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襄扔掉剑柄推开她,“我不想多伤人命,滚。”
巫雨浓低了头踽踽独行在长街上,凄清的夜sè渐渐将她吞没在黑暗之中。
她的十几个属下还在狂笑着,东倒西歪地远远跟在她后面,在静夜时分听来直如群狼的哀号。
陈襄拢了拢乱发,也不知是莫名的思绪还是吸入少许的弥勒散在他心头不住地翻腾,他运气将之逼出体外,直到再看不见巫家人的身影了,才若有所失地回过神儿来。
孙楚楼和霍文均也是被刚刚的一场恶斗惊呆了,此时方靠上来。孙楚楼不停地搓弄着双掌,“二弟,二弟,哈哈,还真不知道二弟少年英雄,凭一把一寸长的宝剑,就把名动江湖的巫家十二楼大小姐杀的落荒而逃。当时可把大哥吓坏了,我真怕你不是她的对手,那样子咱们三个就都完了。”
霍文均笑道:“孙大哥害怕的恐怕不是大牛哥打输了,倒像是怕大牛哥毁了她的花容月貌,我看见你在一边浑身都在替她使劲来着。”
孙楚楼鼓起眼睛,“别胡说,你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今天的结局是最好的了,咱们呢,也没吃大亏,巫大小姐那边呢,也还有圆环余地,总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好在没有死伤,这事情就好办多了。”
“什么叫没有死伤?他们砍了本姑娘一刀,这个仇一定要报。”
“你还想报仇?天老爷,你可知巫家十二楼的势力有多大?上至官府朝廷,下至地痞无赖,谁敢动他们一根毫毛?中原不用说了,从天山南北,到闽粤滇黔,都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只怕你走到哪里,哼哼,踩的恐怕都是巫家十二楼的地头。也就是辽东荒蛮僻陋,没被他们看在眼里。不过巫大小姐亲自出马带这么多人来辽东,不知道……”
“哼,他们再势力大,还不是叫大牛哥一个人给挑了,他又能怎么样?”
“唉,后患无穷啊,后患无穷。”孙楚楼忧心忡忡地拍拍陈襄的肩头,接着道:“二弟,你也别犯愁了,这也算打了一回交道,等明天我请几个有头面的朋友,你破费几个摆一次酒,大家坐在一起赔个不是也就过去了。别看动武大哥不如你,这场面上的事情你可就差多了。”
霍文均嚷道:“你看你看,露馅了吧,你就是想巴结巫家十二楼呗。哎,我说,你不是看中了巫大小姐的美貌动了凡心,想入赘巫家吧?”
孙楚楼摇头晃脑地撇嘴道:“入赘又怎样?她要是嫁给我还是她攀高枝儿呢。我家是啥出身?当年我老爹在京城那是啥排场……”
陈襄看他俩斗嘴也没心思搭话,听孙楚楼又要提起他家破落前的事,忙打断他道:“大哥,今天的事都由陈襄担着好了,你就别管了。文文,你的胳膊怎样了?还疼吗?”
“好多了,不大疼了,大牛哥的丹药很灵呢。”霍文均见他关心,心中喜悦,悄悄把手塞到陈襄手里轻声道。
陈襄紧了紧她柔弱的小手便放开它,“你跟我大哥先找个地方住一晚吧,我去探探巫家十二楼的底细,回来找你们。”
霍文均道:“居仁客栈是我家开的,我们在那里等你,你可要快去快回哟,啊。”
孙楚楼喜道:“居仁客栈是你家开的?太好了,吃住都有了,霍小姐家也是有来头的吧?”他乐颠颠地转悠开了,一脚踩到巫雨浓扔下的软剑上,忙拾起来,左右甩动了几下,“这可真是把好剑,看我孙楚楼仗剑江湖,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也。”
霍文均嗤笑一声:“孙大哥的一张嘴,抵得过百万雄兵,哼哼,哈哈。”
陈襄走出很远了,还听见孙楚楼变着方地打听霍文均的家世。“是了,尽管三年前在伏魔庄就与她相识,可自己了解的也不过就是一个爱穿红衣服的小姑娘,还有就是机敏慧黠,一肚子心眼儿的祸jīng。”他笑了笑,不多的一些回忆让他暖暖的。
夜空中万籁俱寂,正是破晓前夜sè最浓的时候,巫家十二楼属下的笑声也已止歇,“他们当然是有解药的。”陈襄想着心事,纵身跃上一座高屋,四下里只有一处还亮着灯光,一闪一闪犹如鬼火一样。
这是镇子东头一座普通的民宅,陈襄翻上围墙就知道已找到了巫家十二楼驻脚的地方。院子里戒备很严,除了隐在树荫下的两杆长枪微微地晃动着,还有几个人刚刚沿围墙边巡过去,亮着灯火的屋子里虽然只有巫雨浓一个人的声音传出来,但涌动的霸气表明还有好多高手聚在屋内。
陈襄从屋后如被风吹起的羽毛横挂在屋檐下,从半开的窗子望进去,见屋内站满了人,脸sè恭谨,巫雨浓则背对窗口坐着,依然是冷峻的语气一一指派着属下:
“那个人不知是敌是友,你想办法查清他的来历。”
“那个人武功不明,谁也不许招惹他。”
“你带几个人rì夜监视他的行踪,随时通报。”
“你选两匹快马,回晋阳让我二哥再带些人赶过来。”她拔下发髻上的珠钗交给一jīng壮的汉子又道:“不要把今天的事说与他,把这个拿给他看,他自然明白。”
巫雨浓又说了一些千朵莲花山结盟、盟主、五行门、机密不得外泄之类的事情,陈襄在房檐下听的不甚了了,于己无关的事也没大往心里去。吩咐完了,巫雨浓一摆手,众人鱼贯而出,不一会儿,便听马蹄踏踏向西急驰而去,继而是开门关门的声音,不到盏茶的工夫,天地间复又沉寂下来。
