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艺术家”的浪漫情怀
谈起农民总是给人一种土里土气的感觉,尤其是在冬天:一身不合身的大棉袄,脚上套着一双厚棉毡的棉鞋,说起话来土里土气满嘴口臭。其实,现实中的农民还是很有情调的。每一个农民都是一个浪漫的艺术家。
农忙的时候,他们在地里耕耘下新一代的生命,写下一行行潇洒的草书隶书楷书,等待着庄稼的成熟。手中的一把锄头,渲染着自然的颜色。女敕绿,浓绿,明黄,空气中还飘荡着若有若无的粮食的香气。每一块麦田就是一个艺术家的杰作。麦田上方玄蓝的天空,淡到极致的白云,还有麦田里肌肉呈现古铜色的农民,就是一副绝美的现代派的油画。农闲的时候,这群血气方刚的年轻农民聚到一起,在一片蛙声的夏夜里倾听一个古老的故事,或者拿出几把二胡,吱吱呀呀的拉上几段《二泉映月》。曲子拉的虽然不怎么样,但是听得人却兴致勃勃。这只是一项消遣时间的爱好,所以也不能太过于认真,如果拿专业人士的眼光看待,恐怕艺术再也不会贴近大众。夏夜的二胡等到初秋的时候终于发展成了一只二胡队伍。每当夜幕降临,二胡的声音就会吱呀响起。每个人都在联系自己喜欢的曲子,每个人都在陶醉。等到**点的时候,总会有一个水平比较高的老人一边唱歌一边拉着二胡作为今天的压轴戏。
如果说艺术有时候是一种游戏,那么小镇上的农民对这种游戏乐此不疲。倘若当年他们其中的某个人进入了音乐学院,接受的专业的直到,也许他反而兴致索然,丧失了这种敢唱敢拉的豪放。
说起唱戏,农民的浪漫情怀首屈一指。早晨,镇上的公鸡才刚刚叫了一两遍,后面的大马路上就响起了京剧依依呀呀的声音。村里上了年纪的人总有一点消遣的方式,唱唱京剧,听听动感的流行歌曲。有一段时间,镇子上的老人都在腰间配上了一个小型收音机,走到哪里都是一片京剧的曲调。有些时候,金钱的多少以及知识的多少并不能代表一个人的浪漫情调及审美水平。
父亲是老三届的高中生,在当时是一个高学历的人,父亲闲下来的时候喜欢读读书,养养花,大有一种老北京的味道。和父亲同辈的人则喜欢侃大山,扯牛皮。并不是农民不浪漫,而是浪漫的方式不一样。我们本族里有一个暴发户,祖上一个秀才留下的以方雕龙碑原本是放在大路边供来往行人瞻仰的,没有想到本族的那个富有的人费尽周折将那块石碑搬到了家里再也不肯让它露面。这无疑是一种狭隘的做法。文化本来就应该拿来分享,私藏的起来往往会使它贬值。听父亲说,雕龙碑是本族秀才写的,文采冠压全城,字是本族一个老人执笔。老人的字闻名思乡。两个人的合作将文化推到了极致。我经常缠着父亲让他给我将那个秀才的故事。
也许,故事在几经流传之后总会有所神秘化。父亲说那个秀才在很小的时候就与众不同。当时他读私塾的时候,教书先生布置下一个题目后就悠悠的走了,只等到规定的时间来收文章。秀才小的时候很调皮,但是很聪明。他撺掇其它小孩子玩,其它小孩害怕先生,于是犯愁的说文章没写完,不敢玩。秀才说你们尽管玩,过会我帮你们写。等到快玩到晌午的时候,秀才就开始写文章,十几篇文章一气呵成,章章不同,篇篇精彩。先生回来后看了一眼说虽然文风完全不一样,但这肯定是一个人写得,除了他,你们根本没有这个水平。当年,先生指着秀才,一语道穿。父亲说那时的教书先生都很谦虚,先生造访,让秀才去县城里读书,因为他的水平已经超过了镇上的教书先生。后来,读了几年书后,秀才参加考试果然中榜了,恰好是第三十六名,处于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父亲说殿试的时候,慈禧太后坐在高高的大殿上,没人敢抬头看她,秀才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被慈禧太后看到了,慈禧当众说他有一双“鹰眼”。但是故事的结果却并不是那么完美。中榜之后,家境贫寒的秀才回到家里等消息,所有的人都到各地赴任,只有他还没与收到任何的通知。族里人凑钱往上面送礼,结果负责送礼的那个人拐走了所有的钱。最后,朝廷把他分到了南方一个相当贫穷的小县城做县官。传说,那里几乎是一个不毛之地,大堂上长满了野草,蜘蛛毒蛇横行。秀才到达南方上任不久后就被一个南方的女子蛊惑,败光了国库,扔下大印就跑回了北方。朝廷派人来追查,准备查抄他的家。半年后,上面的官员来到镇上,问金秀才的府邸在哪里。穷得叮当响的秀才哪来什么府邸?恰好秀才在村头捡粪,然后就说,跟我来。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跟着他去了秀才的家,推开破旧的柴门,然后转身对后面的官兵说,家里穷,没地方坐,我给大家倒碗水喝。坐在马上的那些官员瞬间醒悟,原来眼前的这个担着粪篓子的老头就是金秀才。再看看这些破旧的门窗,还不及镇上地主的马厩。一大队人马又按原路浩浩荡荡的空手而去,他们总不能将那些破旧的罐子带上。