖,丝毫没有在意殿中站着的两人。睿琛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人,白皙的皮肤,细女敕的若剥了壳的鸡蛋;如云的鬓发,乌黑的似染了深沉的夜色。那一双翦水秋瞳里含着懵懂和疑惑,明亮的光泽,就像天际闪耀的星子。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刻停止,他扶着她瘦弱的双臂,好想趁势将她搂在怀中怜惜一番。可,又怕惊吓了她。于是,他慢慢放开她,轻轻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笑道:“你呀,连撒谎都不会。”他自顾自的笑了两声,捏着扇套说:“我哪里能看得出来是谁绣的,只不过试探你一番,你到不打自招了。要是像你那位姐妹咬死了不承认,我也没法子不是。”清浅羞愧的低下头,难怪说做贼心虚呢!他原来只是试探。“得了,看在你老实招了的份儿上,我就不罚你了。”睿琛笑着回到座位上,这才发觉张保还在场,不自在的咳嗽了两声。收敛了笑意,对清浅道:“你先回吧,以后别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清浅出了一身冷汗,僵着腿走了出去,外面的太阳一晃,眼前一刺,她险些栽倒。恰逢沐英和裴绍正在外面等着,见她出来,沐英忙迎了上去,搀了她一把。裴绍皱皱眉,沐英连声问道:“怎么了?可是皇上训斥你了,脸色这么难看?”清浅这才回过神来,对二人行了礼,道:“奴婢没事,皇上并未训斥奴婢,奴婢告退了。”沐英看着她欲言又止,见她走远了,眼神还未收回。半晌,咕哝一句:“这宫里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裴绍再不明白沐英的心意就是个糊涂人了,深知沐英的性子,不免心中焦灼。面上神色不动,说道:“你这话说的不通,你我都在宫里呢!何况,你这样的话若让皇上听见了,又算什么?”沐英挠挠头,一笑,说:“是,我说岔了,在宫里当上人自然没什么,可是当下人的,就可怜了。”裴绍道:“当宫女的,谁没被骂两句?皇上性格并非暴戾,若非做错了事,怎会招骂?我看,你是杞人忧天了,到没见你对旁人多关心几下。”沐英嘿嘿笑着,脸却红了,裴绍心下暗自焦急,皇上对方才那宫女的心思,他自然知道,可看沐英,想必也是动了真心,万万不能让一个女人碍了兄弟情分才好!两人进了殿,睿琛心情极好,招呼两人在稍间坐下闲聊。沐英几次提起的话题,都被裴绍岔开了,奇怪的看了他两眼,却什么也看不出来。睿琛也觉出裴绍不对,笑道:“今儿倒是奇了,往日不爱说话的人,今日话特别多呢!”沐英也道:“可不是么!裴绍,你别跟着搀和,我有话要跟皇上说呢!”睿琛便问:“什么话?”裴绍急得又要阻止,睿琛瞪他一眼,他只好泱泱闭嘴。偶然瞥到张保的神色也极其紧张,心知张保必定也看出什么来了,便打定了主意绝不能让沐英表明心意!沐英却已说道:“上回皇上答应了我,说但凡是我看中的女子,皇上一定会允了我给我当正妻的,不知皇上这话可还算数?”睿琛点点头,说:“君无戏言,自然算数,你看上了谁只管说。”沐英喜道:“是,那我就……”裴绍待要出口,张保早已急得跳脚,一下子跪倒在睿琛面前,呼道:“奴婢死罪!奴婢忘了……忘了太后娘娘身体不适,说是请皇上速速去看望。”睿琛皱眉:“糊涂东西!这样的事也能忘!是哪位太后身体不适?”张保略一思索就说:“是清宁宫周太后。”睿琛满月复狐疑:“是周太后吗?早上不还好好儿的,刚才也没听清浅提起呀!”张保忙道:“刚才您不是把人家吓着了么!”睿琛一愣,裴绍就说:“皇上,太后凤体要紧,还请皇上这就去看看太后她老人家吧!张保,快去摆驾!”不等睿琛开口,张保忙不迭的冲出去准备銮驾,睿琛一头雾水,沐英也是目瞪口呆。但睿琛一向侍母至孝,沐英便道:“那咱们一块儿去看望周太后吧,我的事回头再说也一样。”睿琛颔首,裴绍心下舒了口气,张保也暗自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面又让人去清宁宫知会一声,待会儿别穿帮了。睿琛陪着“并无大碍,只是因时气所感”的周太后说话,裴绍和沐英在外面等候,趁机言明。走到一处没人的地方,沐英笑道:“看你鬼鬼祟祟的,我就觉得你今儿有些不对,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在我跟前还藏掖什么!”裴绍正色道:“既然如此,我便直说了。我问你,你看上的那个人,是不是林清浅?”沐英一怔,随即笑道:“你看出来了?那我不瞒你,的确是清浅。”他笑了又笑,并不理会裴绍板着的脸,看着正殿的方向,他的眼里露出热烈的光芒:“我喜欢她,裴绍,我喜欢她!”裴绍的心沉了下去,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沐英,会对一个女子如此狂热,甚至在外人面前,将最不可言明的“喜欢”宣之于口。可是……裴绍狠狠咬牙,道:“你可以喜欢她,但不能带她走。”沐英不解:“为什么?”裴绍看他一眼,说:“你本不该觊觎后宫的女人,不管是妃嫔还是宫女,她们都是皇上的女人。”沐英笑着说:“可是当初皇上答应了我,不管是谁只要我看上的就允了我的,君无戏言呐!”裴绍不跟他绕弯子,当即绝了他的念头:“好,就当是皇上答应的,但旁人都行,就是林清浅不行!”“这又是为何?”沐英先是疑惑,随即脸色巨变,“难道……难道皇上他……”裴绍叹口气,道:“沐英,我们三个一同长大,虽说他是身份最尊贵的那个,可实际上,他还不如我们!先帝三个儿子,他是最不起眼的那个,若不是周太后委曲求全,他便一如蝼蚁!还记得幼年时不懂事,他曾问,为何我们能称呼各自的母亲,而他只能称呼那个冷冰冰的封号?为何我们每日与父母见面问安,他却十天半个月不能见到自己的生母,生母见了他却要躲避?如今,好容易有个女子能走进他晦暗的生命里,我不忍心看到我们兄弟生隙,更不忍心让他一生寂寥。”沐英脸色灰败,嘴唇翕动:“别说了,别再说了……”裴绍搭上他的肩膀,道:“我知道这件事委屈了你,但只能委屈你了!”沐英惨淡一笑,抬起头说道:“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不过是个女人而已,我也只是一时兴起罢了,天下好女人多得是,没有她,还有旁人呢!走,咱们也去看看太后。”说着,大步走开。裴绍望着他大步流星的走远,心头沉闷的透不过气来,都是发小,他不愿任何人委屈,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回他是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