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江湖 第十二章 武无第二(下)

作者 : 墨香三千里

()这个小身影上台一头窜进正在拼死厮杀的圈内,于刀剑锤抓之下穿行迅如鼬鼠,轻灵飘忽直如鬼魅。台下众人一时眼花缭乱,不待看清楚他的身法,台上激斗的七八人突然停手收招呆呆地愣住了,就听他稚声稚气地叫道:“喂,大冬瓜,大南瓜,你俩的本事还凑合了,过来咱们打一场。”众人才看清了原来不过是个总发的男孩,十三四岁的样子,正戟指戳戳点点地对盖平洲盖平原嘻嘻笑着,再看盖氏兄弟身短而头大,再由四柄巨锤衬了,活月兑月兑瓜田丰收了一般,顿时让众人窃笑不已。

其他人不明所以,而台上几人却茫然无绪,刚刚就觉眼前一花,每个人的上都不轻不重地被拍了一下。铜锤盖平洲憨直,未想其他,只气得双锤大力一磕,“嗡嗡”地如撞巨钟,随之对台下喊道:“谁家的小死孩崽子,不要命了,快给老子领下去,别叫老子的锤子趟上了砸扁他。”

“哎,大冬瓜,是我要跟你老子打,你冲下面喊什么。”男孩亮出兵刃快如电闪,一把小剑长约二尺,宽不过韭叶,瞬间就在两柄铜锤间往复敲击了十多下,只听“叮叮铃铃”如摇铃一样十分清脆悦耳。

盖平洲气炸了,一锤平推,一锤盖顶,虚式意在恐吓,男孩却仍嘻嘻笑着摇手道:“你一个人不行。”剑指盖平原,“你也一起来。要么你们几个人都上来吧。”

台上还有八个人,虽然刚刚红眼相向还在怒目而视,但半路插上这么个孩子给搅了局,渐渐也冷静下来。此刻缓过神儿,知这男孩大不寻常,不过看他细皮女敕肉的掐得出水来,刀剑却不长眼,都踌躇着不知该如何是好。项龙脑筋转得快,想到可别是有高人在后,试探地哄道:“哎,小孩儿,你是谁家的?跟谁来的呀?”

“我就自己来的呀。哎,快点啊,勇敢点,行不行你们好歹也来试试嘛。”男孩偏着头,天真烂漫,说话也如银铃一般,立刻惹得台下一阵哄笑,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算你赢了,回家去吧,啊。”项龙已经懊悔一时冲动便与人斗将起来,不仅过早露了武功底数,说不定也已结下了怨仇。他说完这话,不再理会那个孩子,倒提长剑冲四周拱手交代了,便yù下台。不料那男孩身形一晃早拦住他出剑便刺,唬得他慌忙挥剑相格,一招之下,方知这孩子着实可怕。

那男孩出手招招不离要害,嘴里一边还嚷着“不跟我打过,谁也不许走。”项龙穷于应付,一步一退,不觉已退到盖平洲身边,男孩顺势就是一剑,盖平洲不得不举锤相迎,而那男孩却放过他转身攻向其他几人。只见他高冲低徊,飞旋弹跃,如风,如烟,如片羽毛一样,趋东而实西,指南而扫北,几乎同时向每个人都刺出了几剑,快的匪夷所思,且不由人不回应。台上八人哭笑不得,无奈应付差事似的也递上一招半式,好像看个小猴子蹦蹦跳跳的滑稽有趣,忍不住要去逗弄几下。

初时,男孩意在相邀比试,并不与人兵刃相交,意到而止,待三两回合打过,见八人不出全力只是虚与敷衍,不禁小脸涨得通红,“气死我了,我家小**啄米也比你们快多了,懒洋洋地就只长得壮实,等着过年挨宰呀。”他脆生生地叫道:“看剑,胡子,鞋子,帽子,肚脐子……”每叫出一个部位,就有人在那个地方吃了一剑,一时间腰带离身,帽子翻滚,须发飘摇,八人手忙脚乱地窘相百出,虽未伤及皮肉,也令其大骇复而大怒,顾不得以大欺小以多打少之嫌,不自觉使出了看家本事。

