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汉 第七十七章:君与臣(11)

作者 : 薄饮淡雪

()“不,不对。”

幽远的宫殿里传来嘶哑的呓语,仿佛从地底吹上来的深深恶意,烛光因此轻摇。不过也只是会醉酒后沙哑的嗓音而已,虽然说话人的心情不见得有多好,

“不应该是守护大汉。”

撑着昏沉的脑袋坐在宫殿深处的床榻上,刘辩喃喃自语。

夜晚还没有过去,但是刘辩已经从洛阳的宅院中回到了东宫,毕竟身为监国太子,消失太久影响不好,特别是在有前科的情况下。

而回到东宫后,刘辩就是这样的状态了,拖着醉醺醺的身体挑灯翻看着文书,可是思绪却还停留在洛阳的宅子中。

昏沉的大脑中,记忆不再是流动的长河,而成了一帧一帧的画面,所说醉的不轻,可是却仍然记得发生了什么,记得张风说的话,更记得对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

长剑上飘逸旳隶书不是对大汉的眷念,而是纪念。

眷念对于针对生者,纪念则是缅怀亡者了。所以长剑上的“汉”代表的不是守护大汉的愿望,而是将大汉作为祭品献上的决心。

所以,张风的诺言却是与刘辩的期盼背道而驰,而刘辩却不知道如何说明。张风的诺言至少说明了心中尚有大汉,这让刘辩不知道怎么说明。上一个心中尚有大汉的人是曹cāo,他走了,而更前面的人,则死在了自己剑下。

所以刘辩踟蹰了,借用酒醉掩饰着自己的拙口。害怕说出来后张风会像曹cāo一样拂袖而去,这却是让刘辩难以接受,无论是计划上,还是其他。

从结果上来看,张风终究接受了下军校尉之职,这倒是在计划以内,只是今rì的诺言或许会成为rì后的梦魇,特别是汉亡之后。

“真是乱得不轻,大汉又有什么好?”

苦恼中轻笑,刘辩下意识的模向腰间,却碰了个空,这才恍然想起长剑被张风“扣”了下来。无奈的苦笑一声,将目光转回了桌案上的文书。

关于屠杀黄巾的报告,皇甫嵩呈上的。

就像那朴实的老将,报告上一笔一划全是真实,没有可以的美化自己,也没有刻意的丑化敌人。汉朝官文多用隶书,可是略显圆滑飘逸的隶书在这位老将军写来却是在一笔一划间都充满了一种刚硬与略显死板的正直,倒有些像是篆书了。

报告如实的记录了那夜发生的事,从两位将军有计划地夺过张风兵权,到最后杀尽黄巾,自然也包括了某都尉冲击山谷防军,想要放走黄巾之事。

汉之忠臣,请恕其罪。

这是皇甫嵩整篇报告中唯一的一句代表了自己的观点的话,对于这位老将来说,所谓忠臣就是能够延续大汉传承的人吧,皇甫嵩断了“大汉”这株老树的朽坏、徒耗营养的枝丫,那么这刘玄德则是皇甫嵩认为的新芽了。

这让刘辩起了点点兴趣。

如果早先的刘辩的话对着“新芽”自然不屑一顾,不过现在却有了疑惑:能经风历雨却要自断枝丫的老树、能开土裂石可是难受水火的幼苗,哪一个更具备生存的力量?

皇甫嵩的论调在经历了曹cāo的出走和张风的背道而驰后,却是让刘辩有了丝茫然。

“不过终究大汉还是要亡的,不管是什么样的新生,总是建立在死亡之上。”

手指敲打着文书,刘辩疲惫的自言自语。他倒不介意为接下来的乱世添上一个角逐者,只是还是要亲眼见见为好。

“殿下,刘玄德带到。”

门外的小黄门轻声唱到,敲着几案的声音骤然一停,空点中回荡着刘辩的声音:

“让他进来。”

“罪臣刘备,见过太子殿下。”

宫殿的大门吱呀着打开,一个人影走了进来,却在刘辩看清其容颜之前,跪倒在地。

愣了一下,刘辩眼中闪过了一丝轻蔑,这种以退为进的请罪刘辩也算熟悉了,如果这刘备也抱着和朝堂之上那些个人一样的想法的话,只能说明皇甫嵩看错人了,自己也白做准备了。

“哦?孤听说刘都尉的人用的可是木刀木枪,无杀人之念,何罪之有?”

“无杀人之念却有杀人之实,终究有人因备而死,备自然当负其责。况且就算无人伤亡,备率军冲击冲击友军亦是形同叛乱,罪无可恕。”

有点意思。

刘辩揉着太阳穴,渐渐觉察到了刘备话中的不同。以退为进的请罪,多半只会说些漂亮话或者主动担些不重要的责任,而“叛乱”这个无解的罪名却是很少出现在以退为进中,除非请罪之人后台大到离谱,可那也不叫以退为进,而是**果的威胁了,更重要的是,这刘玄德也没那背景。过了气儿的卢植可算不得依靠。

“倒也是,那刘都尉想要何种刑罚?”

