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乞丐身穿一身粗布长衫,上面沾满油污,明晃晃的,都能照出人影来;头发也非常杂乱,被汗水打湿,一缕缕地贴在额头。一阵风吹来,士兵们纷纷掩鼻,连接近他都是一种煎熬,更别说轰他走了。
王猛也不理他们,径直步入中军帐。桓温正在油锅上转圈圈,见到此人大吃一惊,桓温以为这个叫花子是来讨钱的,便挥挥手,想打发他走。
“桓将军,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乞丐发话了,说到“待客之道”四个字时,乞丐故意拉长了声音,既是强调,亦是提醒。
桓温愈发震惊,想他桓温权倾东晋,连皇dìdū要礼让三分,区区一个叫花子,竟如此傲慢,桓温细细打量一番面前的这个人,只见一股英气从眉宇间透出;衣衫虽破,但眼神中没有一丝低人一等的感觉。
直觉告诉桓温:此人绝不是乞丐那么简单!
桓温连忙站直身子,作揖道,“敢问先生大名?”
“北海王猛是也。”乞丐淡淡道,然后开始自顾自地抓虱子。
桓温早就听说过王猛此人,北海大名鼎鼎的隐士,自幼熟读诗书,为人不拘小节,拥有鸿鹄之志,只因不为后赵所容,隐居北海。百闻不如一见,桓温万万没想到,竟能在这里遇到王高人。
桓温把王猛请到上座,开始向他询问当今大事,王猛一边捉虱子,一边娓娓道来: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晋室南下江东,距今三十又五年矣,中原群雄趁机并起,纷纷抢占中州之地,以致形成‘三足并立’的局面。慕容氏起于东北,先后兼并段氏、宇文氏,声势正值巅峰,为天下一足;苻健志在关中,得到氐族豪强的拥护,虽然大兵压境,仍不显乱象,亦是一足;凉州张氏自凉州刺史张轨以来,已传五代,张重华治国有方,无奈英年早逝,其子张祚不能驾驭群臣,乱象已生,但仍不失为一足。”
寥寥数语,把天下大势分析的无比透彻!
“先生之才,堪比南阳诸葛孔明!”桓温击掌道,“有一件事,还望先生指教一二。此次北伐,王师入关已经四个月了,为何关中豪杰不来归附呢?身为晋臣,不协助王师,这是何道理?!”
“这要问你桓温自己!”王猛态度严肃起来,道:“十万大军,距长安只有一步之遥,桓将军不渡过灞水(灞水是长安东门户,上面有一座桥,是进入长安的必经之路),却在白鹿原打转转,豪杰不明白你的意思,所以没人来归附。”
王猛深知桓温的赌徒xìng格,继续说道:“苻氏根基已深,若非攻下长安,秦国不会灭亡,之前的大好时机,桓将军不知道把握,非要坐等秦国内乱,再从外击之。请问将军,等了四个月,您等来了什么呢?”
几句话正中要害,桓温默不作声了,过了好长时间,桓温才说:“江东没人有人能出先生之右,先生既是汉人,希望能为国家出力。军中现有军咨祭酒一职,不知先生感不感兴趣?”军咨祭酒,相当于军队的总参谋长,这个职位历来盛产猛人:西汉蒯彻;曹魏郭嘉;祖狄的正职也是军咨祭酒。
王猛对这个职务不太感冒,但毕竟身在晋营,贸然拒绝,很可能招来杀身之祸,于是应允下来。
王猛来得迟了点,因为此时的晋军只剩退兵一条路可走。当地的麦子没指望了,后勤供更是不靠谱,东晋群臣认为这是一个无底洞,谁都不愿把白花花的大米往洞里填。他们甚至怀疑桓温这个不受君命的外将想串通秦国,搞武装割据。
再不回去家里就着火了!
