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家是大家,张罗桌酒席不过眨眼的工夫。孙楚楼如同回到自己家里一样,一道菜一道菜地评价,从刀工配料直到烹制火候菜肴谱系南北渊源地扯起来,让席间诸人酒兴大动。巫雨浓看是稳重文静,然亦是豪饮之人,一个好事成双三羊开泰四喜临门地喝下来,汤承泽首先受不住了,脸红的猪肝也似,连连摇手道:“不成了,不成了,老朽要钻桌子底下去了。姬兄,莫误了正事。”
姬烈手捋银须称兄道弟正喝得投缘,被汤承泽提醒猛省道:“嚯嚯,老糊涂了,差点儿忘了正事。据说巫大侄女的武功出神入化,今rì一见,真乃海量啊。”
樊西河也喝的狮鼻鲜亮,扯扯姬烈袖口纠正道:“姬兄怎么说话呢,该是大侄女武艺超群,酒量惊人才对,哈哈。”
姬烈大手一挥,“管它呢,咱们先说正事。”他放下酒海,左看看又看看,大家俱安静下来等他说话,可半天也不见下文。
汤承泽道:“我们老哥仨发起会盟一事已半年有余,姬大侠殚jīng竭虑煞费心神,眼见离十月初一只剩三天了,仍有千头万绪未办的妥帖,是以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姬烈道:“对对,就是会盟的事。承蒙弟兄们瞧得起,推举老夫出任这个盟主,有大侄女代巫家十二楼来道贺,那就是连中原武林也给足了老夫的面子,哈哈,过几rì老夫也去会会关内的名家。”
汤承泽白了一眼姬烈接道:“巫小姐不能不知,辽东各门各派多如牛毛,自来群龙无首,多有嫌隙,在江湖上却落了下乘。所以呢,我们老哥几个才动了结盟的念头,一来呢,是为了大家有个约束,多在一起切磋认证技艺,光大武学jīng义。二来呢,也是想各家摒弃门户之见,共同进退,与天下武林同道相互辅佐,挺身而为国靖难,安民则除暴惩恶。我们几个私下里商议想推举姬大侠为盟主……”
孙楚楼咋咋呼呼抢道:“好,好,正是众望所归,要论说话的分量,谁能比过姬大侠?”
姬烈道:“呵呵,大家抬举,老夫定当勉力而为。”
汤承泽略一皱眉,再道:“不过呢,虽然各门派大多赞成结盟,但盟主之位还须大家的认可,免不了要比试比试武功。所以呢,我们也请了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和武学造诣超群的英雄,在会盟之rì当场作个评判。以巫小姐的身份地位和修为见识评点一二,当无有不服。何况贵派于辽东素无利害瓜葛,得以公允之心参与意见,因此呢,我们此行是来恳请巫小姐做为辽东武林这一盛典的嘉宾,望巫小姐千万不要推辞。”
孙楚楼早忍不得这样慢慢道来,汤承泽话音刚落,他忙端起酒海朗声道:“太好了,有巫大小姐莅临,辽东蓬筚生辉,姬盟主,还不敬巫大小姐一杯?来来来,大家满饮此酒,从此巫家十二楼与辽东武林同道珠联璧合,共赴江湖大义,楚楼当难辞引荐之功也。”
“慢。”巫雨浓伸手拦住他道:“汤帮主,姬大侠,樊隐侠,小女子多谢盛情相邀,不过这嘉宾么,雨浓不能一面竞争盟主之位,一面又裁评别人的短长,因此还望前辈另请他人。”
辽东三老顿时把笑容凝在脸上,瞪大眼睛望向她,姬烈将酒海重重一磕,“怎么,大侄女是来争盟主之位的?”
巫雨浓道:“正有此念。雨浓正是要借此良机认识下辽东英雄,诸前辈可莫要笑雨浓不自量力哦。”
姬烈捅了一边的汤承泽,嗓门越来越高,“汤老弟,你说的咱们把巫雨浓按在嘉宾席上,她不敢驳了咱们的面子,就不好再跟着搅和。原以为你料事如神就信了你,这下子让我去跟巫家十二楼放对,还是个晚辈,你说俺老姬是争还是不争?”
虽然那个笑容还在汤承泽的脸上挂着,但眼sè却yīn晴不定。他显然对姬烈直筒筒的秉xìng恨得无可奈何,可话已说出,他扭头不再理他,突地哈哈笑道:“大侄女搞错了吧,咱们一直在说会盟盟主什么的,其实呢,不过是辽东几个小门小派自家想规矩一下,起了纷争之时好相互有个协调,却与中原武林没什么牵涉。巫家十二楼呢虽说人多势众,却是远在晋阳,大侄女到此地是客,是贵客,那也不能反客为主,是吧,哈哈。”
巫雨浓抿嘴一笑道:“汤帮主,你老人家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啊。以辽水帮的势力之广,不会不知我家这半年来已有几百万两银子的家业撂在辽东,一家钱庄,三家当铺,六家酒楼客栈,米行布庄商铺不算,单只四家武馆,即有三二百人,试问有谁能比我更与辽东息息相关?”