这边好一阵热闹,所有人都被吸引过来。有人心动招式,见有妙招新奇,自在心里琢磨若自己遇到此招该如何回击,有人看重步法,依样画葫芦一二三四地默想着进退悄悄学了步数,而更多的则是见猎心喜,呼喝鼓噪瞎起哄。所谓旁观者清,见台上八个壮汉却被个黄嘴小儿戏耍的团团乱转,心中不忿,纷纷吵嚷着打气鼓劲,“哎,想当盟主,拿点真功夫出来啊。”“上啊,上啊,别老躲在别人背后啊。”“nǎinǎi的你那是宝剑呢还是锥子啊,就他妈的会那一招啊。”几百人嘈嘈杂杂的声浪混在刀剑相交铜铁对撞的铿锵声中,撞动山谷呜呜回响,听上去似有千军万马直如诸侯征战,破城掠地一般。

台上虽然花拳绣腿居多,但合八个人之力,收发往来亦连绵不绝几无空隙,而那男孩以一打八却尚有余裕,宛若有三头六臂,又似虚无飘渺不见真身,于战团之中穿花抚柳迅如幻影,剑气吞吐扶摇化为万千道银光聚于一团,竟像是他一人而把那八个人团团围住了。

陈襄一旁心念一动,看那男孩总有似曾相识之感,不觉就渐渐挤到了前面,眼前又依稀现出了石壁上的图形,三鬼仿佛活转过来,一招再接一招,下一招……喜得他月兑口大叫“对了。”这一声吓了身旁的人一大跳,霍文均扯扯他衣袖问道:“什么对了?大牛哥认得这个孩子吗?”陈襄喜不自胜,一把搂住霍文均道:“孩子倒不认得,你看他有些招式跟五行门五虎慕黎是不是很像?”

霍文均被他侧身搂住,脸上红了再红,轻声道:“怎么会?慕黎使的是双钩,这孩子的剑法有点邪门,从未见过。”

陈襄再无怀疑,这孩子的武功定是传自三鬼一脉,虽然把双钩化为单剑,招式也只有三十几招,且中间还有些衔接不是十分流畅,大约是年代久远,辗转传承之中缺失遗漏了,但得自一百零八式闹天钩已确定无疑。而一柄剑却使出双钩的威力来,可见教授这男孩的师长定有过人的武学天赋。不过这些话陈襄可不敢轻易说出,只是欣喜地揣摩着男孩看似胡乱挥舞,实则谨严jīng妙的剑法。

台上斗得jīng彩刺激,不知不觉大半个时辰过去,那八个人早已晕头转向,只凭余勇勉力支撑。而那男孩似乎格外喜欢听锤与锤相撞的声音,不时引动盖氏兄弟转到一起,就听“哐当,哐当”的锤声不绝于耳,震得定力弱些的已不得不掩住耳朵。再不多时,就见项龙一个不稳,前脚磕在自己后脚上,踉踉跄跄跌向身后,手捂太阳“噗通”坐倒再也不起。

那男孩跳出圈外收了小剑,心满意足地拍拍手嘻嘻笑道:“好啦,你们也都累了,下去歇着吧。”口气反像是师尊训令小徒似的。有几人其实早就想撤出,无奈被他缠住了月兑不了身,此时如闻赦令,低了头摇晃着匆匆下台隐进人群之中。只盖平洲心有不甘,打了半天锤锤走空,憋闷的一口气郁结于心,狂吼一声,双锤一摆便又冲了过去。男孩依然闪电般拔剑递出,正中盖平洲手背,铜锤月兑手,却砸在盖平洲自己的脚面上,痛得他哇哇大叫,盖平原赶紧过来扶了他,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似在劝慰,拾了铜锤趔趄着下台去了。

这场比试的结局如此出人意料,自然引起议论纷纷。那男孩一个人在台上转悠了一圈,还像是意犹未尽,摆手对人群中喊道:“好啦,谁上来再打一会儿啊。”

这一声喊,把所有的注意又引回了台上,只是无人响应,好多人左顾右盼地看谁会献身将热闹继续下去。有些自负武功过人的虽技痒难耐,也知胜之不武,或者能不能打赢怕是只有天知道了,也强压好胜之心,缩了头不再吭气儿。而大多数则惘然懵懂,适才好一场拼斗,回想起来却连男孩的身法剑招都没看清楚,自是不敢贸然应战。

那男孩连喊数声见无人出头,纵身跳下,剑指身前几位正辩个不休的汉子央求道:“光动嘴巴能分出来输赢啊?你们跟我打一场吧,多几个人也行。”

这几人马上禁口不言,不约而同地闪身后退。男孩侧身再邀,亦是齐刷刷撤出一片空地,待回头再找人时,身前身后数丈方圆已是空无一人。一瞥之间,男孩见智员公坐在石阶上还在悠闲地独自饮酒,急急奔过去讨好地嘻嘻笑道:“哎,红鼻子老头,你跟我打过,我跟你喝酒,好不好嘛?”

