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县衙前,刘侠我向张篱道:“兄长请回,我进去了。”便昂首而入。
那平遥的知县姓李,山东济宁州人,和赵亭台的大姐夫是同一年登的进士榜。李知县已经知道赵亭台被人打死了,正要亲自带领众差役前去捉拿凶手。见刘侠我前来自首,遂急急升堂。大堂上,李知县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堂木,喝斥道:“你叫什么?好大的胆子,光天化rì之下竟敢无故杀人,况且也不看杀的是谁!”
刘侠我微微一笑道:“小人为民除害,替老爷安宁治内,当嘉许才是,不知为何还要训斥?”
李知县大怒,气得抚了抚胸口,抽了一根红签,狠狠地仍下去道:“放肆!给我打!”众衙役虎狼一般地将刘侠我按倒,举棍便打。这时外面大乱,城中众多百姓都在为刘侠我喊冤,还有不少人想冲到衙门里面去,和把门的公差扭打成一团。
李知县也知道众怒难犯,真怕他们闯入公堂闹事。赶忙喝住众衙役道:“慢!且不要打他。”随后,赶紧录了口供,把刘侠我枷了,投进大牢中。然后又遣几个差役和验尸官及仵作去查勘现场,检验死者赵亭台的尸体。
常袖雪大病才愈,身体还很虚弱,得知刘侠我杀人入狱,柔心突突急跳几下,眼前一黑,晕厥过去了。周氏和张家一家人慌忙施救。多时,常袖雪才苏醒过来,静默一会后,潸然泪下道:“刘公子,他……他……”
田老夫人抱住常袖雪,一边给她擦泪,一边安慰她道:“我们会想办法就侠我的,你也不要过于悲伤,不然,你这身子如何能受了呢?侠我若是知道,会更难过的。”
到了傍晚,张疏篱叫上两个小厮,封了六百两黄金并若干银子,去县衙拜见那李知县。张疏篱买通衙门里的门子,一直来到后堂。
张家是平遥县里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家,那李知县是很清楚的,因此表面上也不敢过于怠慢,延请张疏篱就座。张疏篱道:“小人乃一介草民,万不敢与老爷坐在一起。”说着,把那六百两黄金奉上。
李知县觑了觑那些金子,沉吟多时,叹道:“不是下官不想帮忙,实在是……实在是那刘公子杀错人了。今天被他打死的若不是那赵亭台,在平遥县里随便换一个人,我都可以保他不死。张公子,你也知道赵家的势力,一门尽是权贵,谁能惹得起啊。莫说公子来找下官,就是去找汾州的知州大人,山西的蕃台、臬台老爷,怕也不好办。”
张疏篱道:“小人体谅老爷的难处,能帮多少就帮多少吧。”
李知县闻言,思揣再三,向张疏篱道:“下官想来想去,恐怕一星点的忙也帮不上。这些金子,张公子,你还是带……带回去吧。”
张疏篱道:“老爷在平遥任上快两年了,一向爱民如子,秉公无私,历任不曾有见。小人仰敬已久,只是与老爷有云泥之别,故无从叩拜。今rì能一睹老爷尊容,实乃小人之幸。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老爷笑纳。”
李知县又叹了一下道:“恭敬不如从命,下官就……。别的我不敢说,只要刘公子在我这里一天,就不会让他受皮肉之苦。”说道此处,喊过来一个亲随,吩咐道:“你去牢里一趟,对他们说,要好生看待那刘公子,不得打他辱他。”
张疏篱低声道:“老爷,刘公子如有什么事情,还请遣月复心之人告知小人。”
李知县道:“公子放心,传话之事下官还是能做得到的。”
张疏篱走后,那李知县拿起两块金锭,互相击打了几下,哭笑不得地道:“金兄啊金兄,你叫我如何是好呢?我虽贵为一方父母官,可也是‘拿人家的手软’。保那刘侠我吧,肯定是保不住;不保他吧,又不好向张家交代。”李知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入睡。
第二天一早,张疏篱买些好酒好菜到监牢里去。见到刘侠我,不禁落下泪来。
刘侠我强颜一笑道:“兄长不必难过,我在这里舒舒适适的,没有谁打,也没有谁骂,都对小弟客客气气的。”过了一会,又颇是伤感地道:“听牢里人说,赵家在平遥县是一手遮天,势力极大,小弟这命是万万保不住的。以后兄长不必再亲自过来,免得受了连累。”
张疏篱道:“贤弟,你我情同手足,我都恨不得将你换成我来,还怕什么连累。”然后又道:“贤弟不知,昨天袖雪妹妹一得知你入了狱,就昏厥过去了,多时方醒过来。午饭没吃,晚饭也就吃了两口,夜里又昏倒一次……”说到这里,张疏篱大为伤心,胸口发堵,一时间不能再语。
刘侠我心中大痛,泪水滚滚而下。
多时,张疏篱才又道:“贤弟若有不测,恐怕袖雪妹妹也……,暂且委屈贤弟在这里几rì,小兄会……”说着,别了刘侠我,走了出去。又取出数十两银子来,打点几个狱吏、狱卒。
几天后的一天的晚上,张疏篱又备了些珠宝,yù再去见一见那李知县。还没出门,李知县的一个心月复过来了。张疏篱把他请到屋里,掩上门。那人道:“老爷特来让我告知公子,今天汾州下来公文,要把刘公子解往州里审讯。”
张疏篱道:“何时起解?”
