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竹苑还是那样的洁净、整齐,有条不紊。甚至称得上是一尘不染。
清晨,院子的所有丫鬟婆子却没有一个敢偷懒耍滑的,每一个人都各司其职的出现在自己的岗位上。
虽然每一个人都在动,却没有发出什么巨大的声响,都是默默的,听话的,甚至是带着点战战兢兢的情绪。
李贞儿看到这样的情形,心里是无比的佩服。大夫人就是有这样的能力。让所有人既恨且怕的能力。
她看到琴语亲自站在院子中间指挥着两个婆子拿水盆扫洒,就是为了怕大夫人走过的那一瞬间会扬起灰尘,脏了衣裙。
她眼尖,看见在晨曦之中,一个窈窕的身影越走越近。
虽然都是美丽的女子,难免会互相比较,这无关乎身份和年龄。只是单纯的从容貌角度出发的一番比拼。
琴语自诩容貌不俗,是近些年来唯一成功的吸引了大老爷目光的丫鬟,难当必然是有些过人之处的。比如她的丰满的身材,玲珑的曲线,柔媚的性情和乖巧的反应作答。
在这些方面,琴语都是整个侯府的丫鬟里面的翘楚!
可是即便是如此,在李贞儿的面前,琴语也是不得不甘拜下风的。
十四五的少女,本就是最最风华正茂的年纪,这样的青春是任何的修饰和装扮都无比敌得过的。而李贞儿也深谙这样的道理,从来都不肯浓妆艳抹,反而都是一副几乎素面朝天的模样。
吹弹可破的肌肤,娇艳欲滴的红唇,顾盼生姿的明眸,笔直的鼻梁,圆润的脸庞,五官轮廓都是千里挑一的,难得的是居然都集中在了同一张脸上,而且不让人觉得腻歪和别扭。
她今日穿的衣裳显得有些与平时不一样,居然一一套明蓝色的褙子加同色系的百褶裙。这样明媚娇艳的颜色倒是头一回看二姑娘穿的,真是让人有了一种惊艳之感。
琴语心里暗暗有些嫉妒,可是又不得不感慨,这儿姑娘固然姿容举世无双,这份淡然稳重的风度才是最最难能可贵的。
她心中,也不由得暗暗冷笑了一声,只不知道今日,这份淡然自如究竟是故作姿态还是强颜欢笑?
“二姑娘,来得好早啊?怎么昨晚没睡好?这脸色看着可不大好!兰草,你们这帮丫鬟是不是又惹姑娘生气了?”琴语微微扬起了声音,算作是对大夫人的提醒,也是对李贞儿的试探。
“琴语姐姐,你真是说笑了,我们虽然不如你这般聪明伶俐,讨人喜欢,可也好歹算是二姑娘身边的得力的。有道是勤能补拙,奴婢虽然愚笨,可还是勤快的。”兰草轻轻行了个半礼,不软不硬的回了琴语一句。
琴语一噎。她只知道兰香是个泼辣伶俐的,没想到这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兰草果真是个暗藏词锋的。
她以为这小丫头昨天的表现不过是被李贞儿或者兰香提前授意的,可是如今她当场发难,她居然是能够立刻回击,而且还没有任何得罪人的词句。
看来大夫人对这丫头的判断果然是正确的。
琴语立刻展开了更加灿烂的笑容,说道:“哟,二姑娘,你可得为奴婢做主,兰草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言辞厉害的?真是一夜之间就变了个人呢?果然是姑娘教导有方,本来懵懂无知的小丫头,居然也能在短短的几天内教的如此好。”
这话里,分明就是在指责李贞儿驭下无方,兰草说话没有分寸。
李贞儿却是像没有听懂话里的其他意思,竟然就一本正经的道了谢:“多谢琴语姐姐夸奖了,我也是新来乍到,不懂得教导丫鬟,这些丫鬟本就是母亲要么挑了教好的才送到我身边的,要么就是老夫人送来的,当然各个都是知书识礼的。你说对吗?”
