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世代为奴
说起房子,小镇上的房子真的是款式不一。按年代来讲,有清末的老房子,有青砖木门的民国时期的老房子,还有现在很普遍的红瓦白墙的砖房子,当然还有现代化的楼房。每一座房子都代表着一段艰苦奋斗的血泪史。
我家之前住的是土坯房,那几间房子不知道是哪辈子修建的了,全是那种厚厚的泥砖堆砌起来的,没有用报纸糊的地方就会露出一些稻草杆子。屋顶有些地方也坏掉了,下雨的时候会漏水。听父亲说,就是这几间破房子,曾经住过了我们这个家族的很多人,房子里的故事写出来比一本史记还厚。那所我住过几年的土房子,我只是听父亲说那里睡过一大批国民党军队,睡过几个八路,有过几个日本兵来过,除此之外我的印象就不深了。我记得老房子有一个大大的天井,天井里散养着一窝猪,这窝猪经常欺负我。小时候我长得小,这群猪就把我包围在它们中间,然后微微仰起头来,睁开它们堆满脂肪的眼皮,拿鼻孔对着我哼哼。下雨的时候这群猪就会撒开蹄子钻到墙角的麦秸堆里,只露出一个个油光发亮的大来。这群猪是我们修葺房子的本钱,从它们的身上长出砖头、水泥、沙土……
后来我们盖了第二座房子,老房子被卖掉了,以及低的价钱。老房子里的葡萄树也随之卖掉了,什么都卖掉了,我们盖好了一座房子,花光了所有的钱,为此姐姐差点辍学。从村中心迁到村外的那一天,村子里就陆陆续续的发生着一些变化,家家户户都在筹备着盖房子的事情。后来,村子中心渐渐败落下去,经历过风风雨雨的老房子终于在一场场的风雨中渐渐弯下腰去,显露出疲惫的表情。折腾来折腾去,一座房子可能会让一个孩子辍学,可能会让一个家庭从此负债累累,但是即使这样人们还是乐此不疲的进行着这种游戏。
前些日子,我回到了村中心的老房子那里。我可以肯定,那里的每一座房子的年龄都比我大,它们就像是一位位面容慈祥的老人拄着拐杖,猜测着我这位晚辈到这里到底有什么用意。在它们疲惫的目光中我显得格外的渺小,它们大风大雨的走过,而我只不过是一个什么都还不懂的孩子。那些残破的飞檐,颓败的门楼,无不在证明它们当初的富贵,但是到头来还不是一场废墟?生前极度奢华,死后一片寂静。在老胡同里经常可以看到很老很老的槐树,在它们的树荫下,谁又给谁讲过什么样的故事呢?
老村的村头有两棵很老很老的柳树,记得父亲听他父亲说他小时候那两棵树就在那里了,谁也不知道它们到底有多大的年纪。在它们的身旁有一条清水小溪,很多妇女曾经在那里浣洗衣服,但那也只是曾经。在我上小学的时候,那条小溪就断流了,它被垃圾堵塞了。不知道那两颗老柳树有没有在夜里偷偷地为它们的老朋友哭过。这些老房子老树在很久以前是远行的游子日夜牵挂的象征,它们曾经是一个村庄的标志,是远行人心中那小窗夜织的身影。可惜,现已不在。这个村庄已经有了其它的象征,它们只不过是老人口中的一点点缀。
人只要活着,就仿佛乐此不疲的建造房子,仿佛房子是一个人一生的标志。父亲这辈子盖过两所房子,一所为了自己,一所为了六叔。那个年代,一所房子就是一个媳妇,为了给六叔娶媳妇,刚刚成婚不久的父亲再次勒紧了裤腰带,硬是用自己的汗水搭建起一座房子。那段时间,母亲说父亲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但是却不舍得吃一粒麦子,因为一粒麦子就是一分钱,省下钱可以娶媳妇盖房,这是六叔后半生的幸福。那个年代,房奴不是不存在,只不过是时间短。
