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烟花
烟花,灿烂到极致而后义无反顾的选择死亡。
倾心死亡的烟花却年年绽放在新年的天空上方,如期而至从不食言。过年放烟花已经是一个约定俗成的习惯,小时候母亲每年都会抱着我出去看烟花,看别人放上天空的幸福炸出幸福的颜色,然后毫无征兆的凋落陨灭。那个时候,我多么希望烟花能够像星星一样,整个夜晚都在玄蓝的夜幕上闪烁。相比一现的昙花来说,烟花更加凄凉。它没有生长的酸甜苦辣,一些金属的材料混合起来,只要一点热源就可以将自己爆炸。
每年都会看烟花,却年年看不够。一九九年的那个春节过得格外的热闹。在这之前,人们的生活过得太苦,没有多余的钱买这些虚设的幸福,在这之后,烟花已经司空见惯,失去了新鲜感。
那一晚,没有下雪。母亲抱着我去了镇上最为热闹的十字路口。十字路口旁全是原来村子外扩的新建筑。母亲抱着我躲在一个露天楼梯的高出,从那里可以看到整个十字路口。十字路口的中间摆满了烟花,整整有好几百盒。听说,那是各家各户自愿拿来集中燃放的。先是几个高度比较低的菊花瀑布般的烟花在一直吐着火苗,后来,几朵高空礼花飞向天空,然后响亮的炸开,我可以感觉有一些碎末洒在了周围。烟花周围围满了人,就像是一场浩大的火把节。我捂住耳朵,仰起头来看烟花像是大捧大捧的鲜花一样在天空绽放。我的四周挤满了人,人人都在仰头看着天空上如梦如幻的烟花,细数着这些日子的得失。
那一晚的烟花放到很晚,我只记得自己在母亲的怀里听着震耳的巨响竟然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昨晚的烟花已经不在眼前。白天故意路过那个十字路口,地上还未来得及清理,全是一片焦黑的灰烬,就像是战火后的战场。我站在昨晚的台阶上茫然所失,昨晚,它们还在天幕上扯起自己彩色的裙子起舞,昨晚人人都还在仰着脸看它们的美丽,今天它们就这样狼狈的躺在十字路口,被来来往往的人踩在脚下。
仅仅一夜,大起大落。像极了人生。
后来,小镇上再也没有出现过当年的那种盛况,因为随着经济条件的优越,人的自私心也逐渐加重。人,开始变得势利,再也没有人愿意将属于自己的烟花放在大路口供每个人观赏。每个人都在自己家的门口点燃少得可怜的烟花,等待它们升上天空炸出孤单的色彩。那淳朴的民风最终渐渐消退,我再也没有看到过像一九九年那晚那样美丽的烟花。
再见了,一九九年的烟花。
后来,放烟花的人渐渐变少,人们开始厌倦这种单调的游戏,开始寻找新的快乐。再后来,麻将骰子逐渐成为了小镇人消遣的方式,年味褪得很淡很淡,对联上的大红逐渐显露出单薄的微红。大年三十的那一晚,原本空气中飘荡的浓郁的火药味也消失了,每家每户都守着一台电视,看着每年都相似的春节晚会。大半夜,新年的钟声敲响,没有人踏着夜雪拜年,没有人叩响邻居的门送上新年的祝福,是人心的淡漠,还是关系的疏远?