意思是这丫鬟不好也不干我的事,我才来了几天?当初,是大夫人自己说挑了教导好,表现出色的丫头送到静兰苑的,如今却来指责兰草行为不妥当,这不是自打嘴巴吗?
琴语又一次语塞。
她自然是听出了这话中的意思,只能尴尬的一笑,又吩咐院子扫洒的丫鬟婆子先停下里,亲自引了李贞儿到大夫人的内室去伺候。
李贞儿这是头一次进入到大夫人的寝室。
这里不同于老夫人寝室的富丽堂皇,不同于自己静兰苑的小巧精致,而是处处都透露出了大家风范和高贵品位。
那拔步床是紫檀木的,又雕刻着八仙过海的图案,人物栩栩如生,故事的寓意也好。那大衣柜是黄花梨木的,结实耐用,又不庸俗。那梳妆台的台面是用了大理石镶嵌的,显得大气独特。
圆桌圆椅都是酸枣枝木的,镂空的工艺十分的复杂,却又不会给人华而不实之感。那多宝阁上摆着的是秦朝的甲骨文小鼎,唐朝的唐三彩奔马,宋朝的官窑花瓣瓷碗。墙上挂着的是吴道子的仕女图,宋徽宗的八骏图。
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自然,甚至是有些普通,可是细细一看,就会发现每一件都是精心挑选的珍品。这屋子的每一个摆件都是价值连城,大概得值个几万两银子了。
王家不愧是老牌的贵族大家,果然是品位财力都是不同凡响。
李贞儿知道,大夫人特地让人引自己进来,是有震慑之意。有意让自己了解,自己这个小小的庶女同她这个位高权重的侯府夫人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李贞儿微微一笑,这样的东西虽然很让自己有几分惊讶,可是她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前世李氏豪宅里的好东西也不少,她的品味早就被外祖父养得奇高无比。
大夫人屋子里的这些东西虽然真的很珍贵,可也没到世间少有的地步,她也不至于就看得发呆或者吓得畏畏缩缩。
更何况,这大夫人也是好笑,一方面是看不起李贞儿的出身,认为她看到这样的珍品必定会自惭形秽;另一方面却没有考虑到,若是李贞儿真的是个没有见识的,又怎么会认得出这样的东西的价值?
大夫人的妆容一如往昔,还是那样的完美无瑕,即便是细细看了十遍,却还是一丝的不妥都找不到。
她从镜子里看到了李贞儿那张清纯无比的脸庞,即使自己再擦上十层的脂粉,抹上更珍贵的胭脂,可还是比不上那青春,那美丽。
她的心里对这张永远也忘不了的熟悉的脸,恨得咬牙切齿,可是脸上依旧是那么的淡然和高贵冷艳。
“你今日怎么来的这样的早?我刚起来,你瞧,连头发都没梳好好呢。”大夫人微微一笑,接着说道:“看你的眼眶怎么有些发青,莫不是昨天没有睡好?”
她稍稍转过头来,貌似关心的问道。
哼,二丫头的贴身丫鬟兰香昨天居然大半夜才被兰草扶着回到静兰苑,而且听说还衣冠不是十分的齐整,莫不是和什么人私会去了?
嗤!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都是一样的狐媚子,爱勾引人。
她以为李贞儿听了这话会露出不好意思或者羞愤的表情,起码应该有几分的不自在。
可是李贞儿确实露出了一份的忧虑,二份的不解,说道:“这事我正要和母亲您禀报呢!哎,兰香真是可怜!”
