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那些神话
小时候,听父亲讲那些过去了的神话传说是最大的幸福。在那个科技还不算发达的年代,家里没有黑白电视机,更没有功能极多的电脑。那个时候,口耳相传的故事是生活中最精彩的插曲。
父亲给我讲得最多的一个故事是崂山道士,在父亲绘声绘色的描述中,我得到了文学的最初启蒙。每一个故事都像是一篇精彩的短篇。父亲口中的崂山道士每一次都会有不同的经历,没有影视作品上的死板固定,所以小时候经常是对同一个故事也会百听不厌。
父亲说很久很久以前,我们村里的一个流浪汉因为生活所迫去了崂山,到了崂山后他听当地居民说山上有一个老道士,会道术,但是从来不肯教授别人。流浪汉还是决定去试一试,因为他已经走投无路。
到了山上,山顶光秃秃的根本没有道观,但是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下山的路又太远,只能在野外凑合一晚上。流浪汉和衣睡在一块大青石板上,睡到半夜的时候,流浪汉觉得有人站在自己头顶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随后身体轻飘飘的像是一朵云彩。流浪汉想睁开眼睛,但是两只眼睛就像是被别人捂住一样,怎么睁都睁不开。流浪汉意识到自己遇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反正在这荒山野岭上反抗也是徒劳,流浪汉抱着大不了一死的心态任他摆布。当山下村里的第一声鸡叫起来的时候,流浪汉终于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流浪汉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火炕上,身上穿着一套崭新的衣服。这是一间很干净的小屋,屋角放着一口水缸一口面缸。流浪汉很纳闷,自己昨晚明明睡在了野地里,今天天亮怎么就睡在了别人的家里。流浪汉很害怕,于是屋前屋后的转。围着房子转了三四圈,却没有发现一个人。流浪汉正准备离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迎面走了过来。老人步态康健,腰间挂了一个葫芦,手里提着一斤猪肉。老人迈进门槛,就像是熟人一样自然的问:“昨晚睡得怎么样?”
流浪汉吃了一惊,他觉得眼前这个老人可能就是人们口中说的那个崂山道士。他战战兢兢的答到:“舒服极了。”
“饿了吧?过会我们就吃饭,晚上我带你去看戏。”
老人从腰间摘下葫芦,灌了屋角水缸里的水,然后又揭开面缸的盖子。流浪汉赶紧凑上去看看面缸里到底有什么。这一看,流浪汉的心凉了一大截:大大的面缸里只有一小把米躺在缸底。流浪汉开了口:“这么一丁点米,咱们两个人够吃吗?”
“吃不了。”老人捋着胡须,顺手将这把米装进了葫芦里。
老人又找来半截蜡烛,点在葫芦底下烤。流浪汉心里想这点小火苗怎么能做熟饭?等饭熟了人早就饿死了。就在他这样乱想的时候,老人喊他来坐下吃饭。只见一张小木桌上摆了一碟炒肉,两碗大米。
“吃不饱的话再添。”老人说。
流浪汉没敢再说些什么,一碗米饭对于他来说只够填牙缝的,那么小的葫芦里又能装多少米?到时候饭不够吃看你怎么办?流浪汉暗暗在心里嘀咕。
流浪汉一连吃了十碗,每次老人都能从葫芦里倒出一碗米来。吃到第十一碗的时候老人问他饱了没有,流浪汉模着滚圆的肚子说:“饱了。”。只见老人将葫芦低的蜡烛吹灭,将葫芦拿在手里轻轻一倒,一把生米就躺在了手心里。老人把这把米放回了面缸里,流浪汉看得目瞪口呆。
“老人家,你是……你是崂山道士吧?”
老人捋着胡须说:“我不是本地人。”
“你是?”
“不要问了,你我相遇也算是一种缘分,过几天我还要拜托你一件事情呢。”老人看了看太阳说,“天色还早,我带你去海边玩玩吧。”
流浪汉听了后觉得不可思议,从这里到海边即使有好的脚力也需要一天一夜,当天去当天返怎么可能。老人看透了他的心事,笑得叮嘱他闭上眼睛,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睁开眼睛,要不然会摔下去。流浪汉乖乖的闭上眼睛,耳边传来了“呼呼”的风声,就像自己在飞一样。过了几分钟,老人说可以睁开眼睛了,流浪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海边。海浪像野花一样盛开在自己的脚边。流浪汉一下子跪倒在老人面前,请求老人教自己法术。老人将他扶了起来,说他并不适合学法术,流浪汉在崂山就听说了老人的脾气,所以也没有坚持。两个人在海边呆了大半天,当太阳将要沉进海里的时候,老人说要踏着水回家。流浪汉吓得不行。
太阳的余晖铺在了水面上,就像是一条被踩平的大路。老人走在前面,用脚踩了踩结不结实,然后回头招呼流浪汉。流浪汉战战兢兢的踩在被太阳映红的水面上,跟着老人往太阳落下的方向走。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两个人沿着这一条余辉越走越快,一阵刺眼的光芒结束后,两个人回到了小屋前。流浪汉唏嘘不已。
晚饭后,老人招呼流浪汉去看戏。两个人在黑暗中脚下生风般的走,不一会就看到一扇朱漆大门,门里扎着高高的戏台,在很远的地方都可以听到锣鼓喧天的声音。两个人看了一夜的戏,流浪汉在天快亮的时候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又在小屋里的火炕上。这样去看了几天戏,流浪汉觉得不好意思再打扰老人,于是决定告辞回家。老人递给流浪汉一封信,说帮他捎回一封信去给他亲戚,老人又说他亲戚住在村南头的南湾。老人又留了他一晚,说第二天再走。流浪汉不好说什么,晚饭后陪老人去散步,两个人走着说着,迷迷糊糊之间听到鸡叫的声音,流浪汉打了一个激灵,睁眼一看自己已经站在了村头上。原来,昨夜老人亲自把自己送了回来。掏了掏口袋,老人给的那封信还在。流浪汉虽然从小住在村里,但是从来不知道有一个叫南湾的村在自己村的南头。于是,他找到村里最老的老人打听这个地方,老人想了想说村南头有一个湾叫南湾。流浪汉没有办法只好去村南头看看。
村子的南头的确有一个大湾,碧绿的一湾水,哪里有什么人家,但是答应帮老人送信,总不能办不到啊。流浪汉急的绕着南湾左转了三圈,右转了三圈。结果,湾里的水突然没有了,出现了一扇漆黑的大门,一个老者开了门,直接问:“你是帮崂山老道送信的那个人吗?”
