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破了这双鞋,千山已过。江河迎来,痴痴笑笑。”一中年樵夫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杵着树棍,放歌而来,与一老一小两和尚擦身而过,渐行渐远。
“师傅,你确信没有走错路,要不咱问问那人?”说话的便是白衣,他终究没有再次杀死自己,当他把脖子套进绳子的那刻,突然感到很迷茫,他找不到自杀的理由,原来时间真的可以冲走一切。他就这样跟着子远和尚东奔西跑已经三年了。他不知道万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万年前的那个世界并没能留下多少痕迹,偶尔会看到坍塌的建筑物群——那便是以前那个熟悉世界的高楼大厦。如今,人类是在废墟上建立起一个个支离破碎的文明的,彼此之间却仍征战杀伐不断,许多宝贵的人类遗产——科技,知识传承,文化艺术等都在万年的争夺中消失殆尽,人类从新回到了生产力及其落后的时代。
他没有对老和尚说实话,他不敢保证这个道德底线极其低下的和尚会不会在得知根本不存在三个愿望的情况下脚底抹油。他现在的小小身体根本没有多少自保能力,想到这个乱世他都头皮发麻:断垣残壁中躺着一具具尸体,虽然口干舌燥,但井里、四周全是血水,那是怎样的梦魇啊。
老和尚盯着手里的地图道:“放屁,我会带错路?老马识途你懂不,没知识。”人就是这样,相处久了就会对未知的东西丧失畏惧心理,胆小如老和尚也不例外。魔王怎么了?还不是得给老衲当徒弟背行李,还能反了他了。“我说,你就不能快点。”老和尚催促道。
“可是师傅,地图你好像拿反了。”白衣忍不住提醒道。
老和尚赶紧端正地图:“是吗?你懂什么,我这是……咦……找到了!看见前面的小树林了吗?穿过那里就有城池了。”
看着徒弟露出白痴一样的欣喜笑容,老和尚就悲从中来,唉声叹气:这屁大的孩子是那什么阿拉丁魔王?贫僧怎么越看越不像呢,不是就只会吃吧,他那法力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恢复,还欠贫僧三个愿望呢!我算是明白了,这家伙就是一灾星,专门祸害人来的,这几年容易嘛我,自从收了这徒弟坐船船翻,过桥桥塌,穿个小树林没准也能遇见几个劫道的。
老和尚边走边感叹着人生无常,不想被一个声音叫住:“大师请留步。”
话音刚落,三条矫健的身影便从树丛中窜了出来,挡在一老一小两和尚道路两头。三人一身粗布麻衣,发髻蓬松,身后两人面颊脏兮兮的,故意涂上的泥土让人看不清面目。身前一人倒是明眸皓齿,面目清秀,却长得虎背熊腰,约莫三十岁上下的大汉,大汉肩上扛着一把五尺巨剑。这三人匪气十足,全身上下更是标准的土匪职业装,不用说也知道是干嘛的。
前方的大汉笑呵呵的走过来,一手将巨剑插入土中,只余三尺寒光在外。戏谑地双手合十:“大师这厢有礼了,不知大师yù往何处去?”
“往去处去。”白衣抢答道。看着老和尚一口气提上来,眼珠乱转,是打算脚地抹油了,但又舍不得那三个愿望,对了,愿望可没有版权,很容易被劫道的给劫了去,白衣心中大定,好歹有高个的撑着不是,对师傅的轻功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大汉恶狠狠地向白衣瞪了一眼:“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转头邪笑着对老和尚说:“大师请看!”