后来,听母亲说我姨夫也大张旗鼓的开始建设,半年之后听母亲说姨夫建成了全村最好的房子,配备也相当齐全。那个时候农村极少有冰箱洗衣机电脑,但是那个时候姨夫家里已经应有尽有。村里很多人都去姨夫家看热闹,姐姐也去了,回来后果然和我吹嘘如何好如何好。姨夫操劳一辈子,是一条吃苦耐劳的汉子,但是他的女儿和儿子却是极其的反叛,他们凭借自家的优越尽情的挥霍,就像是两条吸在大腿上的蚂蝗,一刻不停地吸食。没过两三年,这种房子也落伍了,村子里出现了楼房。姨夫心动了,又开始为他的小儿子物色新的住处。没过几年,姨夫一家便拥有了一座二层小楼,但是小姨的身体却坏到了极点。超负荷的压力使得小姨的身体已经吃不消了,但是房子还在更新换代,她的小儿子还没有成绩立业。这一切都像一条鞭子抽打在瘦骨嶙峋的她的身上。生活还在继续,她身后的大车上一座房子压得她直不起腰来,皮带深深陷进肉里,鲜血模糊。
现在,楼房渐渐多了起来,每个人都在经商,但是每个人的生意仿佛都不景气。镇子上的小楼都是两层,下一层当做店面,上一层用来居住。由于这种两层小楼的出现,镇子上人的消费方式也在渐渐的改变。
早些年,每五天的大集都会让人兴奋一顿,尤其是对于我们小孩子。那些年我们兜里没有一分钱,但是我们图个热闹,赶集的那天就像是赴一个盛宴。在赶集的早上,我会让母亲把我的短发用红毛线梳成小辫,翘到头顶上,借此来表达自己愉快的心情。我家出门不远就是水果市场。夏天的时候水果摊主仿佛都很喜欢小孩,路过他们的摊位前面,他们会割下一块大大的西瓜递给你,理由就是你长得真漂亮。一圈走下来,我的脸上就会沾满了西瓜汁,摊主们就会乐得哈哈大笑。这些西瓜都是自己家里种的,所以谁也不会在乎这一斤半两。当年,人的朴实就挂在脸上。那个年代,每个人都那样容易满足,都那个幸福,仿佛日子与痛苦无关。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会给路过他们摊前的所有孩子西瓜,我不是个例外,我只是一个普通。而那些孩子的家长往往看到摊主给了孩子东西就会停下来买一点瓜,这样一来买卖就兴隆了起来。
我上小学的时候,村里开始有小卖部,不再是商品种类单一的供销社。小卖部里的货物很丰富,那个时候没有零花钱,我每次路过小卖部就会幻想某一天它忘记关门,我就偷偷地溜进去拿两块用透明玻璃纸抱住的糖果,就两块,一块自己吃,一块给丽丽。但是这个愿望还没来得及实现,小卖部就渐渐败落下去,镇上出现了超市。先是两家,后来是三家、四家……但现在谁也不知道有多少家了。
超市,将货品摆在了架子上,再也不是隔着柜台,隔着糖果罐对自己喜爱的甜蜜遥遥无际,现在是触手可得。口袋里的零用钱虽然不多,但是足够自己买糖果棒棒糖,开始喜欢上超市,只是偶热来不及的时候回去离家最近的那家小卖部打点酱油醋,买点盐什么的。小卖部,终于从历史的长河中匆匆闪过,超市取而代之。
渐渐喜欢上超市,那是一个检验人日常生活习惯的地方。我最喜欢的还是超市的瓜果区,那里有来自天南地北的奇珍异果,但是没有了往日人们的热情,水果自己不会说话,现在的服务员又忙得不可开交,最终丢失了那份原始的水果的热度。
仿佛每一次改变的总是住房,它占据了我们的阳光,却压缩着我们的空间,消耗着我们的金钱,却改变着我们的生活。土房子、砖房、楼房,下一次又会是什么?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缺少房奴,只要生活继续,你我都是背负沉重负担的蜗牛。