“哦,兰香怎么了?莫不是她也做了什么糊涂事,惹了你不开心?你面子薄,怕她是老夫人身边的人不敢得罪,我却是不能纵容她的。你且说出来,我肯定替你做主。”大夫人转回头去,示意梳头的丫鬟继续,可是那隐藏住的双眼中分明就是讥诮之色。
“兰香的娘亲得了重病!恐怕是要不行了!”李贞儿没头没脑的说道,还做出一副悲切的样子,倒把大夫人说了个目瞪口呆。
“嗯?这关她娘什么事情啊?你这是从何说起啊。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这样没有条理。”大夫人挑刺说道。
李贞儿也顺势做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接着说道:“哎,兰香是个好姑娘,哎,老夫人把她送过来之后,真是帮了我不少的忙。哎,我如今真是一天也离不开她了。哎,如今院子里的每一件事都是她安排的。哎,兰香真是可怜,她的娘的身子一直就不好,跟了我之后也总是提起这事。哎,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她更是哭得晕了过去,都是兰草扶着才能顺利回到院子离。哎,她找我哭诉了半宿,我实在没有办法。哎,母亲,你看我该怎么办才好?哎哎哎!”李贞儿洋洋洒洒说了一大推。
大夫人听得直皱眉头,她本想着转过头来看看李贞儿究竟在说些什么,谁知道过于突然,那梳头的丫鬟没有反应过来,就扯掉了大夫人的几丝秀发。
大夫人顿时头上一疼,凌厉的眼刀子就甩到了那个丫头的脸上。
那个丫鬟顿时吓得浑身发抖,她手中的碧玉梳子登时就掉在了地上,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咚咚咚”就磕了三个头。
然后她声音颤抖的说道:“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请大夫人饶命。”
大夫人最爱惜自己这一头如云般的青丝,等闲都不肯让人碰的。每日都要有专人清洗一次,又涂上上好的茉莉花头油保养,并且用碧玉梳子早晚各梳五百下,以保养头皮和按摩。
这个丫头是找宫里头出来的梳头嬷嬷训练了三年,才敢来接手大夫人梳头的活计的。
她每日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生怕就惹来祸端。早就知道大夫人看二姑娘不顺眼,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谁想到今日这二姑娘刚一来,自己就跟着倒了霉。
大夫人轻轻抚模着自己的秀发,又拿出了一柄赤金镂空精致梳子,亲自梳着自己养了几十年的及臀的长发。
她笑着说:“瞧你,怎么这副样子?好像我是个多么凶神恶煞的魔鬼。”她那美丽的凤眼,微微的斜睨着,却让那个丫鬟的头更低了,身体也抖得更厉害了。
琴语听了动静立刻进了屋子,看到那个丫鬟跪在地上,又见大夫人的眼色,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她走过去拉起那个丫鬟,笑着说道:“夏梅你怎么又这么毛手毛脚的?夫人大度,屡次都原谅了你,可惜啊,你这个莽撞的性子,看来是不合适留在夫人身边了。”
那夏梅更要申辩,说自己一向谨慎,从来没有莽撞过,可是琴语根本不给她任何机会,立刻接口说道:“如今二姑娘在这里,夫人不会和你计较的,你且和我出去吧,等一会我再和你计较。”
说完就二话不说就硬拉着夏梅出去了。
夏梅实在无计可施,又不敢在大夫人面前大声喧哗,只能不甘不愿的被琴语拉出去了。
“唉,这些下人,总是这样的让人不省心,一点子用处都没有!你说吧,那个兰香怎么了?你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我也没听清楚。不是我说啊,二姑娘,你这规矩学的看来也没怎么到位,这说话讲究言简意赅。你说的却是废话连篇!”大夫人说话一点都不客气。
“夫人,您果然是威严,一句话没说就把丫鬟吓得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直接认错了。我何时才能有这番功力?那时候我的丫鬟只怕就不敢随随便便就母亲得重病了。”李贞儿故作仰慕的说道。
“嗯嗯。你真是太……算了,你到底要说什么?”大夫人总觉得自己对着李贞儿的时候有种无力感,不管自己怎么出招,都像是打在棉花上,对方毫无知觉,自己却气得够呛。
“夫人明鉴,我的丫头兰香的母亲得了重病,昨晚托人送了消息进来,让兰香出去伺候。兰香得了消息当场就晕死了过去,要不是兰草给扶了回来,只怕就要出事了。我见她实在可怜,就私下答应她,让她昨天连夜出府去了。”李贞儿这次倒是条理清晰。
大夫人对这一番说辞倒是刮目相看了,合情合理,又让人无法挑出纰漏。
可惜,这二丫头还是太女敕了,自己又怎么会让她就这么称心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