桓温的第一次北伐无疾而终,粗略统计一下,这应当是东晋第四次北伐了。也是到目前为止,成效最大的一次。桓温把关中百姓三千多户带回了东晋,也算稍稍挽回了些面子。(有人认为,桓温退兵是出于个人考虑,与其在关中徒耗兵力,丧失与朝廷对抗的实力,还不如早rì退军;秦国即便能打下来,终究姓司马不姓桓,没必要为他人作嫁衣裳。关于这点,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历史就是这样,我们应当以自己的看法来读史,切不可人云亦云。)
苻健见敌军退兵,很够意思地“欢送”了桓温一路,从长安城一直欢送到潼关,潼关一战,晋军被杀一万多人。这一战,秦军也遭受了重大损失:太子苻苌身中流矢,回到长安后不治。
桓温想带走王猛,被后者拒绝了,王猛趁晋军不备,逃出军营。
关中平原上,伤痕累累的秦国国祚得以延长。桓温不会知道,这为东晋留下了怎样巨大的隐患,二十九年,即桓温病逝十年后,双方将会在一个叫做淝水的地方大战,一个叫谢安的文臣将会接替他的位置。
苻健开始着手治疗战争给秦国带来的巨大创伤。苻苌战死,苻雄心力交瘁,不久后死在讨伐叛将的路上。苻雄是苻健的小弟弟,为人有勇有谋,是苻健手下第一战将。苻健十分痛心,以致最后“泣中带血”,都哭不出声音了。
身边亲人接连去世,苻健身心遭受了巨大的打击,苻雄下葬的第二天便身染重疾,病情发展极为迅速,不久即到了弥留之际,苻健不得不吩咐后事,首先是立太子。
有个算命先生曾给苻健卜过一卦,留下了“三羊五眼”的谶语。这本是一句玩笑话,估计算命先生都不知道什么意思,但迷信蛋苻健却把他当成了圣旨。算命先生走后不久,内宫小丫鬟跑来向他报告:小苻生呱呱坠地了。
苻健看到这个小家伙,嘴巴张成了“O”型:这不就是谶语所指吗?!三只羊,应该六只眼,谶语却少了一只,这不正是指面前这个小孩子吗?
苻健虽然不喜欢这个儿子,但因为算命先生的四个字,一直把苻生当成上天派来的使者,在他的百般保护下,苻生才从爷爷的魔爪中“茁壮”成长到今天。
弥留之际的苻健想到了那句谶语,于是把苻生立为太子;至于年仅十六岁的侄子苻坚(由此看来,古人取名是没有那么多忌讳的,远没有今人那么讲究,前一段时间,姐姐喜得贵女,让我给取名,名字找了一大堆,不是跟七姑同名,就是和六姨同音,实在无奈,便开玩笑让姐姐把她家家谱找来…唉!),苻健让他袭了其父东海王的爵位。苻健仍放心不下,就找了九个托孤大臣,分别为:大司马苻安,太师鱼遵,丞相雷弱儿,太傅毛贵,司空王堕,尚书令梁楞,左仆shè梁安,右仆shè段纯,吏部尚书辛牢。苻健一朝能干的大臣几乎都在这里。临了,苻健对苻生说:“这些人都是国家的栋梁之臣,但如果他们不听从你的号令,尽可以杀之!”苻健的最后一句话,为秦国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待遣散众人,恍惚中,苻健听到了门外的兵刃声,其间夹杂着呐喊声,惨叫声。紧接着,病榻旁边的苻生告诉他:前东海王之子,苻菁造反了,正带兵向皇宫杀来。
原来,苻菁以为叔父死了,便想赶在新君即位之前诛杀苻生自立。苻健强支病体,登上城门,部署士兵准备迎战。苻菁看到了城墙上的苻健,小脸都吓绿了(情报工作很重要啊!),他苻菁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万万不敢和叔父作对,他急忙跪在城门前,哆哆嗦嗦地向苻健请罪。一同谋反的士兵见状,一溜烟跑没影了。
苻健逮捕了苻菁,罗列他的种种罪状,然后就地把他杀了,其余人员一概不加追究。放下宝剑,苻健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苻生接过了秦国大旗,开始了他两年的暴君生涯,潘多拉的魔盒被苻健亲手打开了。
国君未死,手下人就开始作乱,这实在不是吉祥之兆,难道前秦要步赵国后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