秀才赋闲在家后就开始写武侠小说,戏谑消极的文字在他的笔下流淌。他时而变成叱咤风云的大英雄,时而变成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而他故意将手下的兵写得不似常态,举着粪叉、铁锨就鲁莽上阵,而攻打的目标就是相隔很近的另一个镇子。文人的心酸在他的笔下变成了另一种催人泪下的浪漫。这种以穷苦音调为主的浪漫是人生的失意和无奈。可惜,秀才的小说没有流传下来,要不然文字间的那种戏谑又该多无助迷茫失意?当然,如果秀才知道他竖在路边引以为豪的雕龙碑后来被人私藏后,不知道心里又是什么滋味。文化交流的方式越来越便捷,但是对于文化的分享却越来越吝啬。
相比天生聪明的秀才,有些人往往会觉得大字不识一个农民土里土气。镇子上的年集很热闹,每次都是从早晨开始一直到傍晚才结束。人来人往的集市上,就像是一锅沸腾了的沥青,黏稠,密集。多年前的一个上午,我跟随父亲去置办年货。集市上的人很多,我能只看到我面前人的后背,根本看不到路两边的菜摊子。随着人流缓慢的前行,每个人都像是筷子筒里的筷子,根本弯不下腰。我跟随父亲挤到一个菜摊前面,摊主是一个二十五六的壮士的菜农。熙熙攘攘的集市上,为了一两毛钱就唾沫星子飞溅的场面,真的很让人的心情低落烦躁。此刻,我感觉就像是置身在一个嘈杂的工厂中,看到对方的嘴型,却听不见对方到底在说些什么。父亲跨了一步到了这个人的摊子后面开始挑拣蔬菜,我也学着父亲的模样跨到摊子后面,由于的个子矮腿比较短,所以踩到了一根麻袋的角,这个时候被喧杂声冲昏了头脑的我才发现麻袋后面握着一条没有栓的大黄狗。大黄狗把自己的黑鼻子插在两条前腿之间,搭拉着眼皮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当时,我已经吓懵了,我怕大黄狗一跃而起把我扑倒。菜农小伙伸出一双大手狠狠地模模了大黄狗的脑袋,说:“昨晚它一夜没睡,今早我去摘菜它非要跟着我来赶集。说完就露出一排整齐的大白牙,憨憨的笑着,宠溺的模着大黄狗。大黄狗抬起脑袋看了看四周,那副神情仿佛在说,什么事情都阻挡不了我睡觉的决心。
熙熙攘攘的集市上,来来往往各色各样的鞋子在大黄狗眼前晃来晃去,大黄狗和它的主人守着一份相互信任的快乐,期待着一份安稳的幸福。父亲问,这条狗怎么跟着来的?不会是跑这来的吧?小伙子笑了,这么远的路,当然不舍得让它跟着跑。一说大手梳着大黄狗油光发亮的毛发。我开车要走的时候它就跳在上副驾驶的位置,坐在那里等着我开车,轰都轰不走,小伙子的眼睛里流露出温柔,有时候下雪我老婆怕冻着它还给它裹上毯子,它就趴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看我开车,有时候遇见下雪,我俩到了的时候都成雪人了。我们哈哈大笑起来。在这市侩的世界上,总要有一个人能寄托自己的信任,哪怕是一只动物,但是前提一定是它不能背叛你。在菜农小伙的眼中,大黄狗已经不是一条狗,它是一个平等的人,这不仅仅是一份信任的寄托,更是一种浪漫的情调。相比现在城里很多养宠物的人来说,这种给它自由,理解它,平等对待它的爱又能有几个人能真正给予?城市的猫猫狗狗穿着人的衣服,却没有和人一样的平等待遇,大多的时候是一个感情的发泄玩具。乡下的这条土狗,保持着天生的模样,没有什么昂贵的护理,但是却得到和人一样的照顾。
动物和人之间的信任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上,要想获得这种和谐的浪漫,不是依靠外在的装扮能得到的。动物也需要温暖和尊重,不能肆无忌惮的忽略它们的感受。和城里那些打扮的漂亮的被拴着溜公园的狗狗相比,乡下的这条浑身沾满草叶泥巴的土狗和它主人一起守护菜园买菜卖菜的土狗更加幸福。
傍晚的时候,我一个人路过渐渐冷清的集市,恰巧看到这对好朋友开车将要离开。菜农小伙坐在驾驶的座位上,那条强壮的大黄狗一跃而上端端正正的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车子没有驾驶棚,傍晚天寒。菜农小伙穿起了厚厚的棉衣,然后又从后面的菜筐里掏出了一件小孩子的棉衣,给大黄狗披在了身上。两个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好像两个大英雄一样。车子发动,大黄狗“汪”的大叫一声,好像是在说,我们要走了,请让一让路。车子慢慢远去,我站了很久,不再觉得生活琐碎繁杂,反而觉得生活相当的美好,就连菜市场的讨价还价也别有一番味道。生活中不是缺少情趣,而是缺少一颗温暖的心灵。这份灵动的美丽比起那份雕龙碑死去的文化祭奠要可爱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