那人道:“州里严限明rì天黑之前送达,因此明rì五更就要上路。”又道:“这一送到州里,老爷连半两的劲也使不上了。”
那人说完,连茶也不喝,便急匆匆地回去了。
张疏篱携带百两黄金,骑了一匹快马,绕道赶赴汾州,先于公差们到达州里。他找到州衙里的裴判官,约至一个僻静之处,说明来意,献上黄金。
裴判官道:“我也早闻那赵亭台是平遥一霸,刘公子为民除害,令人敬佩。在下何尝不想救他一命,然官微言轻,有心无力。”
张疏篱道:“足下能帮一把最好,不能帮也罢,但求能让刘公子在牢里少受点苦。”
裴判官道:“这个在下还能帮得上忙。”接着又道:“我也帮不上大忙,怎能收公子这等重礼。”便只拿了一块金锭,放入袖中。
张疏篱回到家中,来到母亲田氏的房间,跪倒在她面前道:“娘,侠我贤弟于孩儿于我们张家有天大之恩,他今逢大难,孩儿不能不救。”
田氏弯腰扶起他道:“你这几天不是一直在想法营救侠我吗?今个我亲自到库里点了点,我们家还有三四万两银子,你都拿去好了。只要能救侠我的命,就是卖了这个家,娘也情愿。”
张疏篱道:“娘,侠我贤弟之命,用钱财是买不回了。孩儿想了好久,要救他,只有一条路可走。”
田氏皱了皱眉头道:“你要如何?莫非,莫非劫狱不成?”
张疏篱道:“孩儿正是这个想法,故来告知母亲。”
田氏听了,许久不语。
张疏篱又跪下去,伏在母亲脚边,一动也不动。
又过了多时,田氏方道:“你起来,容娘想想。”
张疏篱道:“娘,赵家的人恨不得明天就让侠我贤弟死,我们要早做打算。”
田氏道:“你去劫狱,便是弥天大罪,全家人都会被株连到。”
张疏篱道:“然除此之外,别无他路了。娘若同意孩儿这样做,你们就赶紧收拾收拾,先到父亲那里去,然后再做打算。等你们差不多到了山东,我就去救侠我贤弟。”
田老夫人放声大哭,张疏篱又赶忙伏地叩头。
过了一会,田氏擦擦眼泪,向张疏篱道:“娘就是跟着你死,也没有半句怨言,你媳妇是你的人,更不用说了。可是你大哥、二哥两家也要受到连累,娘心里难受啊。”停了一会,又道:“你去问问你两个嫂嫂,看她们怎么说。”
张疏篱的两个嫂嫂范氏和姚氏,以及他媳妇丁氏,得知老太太在屋里哭,都赶了过来。张疏篱又跪在两个嫂嫂面前,连连叩首。范、姚两人大惊,便俯身相扶。张疏篱道:“两位嫂嫂且慢,请听我说。”便把yù劫狱营救刘侠我之事说给她俩。
两人听后,皆震惊不已,一时不发一言。张疏篱便也不起。
好久,范氏方道:“女流之辈,没什么见识,愿听兄弟的安排,兄弟请起来。”
姚氏亦道:“兄弟看着办就是了,你让我们怎么样我们就怎么样,不管做什么事,一家人就要一心”
张疏篱道:“既然如此,嫂嫂们就去赶快收拾,拣紧要的带,重的、大的物件尽量留下来,不要带着。”
范氏道:“袖雪妹妹她们还不知道。”
田氏道:“我去对她们说。”
张疏篱正要和娇妻丁氏一起回屋收拾东西,一个小厮过来道:“少爷,门外有河南磁州莫家三兄弟求见。”
张疏篱月兑口道:“‘莫氏三鬼’!如何不请他们进来?”
那小厮道:“方才我也让他们进来,可三人就是不肯。”
这“莫氏三鬼”老大叫莫死之,老二叫莫亡矣,老三叫莫卒也。三人名字中有“死”、“亡”、“卒”这三个极不吉利的字,故人称“莫氏三鬼”,他们因此也不轻易到别人家里去。若是到家里去,要么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家,要么是仇人之家。
张疏篱急忙赶到门外,见莫氏三鬼离大门还有七八丈远,便迎上去道:“不知三位仁兄驾临,有失远迎,还请见谅。快到家里一坐。”
老大莫死之道:“我们三个都是不详之人,还是不入尊宅为好。”
张疏篱笑道:“如此说来,三位仁兄的确把我张疏篱当做外人了。”
莫死之道:“张公子一向仗义疏财、扶危济困,我们兄弟钦敬有加,神交已久,岂会把你当做外人?”