智员公忙把酒葫芦和皮酒囊藏向一旁,醉眼迷离地将判官笔扔给他道:“拿了玩去吧,去吧去吧。”

男孩再也不耐,一跺脚,剑去如矢,智员公反应倒也不慢,后仰躲闪,来剑一沉,已把那两件盛酒的家伙刺了个对穿。

智员公慌忙用手指去堵,怎奈只有两手,破洞却有四个,一阵手忙脚乱过后,酒已漏个罄尽。他这下可急了,呼呼喘着粗气,摇摇晃晃站起来喝道:“你个小兔孙子,我跟你拼了。”才奔得几步,酒气见风上冲,令他一跤绊倒,再看他已是鼾声如雷。

男孩以小剑拨了拨,见他真的睡死过去,失望之极,顿足嚷嚷道:“你们行不行啊,人家大老远来的,有没有个不倒的呀。”说到后面,他几乎要哭出来了。

这场面倒也是武林奇观,数百血气方刚xìng如烈火的男男女女,一言不合就要红刀子白刀子论个高低的江湖豪杰,此时围了他像避开瘟疫似的,男孩奔向哪里,那里就让出块空地来。众人一退再退,渐渐把还在苦思冥想三鬼五行门闹天钩男孩这之间有什么关联的陈襄凸显在空出的场地中。

陈襄自见了这男孩,就有说不出的喜爱,那股子不谙世事的清纯很对他脾气。那男孩连拉带拽也没人理他,扭头看见陈襄和霍文均笑吟吟地望着他,急忙跑上前仰脸说道:“你们俩真奇怪,要跟我打么?”

霍文均推开陈襄,陈襄这才省到自己原来一直搂着她的,不由大窘。霍文均却欣然招手道:“过来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雀儿,你呢?”

“我叫霍文均,他叫陈襄。”

“沉香?熏蚊子的,嘻嘻,你们跟我打一会儿吧。”

“我可不打,我打不过你。”霍文均抚弄着他的头发道。

“你不打,我就刺你一剑,还不打,就再刺你一剑,一会儿你就变成漏勺了。”雀儿拉住她的手晃动着道。

“你看我像个勺子吗?”霍文均看他调皮的样子咯咯笑了好一阵,指着陈襄道:“他跟你打。”

雀儿上下打量了陈襄,“他很会打吗?连个傢伙也没有。”

陈襄看他信心不足的表情,知道自己破衣烂衫的样子大概让当场的很多人都看轻了,心头一热,“好吧,不过你得告诉我,你师父是谁。”

雀儿似乎不懂,“你师父?不认得。”

“那你跟谁学的功夫呢?”

“没学功夫呢。”

陈襄明白了,怪不得纯净如水,看样子这个小雀儿少见外人,于世间诸多侵染一概不知。

“哈哈,那你平时都跟谁打呢?”

“噢,每天就是跟nǎinǎi打啦,跟瞎叔啦,跟哑叔啦,跟球球啦,啊,还有臭老道啦。”

听到臭老道的名字,陈襄一惊,难不成是从小传授自己董仙杏林之技的臭老道?而他竟是身负武功的?那几个每天教雀儿的nǎinǎi、瞎叔、哑叔什么的必是遁世的高人,与自家也大有关联。他兴奋异常,决意要从雀儿身上引出这些人来。

“文文,借你的剑用用。”陈襄接剑又道:“雀儿,我跟你打,不过打输了可不许哭哦。”

“雀儿从来不哭的,要是你输了呢?”雀儿立刻高兴起来,歪着头想了想,“要是你输了,你跟nǎinǎi说几句好话吧,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呢。”

“好,来吧。”陈襄剑不出鞘,起手虚指,雀儿后撤拔剑倏地跃上,惊风流光般疾出三剑攻向陈襄上中下三路。陈襄剑大臂长,却并不与他拆招,只伸直了手臂等在那里,不管雀儿如何快如电闪,陈襄对他的身法剑路早谙熟于心,以不变应万变,看似无攻无防与攻势全然无关,实则尽占先机一直等在他变招的方位。

雀儿围着他旋风似的一口气攻出了几十剑,始终欺不近及尺之处,万般惊异之下,愕然住手道:“你耍赖皮,你也动动手啊。”