陈襄再等了等,刚要离去,屋内巫雨浓幽幽地一声叹息,陈襄不知何故应声也随着叹了一口气。巫雨浓似有察觉,扭回身茫然地望向窗外,陈襄忙缩进檐下的yīn影里偷眼看去,见她满脸的幽怨惶惑之sè,眼角一点晶莹映出烛火滚来滚去地倏然滴下来,落在桌面上“噗哒”一下轻响,“冷美人居然会流泪?”陈襄隐隐有些不安。
清冷的长街雾气愈见浓重了,街两边房屋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而迷蒙,陈襄步履沉重,低着头想开了心事,并像敲开了一个尘封的盒子,不断冒出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她为什么要哭?是因为败在我手下么?好像是文文偷了她的什么东西,我是不是帮倒忙了呢?我与她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我恨她干什么?是她的高傲,还是对自己的漠视刺激了……?”一个接一个的疑问相互叠加冲撞一时间纷纷杂杂搅在一起。陈襄从来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顽皮而随便,遇事得过且过,过不去的也想法绕过去,实在绕也绕不过去的,回头换条路就是了,却不用左思右想的给自己找麻烦。可此时,他有了烦恼,他心里多了一个女人的身影,挥之不去。
有时,一个女人可以提升男人到他自己达不到的高度,陈襄似乎一夜之间就撞开了人生第一扇悲惨的大门,只他自己还不明所以,那就是,他成年了。
天已微明,居仁客栈的灯还亮着,推门的声音把伏在桌上打盹的店小二惊醒了。他睡眼惺忪地看陈襄进门,忙起身相迎,“陈少侠,太好了,您可回来了,小姐都问了好几次了,让您一回来就过去呢。”
陈襄应了,让小二去备些温水和干净的棉布,自己则倒一碗烧酒端了上楼。
霍文均似睡非睡地半倚在床上,见陈襄敲门进来,喜形于sè地嚷道:“去这么久,等得文文头发都白了,我还以为你……”话说半句就打住了,似嘲似讽一脸的暧昧。
“以为我怎么了?我没事的。”陈襄以为她在关心,随口说道。
“以为你怎么了?看见那个又漂亮又迷人的巫大小姐啦?”
陈襄这才听出她的调笑之意,咬牙瞪眼作势扬起拳头,惹得霍文均掩住樱唇也没拦住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陈襄吃了一亏心有不甘,眼珠一转,遂摇头晃脑地说道:“这个巫大小姐呀,还得是人家大家闺秀哇,又温柔又体贴又有礼数,千恩万谢不说,又倒茶又添酒的,临走还拉住我依依不舍……”
“还说,还说。”霍文均抬身一把揪住陈襄的耳朵,“再说看我不把你的耳朵揪下来。”许是一使力牵动了伤口,她轻呼一声皱起了眉头。
陈襄揶揄道:“看看,现世报不是?把胳膊伸过来。”
霍文均这次倒顺从,红了脸自己褪下衣袖,把润洁如玉的手臂伸给他。夜里包扎的匆忙而马虎,陈襄看那刀口深及肱骨,不由一阵心悸。他取出银针,在她外关、泽下、三池等穴位上施针捻转震颤为她止血止痛,一边扯些闲话移开她对痛处的注意。
陈襄道:“文文,你拿了他们啥东西,让他们这么大动干戈的盯住不放?”
霍文均从枕头下面模出块绿莹莹的物件拿给他,“喏。”陈襄接过来,见是块碧玉的虎形佩饰,虽然雕琢的并不jīng细,但线条古朴圆浑,十分生动,后背是平面的,刻了些弯弯曲曲的文字却不认得。他掂了掂道:“怪不得,也许是她家传的宝玉,像是很古的东西呢,应该值好多银子吧。”
霍文均对他皱起俏鼻子,“吔吔吔,大牛哥也是个财迷吔。你好好看清楚咯,这小东西是巫家十二楼调动人财物的虎符,凭这个信物到他们的钱庄可以任意支取,你说该值多少银子?”
陈襄把碧玉虎符翻过来掉过去地摆弄半天,还给她道:“这个祸可惹大了,不如,明天还给人家罢。”
霍文均听他说得认真,悻悻地说道:“什么人家人家的,哪个人家呀?”
陈襄见她脸sè不对,便不再惹她,仔细清洗过伤口,用针线将伤口缝拢来,再把一碗烧酒尽数浇上去。霍文均看他不理自己了,忍着痛嘟起小嘴,随着他一双有力的手和轻巧的动作转动着水汪汪的双眼,十分的委屈。
重新敷药包扎妥当,陈襄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哄她道:“这回可别乱动啦,让伤口迸开落下一个大疤,让你嫁不出去。”
霍文均气极,跺得床板嘭嘭响,“哼嗯,破小师叔欺负文文,这一条也得告诉乌有爷爷。”
陈襄觉得已捞回了面子,心满意足地笑道:“好啦,好啦,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了带我去见乌有师父,啊。”他吹灭灯火,天亮了。
霍文均却拉住他衣角央道:“大牛哥,这里很痛呢,你陪陪我好不好?等文文睡着了你再走嘛。”
陈襄点点头,模模她的额头有点烫,又倒出一丸清热解毒的天女木兰娇喂她服下去,替她掖好了被子,远远地在墙边小几旁侧身坐了看着她。
阳光已shè到窗棂上,陈襄盯着缓缓移动的光影,巫雨浓流泪的样子越来越清晰了。霍文均也是睡不着,隔一会儿便睁开眼睛瞥他一眼,看他温情脉脉地一直盯着自己,羞得满面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