说着抽出巨剑横在老和尚面前:“此剑长五尺三寸,重一百零九九八十一斤,可谓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小子持此剑据啸山林,来去如风。我观大师骨骼jīng健,步履轻盈,但不知这小和尚几斤几两,是否也如大师一般来去自如。”
“大……大哥别……别跟他们……废……废话,咱……咱们砍……砍。”一边那个jīng瘦的土匪忍不住嚷道。
大汉向嚷嚷的同伴投去鄙夷的一眼:没前途,知道那老和尚的轻功有多厉害吗,就你砍得到吗。
子远算是明白了,这徒弟不光是一灾星还是一累赘,要是就他自己早跑得没影儿了,也不用听这山贼头子一堆废话。
“阿弥陀佛,出家人当以慈悲为怀,既然施主这位朋友身染顽疾,老衲也当尽一份心力,白衣看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老和尚无耻地说。
白衣翻了翻白眼,他被恶心到了:不是吧,结巴也算顽疾,这你老都想得出来,明明打不过人家,嘴上却不落下风。他是越来越敬佩这个师傅了。心虽这么想,手上也没停下来,提着包袱放到大汉面前,看上什么就拿什么吧,反正都是破烂。
大汉看着满地的破烂顿时没了兴致,但他立刻眼前一亮,一把纠下了白衣脖子上挂着的顽石。“这石头还不错,我这兄弟的病有救了,小子代他谢过大师慈悲。”说完扬长而去。
看着大汉那得意得扭动着的,白衣从呆滞中醒来,一股热血冲上大脑,就要上去拼命。
一只大手拽住了他,“你找死啊,那可是高手。”老和尚一副视钱财如粪土的表情让他更加憋气。
白衣一路缒在老和尚的后面闷闷不乐,来到这个世界的几年除了老和尚就只有殇能陪自己说说话了,比起自己殇更像一个小孩,殇不光什么都做不了,还什么都不知道。但白衣也不介意自己身边多一个宠物,没事还能说说话,长这么大他可没见过谁的宠物能陪主人说话解闷还不吃东西的。如果不是顽石缩水成指头那么大小值不了几个钱,他也许会考虑把殇卖掉。殇从来都没有作为一只宠物的觉悟,要是让它知道白衣一直把它当宠物一样的看待,要不是它不值钱还会被卖掉,它一定会掐死姓白的,然后再疯掉,亿万年来它可都是神一般的存在。
夜深人静,已经穿过了好几片树林,觉远预言的城池仍然没有出现的迹象。老和尚疲倦地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捶腿,哎声叹气。此刻却有一缕光泻在他的眼前,和尚寻光望去:背后好大的一间客栈,透过窗,客栈里人影攒动,时而传出放浪的笑骂声。
“咦?刚才怎么没看见,难道贫僧老眼昏花了。”老和尚一边嘀咕一边招唤自己失魂落魄的徒弟。
白衣快步跟了上去。“别进去。”脑海里响起殇的声音。
白衣很开心,就像是丢失了宠物的小孩看见宠物回到自己身边并摇着尾巴那样开心地道:“你又回来呢!你不是说一旦离开石头你会被时空排斥,从新和那庞大的殇融为一体吗?”
“吾与汝的灵早已纠缠在一起,如果要与源殇融合你也跑不掉。况且吾的载体就在不远处的客栈里。”
白衣抬头向远处的客栈望去,耳边响起了放浪的女子笑骂声,痴痴的,他的灵魂仿佛就要出体。
殇的声音再次响起:“别去看那客栈,你看着它的时候它也在看着你。吾感觉到那里有一个如同吾一样的庞大灵体,它很危险,吾不能和你说太久的话,它会注意到吾的。”
“糟糕,来不及了,跑。”
“喂!到底什么情况,什么情况啊!”殇没再回答他。白衣看见老和尚一脚踏进了店门,想喊住他却已来不及。心理挣扎了一下便跟了上去。
“大师,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客栈被无数摇曳的灯火照的大亮,宽敞的大厅没有一丝鬼气。唯一诡异的,这里不像外面看上去那般热闹,空旷的大厅里也只有三个熟人大笑着喝酒,其中一个杵着大剑的汉子正在跟他们打招呼。