老村落中心的房子就像是那个已经废弃不用的供销社,徒然的占据一方土地,但再也不会发挥它的作用。小楼房的拔地而起让这座小镇得到了很多,同时也失去了很多。小时候每家每户都有一个大大的天井,我们通常站在围墙外面呼朋引伴,声音可以传到很远以外,现在的楼房独门独户,让这种邻里之间隔墙传话的感觉消失殆尽。
这个时代仿佛永远都不缺奴隶,房奴、车奴、孩奴……这在以前都是一些陌生的名词,这一切一切的根源是起源于贫穷,还是其它?小的时候家里没钱,所以小孩子更不可能拿到什么零花钱,但是我们的嘴巴却尝尽了大自然赐予我们的美味。
夏天的夜晚,河湾里的青蛙“呱呱“的叫个不停,我们提着水桶偷偷地溜出家门。来到水草丰盛的地方,借着月光可以看到草叶上满是油绿绿的蚂蚱,这种蚂蚱用火烧着吃一肚子的油水,但是逮这种蚂蚱却不是一件容易事。它们长着两条有力的后腿,一跳可以跳的很高很远。我们在没腰的茅草里伺机行事。抓住一只就扔进装了水的水桶里,不一会水桶里就绿油油的一片。逮住蚂蚱后我们会找一间农忙时临时搭建起来的小窝棚烧蚂蚱。点上火,看到火烧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把蚂蚱一股脑埋到柴灰里,大概过半个多小时就可以闻见若有若无的香气,掏出来擦掉灰,油灿灿的金黄。
小时候最常吃的还有豆虫,它可是少有的美味。小时候田地多,大人们习惯在地头种上一小片豆子,所以豆虫猖狂的很。我们一般会在一天的活结束后路过这些豆地时顺路抓豆虫。豆虫长得就像是一根春卷,月复下有很多小圆点似的足,模样长得很可怕,但是一点不咬人,谁让它是素食主义者呢?豆虫的吃法同样是用火烧i,烧到它的外皮泛硬,里面就熟了。豆虫肚子里全是黄灿灿的油脂,肥而不腻,仔细品味还有一股豆香味。只可惜现在的住宅用地越来越多,谁也不会在地头种一片豆地,另外现在的农药用的肆无忌惮,豆虫早就一命呜呼了。但是每次路过豆地,我还是会忍不住仔细瞅一瞅那些大豆的叶子有没有被虫子咬过的痕迹,每次都很失望。大豆们很健康,而我们已经“营养不良”。
随着楼房的拔起,每个人都梦想着自己能有一套小洋楼,有些人勤勤恳恳的赚钱,有些人则开始不择手段。拥有一套房子并不能代表幸福,但是没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必定不会幸福。镇子上有人开起了工厂,有人跑起了业务,务农的人越来越少,坏境变得越来越差。日益减少的土地会不会有一天像国宝一样珍惜?
鸡鸣而起,日落而息的美好恐怕以后的几代人没有机会见到了,那是属于一种简单的容易满足的幸福。房子就像是现在的经济,一路攀升。人们背上的蜗牛壳越来越沉重,有人在半路走火入魔,有人痛哭流涕,还有人在默默忍受。土房,砖房,楼房……我们将房子建得越来越牢固,心中的枷锁也就越来越牢固。有人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从来不自己动手接下这个枷锁。
有人情愿世代为奴——
《小镇生活》中的《世代为奴》,讲述和房子有关的故事。随着生活条件的提高,住房经历了土房,砖房,楼房。住房条件虽然变好了,但是每盖一幢房子,人们的体验却是相似的:负债累累。这样漫无目的的追求,到底是劳心,还是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