汤承泽满月复醋意嘿嘿地讥道:“巫家的家业自是没比的,可这盟主也不是看谁财大气粗就当得的。”
“那是自然,有德者居之嘛。按说以姬大侠的武功威望,盟主之位本非姬大侠莫属,若是各门派一致推举,那也无话可说。但雨浓听说已有几个门派和剑客对盟主之人选有些歧义,既然难免有一争,也不多雨浓一人。”
樊西河半天未插嘴,这时才拍案道:“在俺辽东,有谁敢跟姬大侠相争的,首先就得过俺老樊这一关。”
巫雨浓冷笑道:“辽东亦是藏龙卧虎之地,多有异人高士,到时会不会有人半路杀出也是未知。譬如樊隐侠,自称独来独往,因为多年来已把一干亲信弟子遣往各门派拜师为徒去了,自是对各家的武功了若指掌,这盟主之位不是也可坐得?”
话一出口,姬烈与汤承泽即转向樊西河,目光冷森如刀,而樊西河亦不自觉地双手作抓,骨节咔咔作响,成名绝技乌龙爪已是蓄势待发,桌面上顿时紧张起来。
还是汤承泽心思慎密,略一转念,即嚯嚯笑着打个哈哈道:“道听途说,也不足为信。”
巫雨浓道:“是啊,这些时rì谣言四起,也是真假难辨。人说辽水帮上下有千余众,乃辽东第一大帮,最近又在辽阳城内大兴土木,该不是已着手兴建盟主的府邸罢,呵呵。”
又是齐刷刷如刀地看向汤承泽。他一激而起,起到半身时自觉失态,随手cāo起酒海咕嘟嘟灌了下去。他抿了抿嘴巴,“好爽。看起来大侄女为谋这盟主之位着实很下了些工夫,真是后生可畏呀。”
巫雨浓环顾左右,美目流盼,嘻嘻笑道:“三位前辈,雨浓何德何能敢与姬大侠相争?适才所言,不过是几句玩笑,有得罪处还望前辈大人大量,莫与小女子一般见识哟。”这几句话经她妩媚娇柔地说出来,即便是要了谁的命去,大概也不会有二话,紧张的气氛立时消散于无形。辽东三老你看我我看你,俱觉刚才有些过于当真,竟相互挤眉弄眼嘲弄地扮起了鬼脸,看三个须发白多黑少的老者做出的怪样子,席上众人也随着唧唧呱呱地又热闹起来。
孙楚楼置身局外,自是没多少顾忌,又端起酒海嚷道:“巫大小姐秀外慧中,家传武功更是不让须眉,就做这盟主也是绰绰有余,更何况楚楼与三个老哥哥今rì有幸得餐秀sè,这碗酒么……”
“都干,都干。”姬烈手扶桌沿身子前倾,眼瞪得铜铃也似,叫道:“谁不干谁是王八蛋。”
酒干见底,巫雨浓双颊微微见sè,犹如一抹红霞掩映于晴明之中。她清清脆脆地缓缓说道:“楚楼兄,雨浓家在晋阳,仅家事就已让我穷于应付,这辽东盟主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做的。不过么,我倒想举荐我家侄儿来当此重任,各位多多给予提携哟。”
即便是木雕泥塑也未见有如此的安静。孙楚楼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姬烈目瞪口呆还未品咂出真正的意味,汤承泽脸sè紫黑一片yīn云,樊西河眼睛眯的已看不到眼仁,只颊上肌肉止不住地抖动。
巫雨浓却仍是和风细雨地从容说道:“给大家引见,我的侄儿巫方振。”巫家也另有四人席上相陪的,她指着隔坐坐了的一青年,接着道:“我这方振侄儿自立门户,创下了辽东的家业,文经武略也不逊于许多成名英雄,虽然只是统领个辽东武林有些屈才,但年轻人总要做些事情,望各位前辈往后多加辅佐,以重振辽东雄风。”
巫雨浓所指的侄儿巫方振,国字脸,英雄眉,虎背蜂腰,看年龄要比巫雨浓大上几岁,这半天一直静静地听别人说话,闷着头喝酒。初见面时介绍过的,也不见有人理会,此时方抱拳道:“巫方振见过楚楼兄、姬大侠、汤帮主、樊隐侠,以后还请多多赐教。”
事情经巫雨浓这样说来,好像已既成事实,辽东三老越品越不是滋味。姬烈挨巫方振坐着距离最近,更气的他抬手便向巫方振肩上拍去,嘴里却说道:“好好,年轻,好。”
姬烈这一拍已运足了火云掌十成的功力,存心要给他个下马威,甚或就立毙于掌下。不料一掌下去,却似空无一物毫无受力之处。巫方振既没躲闪也没缩肩,不知如何竟卸去了他全部的掌力,仅听噗地一声轻响,在旁人看来,就像是掸掸灰尘一样。姬烈错愕间未及撤掌,突觉一股大力如山崩海啸般涌到,他若与之相抗,必定会被震得骨酥筋断,这条手臂就是废了,而若是收回内力,那股比他的火云掌更为霸道的罡气顺势回激,他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必受大损,老命难保。就这闪念间,那股大力却如来时一样迅疾退去。
“甚好,孺子,可教。”恐惑之下,姬烈急忙中只想出了这句话。他情知巫方振手下留情,惊得醉意全消,而面皮儿却更红了。
樊西河看他手搭巫方振肩上,讷讷难言,还道他酒喝大了又犯糊涂,摇晃着肥硕的身子离席招呼道:“来来来,年轻人,老樊也不想当什么盟主,不过见猎心喜,让老樊考校你几招。”
巫方振站过来恭谨地揖了一礼,樊西河则展臂弓身击掌跺脚运足了气,倒也虎虎生风。巫方振就那样随便站着看他摆好了乌龙爪的架势,憨厚地笑笑摇摇头,樊西河似乎自重身价不能对晚辈先出手,呆了呆自己收了势,讪讪笑道:“喝多了,喝多了,老樊怎能跟晚辈叫起真儿来了,岂不是叫人笑话?”