老和尚爱理不理,他现在可是无财一身轻,不怕被打劫。本打算找口桌子坐下,衣袖却被徒弟死死拉住。老和尚没打算搭理白衣:这徒弟还是太女敕,没钱的还怕什么强盗,无知啊。
白衣很焦急,他相信殇不会开玩笑。就在他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时候,一阵狂风,就像是某种生物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大厅里的灯烛竞相熄灭,大门轰的一声关上。山贼中的一人噗通倒地。
“结巴,这就醉了,哥还没尽兴呢,起来,别装孙子。”说完大汉就去拉扯。但那叫结巴的山贼脸已绿油油的一片,惊恐而张大的眼睛始终不能阖上。
“这就死了,原来真有病啊。”老和尚不胜唏嘘地说,但怎么听都有一点幸灾乐祸。
“大哥,一定是这和尚捣的鬼。”另一个山贼带着哭腔道。
“呀呀呀!和尚拿命来。”贼老大不由分说举起大剑向老和尚奔来。
“好汉听我说。”老和尚抱头鼠窜,大汉紧追不舍。
另一个山贼抱着尸体痛哭。白衣脸sè煞白,用颤抖的手指,指向痛哭山贼的身后:一个披散着银白长发,一身惨白长衫,一人型物体晃悠悠地伸出一张只剩骨头的手掌搭在山贼的肩上。山贼注意到了白衣的表情,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只有老大一边叫骂一边追杀着老和尚,偶尔传来老和尚的几声怪叫。山贼愤怒地望了白衣一眼,要不是看他是个小孩,他一定会暴起伤人。
完了,这都看不见,白衣心想。他吓得不轻,站都站不起来,只能艰难地向门口爬去。双手握住门框却感觉入手滑腻柔软,如同握着一块肉。不会真是肉吧,他不敢去想。此刻易变陡生,大厅的地板像波浪一样翻动,墙壁的肉sè越来越浓,甚至还能看见肉上的血脉流动。这次真的没救了,都到人家肚子里了,白衣心如死灰。不远处痛哭的山贼此刻也跟他的同伴一样,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没有一点生息。那白sè的鬼物只顾歪着头咬着山贼的脖子,完全无视其他人。
追杀和尚的贼老大停了下来,他发现了异状:“怎么回事,二狗你怎么了。”显然贼老大看不见那白sè鬼物,而叫二狗的山贼也不会回答他。贼老大悲极,狂乱地飞斩着变成血肉的墙壁。
“我都说了,不是我干的,贫僧冤啊。”老和尚终于洗刷了冤屈。
“师傅,别说话。那东西在看着你。”白衣强制镇定下来,好心提醒道。
“出来!何方妖孽害我兄弟。”贼老大握紧了巨剑,紧张地扫视四周。
“它就在你后面。”白衣大喊。
鬼物正张大嘴,本打算咬破贼老大的脖子,却被人打断。鬼物幽怨地望了白衣一眼,白衣缩了缩头。
“我斩!”贼老大挥剑转身一声暴喝。
白sè鬼物被一刀两段,飘落地面。半截身子用只剩骨头的抓子抓着地面向白衣爬来,然后扬起了那张干瘪的没有丝毫水分的脸,冲着白衣怨毒地说:“小子,你看得见我。”
白衣敢肯定自己以后一定每晚都会做上十个八个的噩梦,如果死不了的话。其实我也不想看见啊,谁想看见谁是你孙子。白逸叶使劲摇着头,打死也不承认看得见,小声的安慰:“呵呵,这是误会,我看不见的,真的。”
鬼物听完更加卖力地向白衣爬来。
“你不要过来。”白衣不知那来的力气,爬起来转身就跑。
“晚了!就让我先吸干你。”怪物扑了上来。
白衣感觉自己就要离体而去:算了吧,我本是已死之人,万年前就已经死了,万年后更显得多余。白衣放弃了抵抗,灵魂奔涌而出。