父亲说他小时候最盼望着过年。过年的时候就可以打着自己用纸糊的灯笼整夜整夜的走街串巷,拾捡那些没有响的哑鞭,然后在后半夜的时候去敲人家的门,伸手讨要糖果。那个时候,整个村庄都没有睡觉的,因为半夜还要起来吃一顿水饺,迎财神。现在的人往往去饭馆吃一顿年夜饭就早早睡下了,根本没有当年的快乐。以至于父亲经常说现在的年味越来越淡,现在的年轻人还不如当时的老头老太太活泼。
父亲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父亲年轻的时候全村只有一台黑白电视机,过年的时候全村人都挤进那件大队的办公室看电视。后面的人看不见就踩到凳子上,伸长脖子图个热闹。那个念头,没有现在这么多可以玩乐的设施,但是当时的人却从来不觉得单调。只要内心年轻,年龄不是问题。
昔日的热闹最终留在了昨天,今天的快乐再也没有当年的浓烈。现在,每年过年的时候,父母和我就守着一台彩色电视机看着年年不变的春节联欢晚会,等待着某个特殊的时间地点到来。那个时间点一旦到了,老人就意味着老去了一岁,小孩又长大了一岁。年年岁岁,岁岁年年,相似的微笑,仪式,相似的笑的已经有些疲惫的笑容。新年,只不过是一个仪式。只是庆祝这个仪式的方式在不断的改变。我宁可回到小时候,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挑着一盏灯笼,跟着一群小孩子跑过一家又一家温暖的窗前,闻着大街上的火药味和饺子味,听母亲拉长声音喊:“孩儿,回来吃饭迎财神了。”一阵爆竹声响过,旧的一年就揭了过去,新的一年才刚刚开始。压抑住内心的喜悦,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挨家挨户的讨要糖果。新的一年,在甜蜜中开始,也将在甜蜜中结束。
谁都不想在大年三十守着一台不知冷热的电视机,看别人演绎着别人的故事,喜乐仿佛与自己无关,自己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个过客。谁都想在这一天挑着一盏灯笼,将一年的坏心情洗掉,挨家挨户的分享温暖。科技进步了,人情淡漠了。父亲说某一年的大年三十,父亲在家里呆着无聊,于是揣了几块钱去镇子上凑桌子。父亲不会打麻将,只会玩点骰子。热火朝天的场面父亲已久很久没有见到了,于是就挤到一边压上了几块钱。本来抱着玩玩的态度,但是赌场如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父亲最终被卷入了狂潮,在一群暗中操作的人的手下兵败如山。
本来过年是出去找点乐子,乐呵乐呵,没有想到父亲那天的心情极度糟糕。不是自己的手气差,而是心里感到了被欺骗别被玩弄却很无助的纠结。自此,父亲过年的时候都对这种消遣方式深恶痛绝。本家兄弟极好这口,有时候把赌桌开到我们家里。一群男男女女在桌子前“指点江山”,大有一种舍我其谁的豪迈。虽然说这只是玩玩,赌注有时只有几毛钱,但是那个架势却好像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压在了上面。母亲对于这种事也睁只眼闭只眼,父亲从来不打麻将,所以早就出去溜达了。我在另一间屋子里,感觉就不像是在自己那个安静的家里。本家兄弟在我们家玩了几次之后,父亲明确的说,我们家不招待打麻将的,过年喝喝茶聊聊天多好,弄得歪风邪气的一年晦气。
过了几年,麻将之风刮了过去,过年又恢复了老样子,闲散的人总要找点事情干。我和嫂嫂们便模起了小牌,不赌什么东西,只为胜利时的自豪感。有一年,我姐姐和我在家里打小牌,我们规定赌赢糖果。每人五颗糖果,谁输了就给谁一颗。那可是甜蜜的诱惑。没有想到我一路凯歌,姐姐终于坐不住了,她仗着自己力气大从我的怀里抢糖,我拼命的护住,但最终还是失败了。所有的糖都被姐姐装进了兜里,包括原来属于我的那几块。我“哇”的大哭起来,母亲气呼呼的走过来,问我大过年的为什么哭,我期期艾艾地说姐姐抢走了所有的糖。母亲当时走到另一间屋子里,从厨子里拿出一大罐女乃糖,说:“争什么,家里还有很多糖。”母亲将所有的糖豆、都倒在我的面前,但是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姐姐抢走的不仅仅是我的糖果,还有那些胜利过后的自豪感。没有了自豪感,糖果又有什么用?这件事就像是一九九九年的那场烟花,那个时候镇上的人都抱着自己的烟花来到十字路口将自己的快乐共享,而不是单家单户的享受个人的快乐。一个人的快乐终究算不上是什么大快乐,一群人的快乐那才叫做狂欢。
多年以后,看过了很多烟花,看过了很多形式下的烟花,但是记忆中唯独留有一份烟花。一九九九年的那场烟花落在了脑海深处,微微泛烫的烟花掉落下来印烫出花朵的模样。这些没有香味的花朵躲在时光深处,就像躲在自己的秘密小屋中,不肯轻易露面。一旦露面就会哀伤。因为,此间烟花不如曾经辉煌。
物质的贫乏并不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可怕的是人心的隔离。更多的时候我们在怀念过去,这也不是没有理由的。烟花易冷,再美的风景也会化成脚下的灰烬。我愿在小时候的那场烟花中流连,寻找着一份人性的温存。一九九九年烟花,开在一片玄蓝的天空上,开得那么认真。在此之后再也没有一场烟花可以比得过它——
《小镇生活》中的《烟花》,通过看烟花这件事为借代,指出当今社会节日气氛渐渐寡淡,最终人们变得空虚无聊,最终选择赌博作为娱乐,寻求刺激的一个过程。并通过插叙回忆父亲年轻时全村一架黑白电视时,全村人挤在一起看电视的快乐。在吃饱喝足的年代里,人们不再缺钱,缺的是一种追求和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