流浪汉慌忙地说:“是是是。”
老者领着流浪汉进了大门,身后的门“轰隆”一声关上了。主家为了表示感谢又留了流浪汉住了三天,这三天流浪汉尽情的吃喝玩乐。这个水下的城府到处都金碧辉煌,尽显荣华富贵。到了第四天,流浪汉要回去了,主家端来一碗豆芽菜说:“我们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你带走的,送你一碗豆芽吧,你不要嫌弃。”
流浪汉看了看那碗普通的豆芽,皱了皱嘴角,心想你们这么有钱,却这么小气,就送我一碗豆芽。但是碍于面子,流浪汉扯起衣角,说:“倒进来吧。”
于是,流浪汉用衣服兜着着一碗豆芽出了南湾。再回头,身后又是一湾碧绿的水,哪里有什么人。流浪汉想了想自己衣服还兜着一碗豆芽,心里很不舒服,折回身来把衣服兜着的豆芽倒回了湾里。
走到半路,流浪汉一低头发现自己衣服上挂着一个金豆芽,恰好挂在了扣眼里。这时流浪汉才反应过来主家倒给他的是一碗金豆芽,只是自己福气不到,全都倒了回去。
父亲讲述这些故事的时候,总是半眯着眼睛,像是在回忆什么。这些和财富幸运有关故事,传达着最简单的愿望,然后将神话贴近了大地,将传说贴近了苍生。
但这个故事远远还没有结尾。次年,这个流浪汉用这颗金豆芽做资本发了小财,他回崂山去拜访老人。他去的时候恰好是春耕的时候。流浪汉在山上没有找到那间小屋,但是在田间地头找到了无数个崂山老道。原来,这里开春播种的时候,家家户户会上山找老道帮忙播种,而老道下山帮忙就会得到一口袋的粮食。一个村庄近百口人,家家户户上山找他,他总是满口答应。等到播种的那一天,漫山遍野都是老道的身影。流浪汉分不清哪个才是老道的真身,于是就一个人回了家。所以每当家里农活干累了的时候,我就缠着父亲问崂山老道后来怎么样了,父亲就会说,明天老道会来咱家帮咱干活。
小时候,一些梦想就在神话里生根发芽。那些善良的道士神仙,水鳖蛤蟆都带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早在那个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里,父辈们将这些美好的但是实现不了的梦想编织成故事,在带给自己一线安慰的同时,也丰富了枯燥的生活。那个时候,我听过这个故事之后,特地跑到了村南头去寻找那个南湾。希望自己也可以寻找到那扇漆黑的大门,遇见那个慈祥的老鳖,也得到那一碗表面看起来是豆芽,实质上是金子的豆芽。有了那碗豆芽父亲母亲就可以避免田间的劳累,可以舒舒服服的过着悠哉的生活。小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天真,就是这样犯傻。
到了村南头,我找到了那个叫做南湾的地方,只不过是一个洼地,雨天容易泛涝。洼地里长着几株瘦骨伶仃的老玉米,叶子都泛出了病态的黄。当年,我站在那个已经被填平的南湾边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哪里有什么亭台楼阁,哪里什么有万年的老鳖?我上当受骗了,父亲是一个会说谎的大骗子,他总是编织一个又一个美好的故事让我相信生活中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在那个幼小的年纪了,我分不清什么是神话,什么是现实,只要听别人说过,就会相信那些东西一定存在过,要不然怎么会讲述的那样绘声绘色?
父亲只顾得让我在神话里相信人世间的真善美,但是他忘了**果的现实会趁他不注意的时候亲手敲碎他在小女儿脑海中构建起来的天堂。那年,眼泪落在南湾,落在一片会泛涝的洼地里;那年,梦想第一次照不进现实;那年,我是如此的忧伤,我感到整个世界都欺骗了自己——
《小镇花香》中的《那些神话》,讲述父亲口中与众不同的崂山道士,塑造一个勤劳,神秘,人性的老道。并且由崂山道士捎信的故事引出家乡南湾鳖精的故事,流浪汉运气不佳得不到鳖精的金豆芽的懊悔。全文在诉说中充满神秘感,当年幼的作者按照传说找到南湾,并且失望的故事,映射出人类理想和现实之间不可逾越的差距。梦想终归是梦想,它只是一种催促人不断前进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