脑仁还是因为酒醉而隐隐作痛,但是刘辩嘴角弯起一丝笑容,倒是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

刘辩的笑容,以头抢地的;刘备自然看不见。不过心下也是微微奇怪,按理来说,自己犯了罪应当交付廷尉审议才对,而且这问话也有几分怪异。但是疑惑归疑惑,刘备也没想太多,本来也没打算视审议的人不同而改变供词来逃避惩罚。

不如说当初做下决定时,刘备已经做好了不会逃避的接受审判的准备。不然在皇甫嵩身死之时,zhōngyāng军一片混乱可不会在乎扣押的一个小小的都尉的动向。

“叛乱之罪,自是有死无生。刘备欺瞒部下,犯上作乱,当五马分尸,以儆效尤。”

对自己可真够狠的。

刘备说出五马分尸时,刘辩也有了瞬间的愕然,不过马上也想明白了刘备的做法。无疑就是自己揽下责任,保住部下而已。至少刘辩相信,如果真是欺瞒了部下,皇甫嵩的报告中,当初冲击山谷的人也不会那么少了。而自请五马分尸,考虑到实际上刘备的所谓犯上作乱影响并不怎么大,五马分尸后也就没理由夷其九族了。

刘备的声音里并没有惶恐,再考虑到这几乎不假思索的回答,恐怕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打算,倒也不是无情无义的冷血之辈。

“既然知道会被五马分尸,何以还要如此行事?”

伸手从一旁的几案上拿过一个厚厚的卷轴,刘辩一般把玩着卷轴,一边随意的问道。

刘辩的话中并没有杀气,这让跪在地上的刘备实在模不着头脑,不过刘辩的话中认可了五马分尸的结局,那么既然保下了兄弟手足,家中老母,刘备的话语中也有了无后顾之忧的坦然。

“因为屠杀黄巾之举是错的,所以罪臣自然要阻止。”

“哦?”

“黄巾反叛固然有错,可是黄巾亦为汉民,当以大义劝导。对黄巾降众施以屠刀是为不仁,更非煌煌大汉应为之事。当汉军举起屠刀之时,汉已非汉。”

刘备说得坦然无比,听上去有些事不关己的大义凛然,可是考虑到那晚的血sè之花,刘备也亲眼目睹,那么现在所言就是肺腑之谈了。刘辩有些理解皇甫嵩的想法了,的确,抱以仁义思想的刘备的确能够化解皇甫嵩的杀戮留下的创伤也不一定,而如果两人就是为了大汉,个人的思想统不统一并不重要,就像刘备并不赞同皇甫嵩的做法,可是后者却仍将前者视为希望。

如果是为了大汉。

“汉已非汉?都尉之言可是说大汉将亡?”

刘备悚然一惊,就算因为注定了死亡的结局而变得无所畏惧,面对这个问题也难免迟疑,特别是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是大汉太子的时候。

“大汉将亡。”

血sè的山谷漂浮在刘备的记忆中,这就是刘备的回答。

可惜,皇甫将军,这个人和你想的不一样。

脸上浮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刘辩心下却是真心为皇甫嵩感到可惜。

“但是大汉将会新生。”

把玩卷轴的动作骤然停止,刘辩盯着前言不搭后语的刘备,目光犀利。

“大汉四百年来从不是一片坦途。武帝穷兵黩武,致使一朝盛世之后,国运飘荡,乃有王莽之祸。汉室一度如风中残烛,林间枯木,可是又有光武兴汉,残烛续火,枯木逢绿。现在大汉如王莽篡汉之前,火焰将灭,老树将死,看不见一丝希望。可是罪臣相信,大汉绝不会到此而止,天下慕汉之人非罪臣一人。总会有光武帝一样的人物横空出世,然后天下不甘心汉之将亡的人必会站出来,续写盛世荣耀,直至万世永昌。”

残烛续火,枯木逢绿。看来还是皇甫将军看得透彻。

刘辩自嘲一笑,确如刘备所说,天下慕汉之人非其一人。非是慕汉,曹cāo又岂会拒绝东郡太守之职,张风也岂会想到守护大汉。

可是却也有不想让大汉再走下去的人,太累了。

也罢,让这个天下自己选择吧,猎鹿中原的人,再多一个也无所谓。

“记得刘都尉是幽州人士?”

“呃,罪臣却是幽州涿郡人士。”

刘备一呆,不知刘辩提起这个却是何意。

“孤记得中山靖王刘胜一脉最后也是隐于幽州涿郡一带,不知刘都尉和这一脉有何关系?”

“呃,这个,罪臣虽然姓刘,却是与皇室一脉毫无干系,家中族谱亦有记载。中山靖王一脉大概另有其人吧。”

刘备更是一头雾水了,不明白刘辩意思。不过倒听出了开月兑之意,这让刘备在不解中皱了皱眉头。

“这可说不好,族谱之类却也是可以作假的。”

目光深远的看着手中的卷轴,刘辩话语带着酒醉后特有的轻飘不定。

“殿下,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小善小恶尙要分的清明。如今罪臣所犯之罪甚大,殿下当要严惩之!”

刘辩话中的回护之意几乎不加掩饰,刘备一瞬间有些急了。这份善恶分明的坚持倒是与皇甫嵩的刚硬有些像了。

刘备声音提高了几度,听在因为酒醉本就难受的刘辩耳里更是一阵说不出的难受。

“严惩严惩,自当严惩。不过这怎么惩却是由孤来决定,懂?”

努力控制的理智终于抵挡不了汹涌的醉意,从榻上猛然站起了身,刘辩指着刘备,声音也提高了几度,摇摇晃晃的却是有些失态了。

“既然汝要严惩,那孤就赐汝严惩。死算什么?孤还想死呢。刘玄德,汝记住,既然汝相信大汉万世永昌,那么孤要汝扛起大汉的旗帜,是承续旧汉还是开拓新汉随汝,但是汝一生一世都不得放下这面旗帜,不,永生永世!现在,拿着这东西,汝可以滚了!”

从怀中模出一柄细小的铁剑。刘辩扔在了跪在堂下的刘备身上,在后者一头雾水的表情中,粗暴的轰走了对方。

门扉吱呀着打开又吱呀着闭合。

刘辩瘫坐在榻上,被睡意击败,猛地向后倒去。

“大汉,呵,大汉……”

ps:总感觉剧情不够紧凑的样子……下一章就回归主角吧,然后直接跳到189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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