陈襄回以一笑,“好,看剑。”他拔剑出鞘,“嗨噫”一声轻喝,剑动风云,剑气唿哨,将闹天钩的前三十六招融入剑法,更见刚猛灵动,只见一团银光上下翻滚,已把雀儿裹在剑网之中。雀儿左冲右突挥剑抵敌,怎奈剑剑只在后手,看似招招眼熟,却又多有不同,比自家剑法更为圆浑流畅凌厉狠辣。堪堪三十六招使过,陈襄雷霆一击将他手中小剑打落,回剑收招,雀儿已向后退出了整整七十二步。

雀儿呆呆地不知所措,疑窦重重,“你怎么会nǎinǎi的剑法?”

陈襄含笑不语。

雀儿弯腰拾起小剑,指着陈襄,眼含泪花道:“不许走哦,我明天再来。”说罢,解下颈上长命锁抛之于地,转身飞奔下山去了。

陈襄取过长命锁不解其意,拿与霍文均,霍文均道:“这个小雀儿,jīng灵古怪的,是放个信物要你等他呢。”长命锁细看上去,为金制团凤牡丹图案,背后刻有文字好像是生辰八字。陈襄摇头笑了揣进怀里,猛听四下里一片欢呼,群雄见识了陈襄的武功,万分崇敬,纷纷围上来颂声不绝。项龙挤过来脸红脖子粗地拉住他,“少侠,少侠,你说什么都得跟俺们喝一杯。”陈襄如今于江湖已多少有了些了解,对这些粗豪好斗,时而卑劣龌龊,时而义气干云的武林中人也是无可奈何,便也不再计较,大叫道:“好,喝酒去。”

……

朔rì无月,只见满天星斗探手便可摘到一般近在咫尺。三星已在当顶,子时已过,万籁俱寂,陈襄仰卧在离霍文兰车马不远的青石上,一丝睡意也无。连rì来被卷进无谓的纷争中,看多了贪婪私yù杀戮血腥,这会盟的结果可想而知。他越想越忧,却又无计可施。秋风悲凉,露重霜浓,他掩了掩衣襟,这是项龙送他的一件新衣,一想到项龙前拒而后恭的样子,更添感慨。

隐约地,远处的寺庙风动风铃,铃声悠悠,陈襄灵机一动,忍不住窃笑出声。他悄悄起身,就着星光向山上攀去。至于半山寻一双峰对峙之处,运起天罡断功法吐纳周天,喜见所失内力已然重聚了许多。他撮唇“呜呜”长啸直到群峰回音激荡,山不催而地动,树无风而自摇,方闷声断喝并以中气送出:

“山下的凡夫俗子听了,我乃护法金刚是也。此山佛门圣地,乃千年后雷音所在,如来讲经之所,怎容尔等擅开杀戒。尔等罪孽深重,必遭天谴,速速离去,吃斋宣佛,七rì不得出门,方可保全家逃过此劫也。”

陈襄吼完,回音袅袅不绝,但闻马嘶,其余一无动静,心想大概还不够吓人,又琢磨了几句厉害的,再长呼而啸,而啸声未落,忽觉脚下簌簌颤抖,继而隆隆之声似从地心传来令人瘆然心悸,眼见对面一座山峰颓然矮身向下沉去,良久,才有轰轰大响狂卷而来,飞沙走石,烟尘蔽天,鸟雀炸林,走兽哀号,山崩于前是何等威势,唬得陈襄一跤坐倒,悚然变sè。再听山下人喊马叫,必已是乱作一团。

雾气更浓了,天地间复归死寂,陈襄下山,四面杳无人声,数百武林英豪走的干干净净,在这等神显天怒的凶兆面前,决无人保有镇定。

但绝不是所有人都被吓破了胆。陈襄回到栖身的青石处,突见一人影从浓雾烟尘中显现出来,并沉声问道:“陈襄,是你干的好事?”

陈襄听出是霍文兰的声音,忙道:“哎哟,是文兰兄啊,没吓到你吧。到底是读书人聪明,看穿了我的小把戏,呵呵。”

忽然,听山上寺庙响起了钟声,起初只发声于一处,渐渐地四面八方一起鸣响,千朵莲花山上寺庙众多,一时间钟磬齐鸣,佛号喧天。陈襄暗笑道:“对不起老和尚啦,虽然冲撞了佛门,不过也算将一场杀孽消弭于无形之中,佛爷不会怪罪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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