“对,就这样,让它吸。”模糊的意识中传来殇虚弱的声音。“吸你个头啊,我又不是汽水!”白衣想到自己都快死了殇还说风凉话,立刻气得不想死了。殇接着说“它吸的是吾,你的灵太稀薄,吾不给你挡着早没了。”白衣很是无地自容,愧疚地说:“你不会有事吧?”殇顿了顿:“听天由命吧,你死了,吾又得回到无知无识的状态,这跟死了也没什么两样。现在只有希望它吃不下庞大的灵,就算吾只是源殇的一块碎片,也不是一般独自成灵的生物可以消受的。”
“好庞大的jīng纯能量,我不是做梦吧!我都快实质化形了。”鬼物看见自己逐渐突现质感的的身体狂妄地大笑。
“大侠,鬼物现行了,快砍它。”老和尚焦急地叫道。
一阵阵金属的碰撞声响起,贼老大满头大汗:“砍不进去啊。”
老和尚傻眼了,白衣青紫的脸变得跟地上的尸体没有两样。“我可怜的徒弟!没想到你英年早逝,真是天妒英才啊!没想到,贫僧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放心我这就去苦练武功,一定会为你报仇的。”说完老和尚掰开变成大嘴的门,一下子没影了。
鬼物兴奋地不可自拔,哪有空去管一个老和尚。实在太饱了,怎么就吸不完,不行我得停下来。它努力想抽离躯体,却无济于事。鬼物的身体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迅速膨胀,就像是不停充气的气球。
“你是谁?停下!”鬼物凄厉的惨叫。
“我名殇。”殇无力地说。
“你骗我,殇怎么会有灵智。骗我……”一股庞大的气流爆裂而出,把鬼物圆滚滚的躯体冲成碎片,连同那幻化成客栈的巨大肚子阵阵龟裂,碎成肉块轰然坍塌,膨大的气流才汇聚成小小的一点钻进顽石里,顽石也在瞬间充大爆裂,顽石中一张轻柔的白纸飘落。空荡荡的夜空中只有那句“骗我……骗我”的凄厉惨叫久久不息。
白衣呆坐在肉块的废墟中,老和尚跑了,殇也没了,天地之大,自己却如一叶孤萍。前世今生都这样的凄凉,一口郁郁之气憋在心头,忍不住声嘶力竭地向天大吼:“为什么?为什么?”
肉块堆微微颤动,一片肉块被巨力踢飞。白衣立刻住嘴,此时他真想抽自己嘴巴,叫你嚎,把鬼物召出来了吧。一大汉拖着大剑骂骂咧咧从肉堆里爬了出来:“该死的鬼物这么小气,被砍上几刀就玩自爆。”大汉站起来四处张望;“咦?小和尚你还没死。”
“你死了我都不会死。”白衣喘了一口,想吓死人啊?有见面就问人家死了没有的吗?
大汉正sè道:“刚才多谢小师傅提醒,定当报答,我自小生在山野,兄弟们都叫我大剑,你就叫我大剑好了。”
“其实我也算不上和尚,我叫白衣。”白衣道。
大剑点点头,默然地转身去掩埋两具尸体。
白衣拾起地上的白纸收入怀中,想着该去找老和尚却又觉得人海茫茫黯然停步。这时脑海里传来殇的声音:“白衣,老和尚呢?”白衣无心答道:“说是去苦练武功给我报仇了……咦?殇你没死啊。”“现在你死了吾都不会死。”“真的?你不是说……”“吾也不知原由,吾现在就存于你的身体中,没想到这具身体可以容纳两个灵魂。”白衣有些担心,疑惑地问道:“那我现在算不算jīng神分裂。”
大剑抹着眼泪:“结巴、二狗一路走好。”又回头望着满地的肉块叹道:“没想到你我兄弟会遇见传说中的红蜘蛛。”
白衣凑上前问道:“你知道这怪物。”
大剑答道:“那白sè的鬼物我不认识,但这红蜘蛛却有耳闻。此物在怪物中也是极强的存在,它身躯庞大,行动缓慢,时常幻化chéngrén类的居所,就像蜘蛛一样等着猎物自投罗网。”大剑仍然心有余悸,顿了顿又说:“恩公如果没有地方可去,不如随我,其实山贼也是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