其实他自个儿清楚,未等他使出第一招乌龙探海,就有股浑厚的真气一堵墙似的将他的勾拿推抓腾挪进退全部封死了。
汤承泽脑筋转得快,虽然并没看出什么大门道,也知是那二老吃了亏,否则以两人自恃甚高的脾气,绝不会轻易罢手。而自己与他俩多年相交,武功只在仲伯之间,若莽撞出手,未必就能讨了好去,还是谨慎些为妙。他便扯开话题探道:“巫家十二楼果然名不虚传,少年才俊一个赛似一个,了不起。不过呢,想做这盟主,呵呵,却是面生的很,谁会拥戴一个生人呢,是不是呢大小姐,呵呵。”
“面生银钱却不生,哈哈。”巫雨浓似乎有恃无恐,此番更笑得张狂,“也不怕给前辈交个底,这半年来,我方振侄儿与辽东半数以上的名门正派过从甚密,也破费了些好银子,看在银子的薄面上,就要些拥戴岂不是现成?”
“你,这么卑劣的手段你也使得出。”
“交个朋友,礼尚往来而已,自古至今亦是如此,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你就不怕给说出去?这事要是传扬出去,看你们巫家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嘻嘻”,“呵呵”,“哈哈”,巫家席上几人和一旁侍候的下人轻轻重重地一齐笑开了。
巫雨浓面sè倏然一凛,道:“不会有人说出去的。汤帮主,姬大侠,樊隐侠,你们试试左腋下三寸之处,可有什么不对么?”
三老依言下意识地向自己左腋下点去。
巫雨浓问道:“感觉是痛呢,还是涨?还是麻呢?”
“你,下了毒?”三老几乎同时叫道。
巫雨浓犹如猎人看待一只受伤的猎物一样,点点头。三老已是怒不可遏,姬烈腾地站起一手掀桌子,另只手攻向巫雨浓,其余二老亦心意相通同时出手,只见巫雨浓手持筷子闪电般连点,那三老如同自家击在了一把尖刀上,霎时一阵剧痛,手臂却是软了,而那桌子虽然合三人之力却是纹丝未动。
“听我一句劝,千万别使动内力,否则定会催动毒药提早发作。”巫雨浓一脸不屑,冷冷道:“不好意思,给各位前辈下了一点蚀心散,不过一月之后才会发作。若能依雨浓之言行事,到时不但会奉上解药,金银珠宝也少不了前辈的,雨浓从不亏待朋友。”
辽东三老原本对自身武功极为自负,想不到受此大挫,已是气馁,姬烈狠狠地瞪了几眼巫雨浓和巫方振,仿佛刻块石碑一般铭记在心,将那酒海在脚前一摔,怒冲冲昂首而出。
经巫雨浓这一阵明讽暗喻的挑唆,三老相互间已存了芥蒂,汤承泽一声长叹,低头自去了。
巫雨浓轻理云鬓舒口气,笑道:“孙兄与此事无关,解药就先给了你吧。请楚楼兄明rì过来,还有些事情要用到孙兄。”
孙楚楼眉开眼笑地躬身道:“多谢大小姐青眼有加,这解药么,给不给倒也无妨。”
樊西河眼见那二老拂袖而去,自己却没动,笑眯眯地商量道:“大侄女,老樊这就回我那天池去了。待大侄女忙完了此间的事情,抽空也到老樊那里盘桓几rì,我那里山珍野味也别有风味……”
巫雨浓道:“哟,可忘了樊隐侠,这解药给你。刚才多有得罪,也是事出无奈,樊老千万不要记在心里呀。”
樊西河满脸堆笑道:“没事,没事,不打不相识。这就别过,请留步。”
巫雨浓还未及与他们挥手作别,忽听院外一阵喧哗,不多时就有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禀道:“小姐出事了,派去西路的弟兄,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