张疏篱上前携其手道:“尊兄既如此说,就应当进去,不然小弟不信。”
莫死之道:“纵公子不介意我们,我们还介意惊吓到了宝眷。”
张疏篱道:“家母、家嫂等不比别人,也不会介意的。”
莫死之三兄弟只好进了张家。
到了厅堂上,宾主坐定,家人上了茶。张疏篱道:“不知三位兄长前来何事?”
莫死之道:“不瞒贤弟,我们今rì路过这里,本来没打算到你这里来。只因听说一个叫刘侠我的公子,打死了一个叫赵亭台恶少,合县称快。然刘公子却被投入大牢,且今rì又被解往汾州去了。还听说那刘公子和贤弟有些干连,因此我们便过来了,一问究竟。”
张疏篱便把他如何与刘侠我相识,刘侠我又如何打死赵亭台之事说了一遍。
莫家老二莫亡矣道:“如此侠士,怎么能看着他死,我们一定要把他救出,今晚就赶往汾州劫狱去。”
张疏篱道:“小弟正在筹划救侠我贤弟这事,也yù劫狱救人。但想劫狱之事非同小可,家人必遭株连,故先让家人离开,然后再动手救侠我贤弟。”
莫亡矣道:“说的是,方才我一时xìng起,没有多想。”
莫家老三莫卒也道:“贤弟既然打算劫狱,当邀了人,请问都是哪些人?”
张疏篱道:“人还没邀。”
莫卒也道:“既然还没邀,就不用邀了,我们四个就够了。锦衣卫的诏狱,刑部的大牢我们都闯过,何论这州县小狱。”
张疏篱道:“有三位哥哥鼎力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此时红rì将落,天sè近晚。张疏篱叫家人安排酒席,款待三鬼。
酒菜方上,一小厮又过来道:“少爷,外面有人求见,自言姓陈。”
张疏篱向三鬼道:“三位兄长且吃着,小弟去看一看。”
张疏篱见到那陈姓之人,却是不相识,但见他英俊洒月兑,气宇轩昂,绝非寻常之人。
张疏篱抱拳道:“小人张疏篱,请问陈兄大名?”
那人道:“小可名雪卖,有急事要见公子。天sè已晚,还来打扰,伏乞包涵。”
张疏篱闻言,大为惊喜,躬身拜了一拜道:“久闻足下大名,今rì终得一见,幸甚,幸甚!莫家兄弟也在寒舍,陈大侠请进。”
陈雪卖不禁地道:“莫家兄弟也在?”
张疏篱道:“方来没有多久。”
陈雪卖随张疏篱入内,来到厅堂上。莫氏三鬼一见,一齐跳了起来。莫死之指着他道:“姓陈的,是你!你来干什么?来找我们三个打架?”莫亡矣、莫卒也双方纵身跃去,落在陈雪卖的左右,和莫死之三人成夹击之势。
陈雪卖呵呵一笑道:“我陈雪卖如今果然落得两下里都不是人,天成教在后面追杀,诸多英雄在前面拦截。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莫死之道:“你这话是何意思?你不是投降天成教了?他们还怎么要追杀你?”
陈雪卖道:“当初我投靠天成教绝非真心,乃是另有打算,不期为众英雄所误解,一个个都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如今我已经从天成教里出来,因此他们也对我恨之入骨,因此追杀。”
莫死之冷冷地道:“你倒不如一直呆在天成教中,这样一来,我们更看不起你了。”
陈雪卖多少有些气恼,便道:“在他人眼中,雪卖是个反复无常、贪生怕死的小人,但在雪卖自己眼中,还是个顶天立地、铁骨铮铮的汉子。”
莫亡矣笑道:“做人都做成这样了,还自言顶天立地,铁骨铮铮?可见天底下脸皮最厚的,非君莫属。”
陈雪卖道:“今天我是来找张公子商讨要事的,既不想和你们动手,也不想和你们动口。”
莫死之道:“你既然有要事要和张公子说,那你就先说吧,我们回避。”
陈雪卖道:“不必走开,或许你们已经和张公子商讨过了。”
莫死之道:“你也是为那刘公子而来?”
张疏篱向莫氏三鬼道:“三位哥哥请就座,且听陈大侠一说。”又向陈雪卖道:“兄台请入座。”
陈雪卖坐下道:“今天中午,我在太原城里一家酒楼吃酒,遇到几个平遥的客商,听他们说侠我贤弟打死了一个恶少,关进了死牢,就匆匆赶了过来。在街上找个人问了一下,又知侠我贤弟出事前就住在张公子家里,故来与张公子商议对策。”
莫死之道:“你是如何认得刘少侠的?既然是为刘少侠而来,我们暂时算是一路人了。”
陈雪卖就将那rì在林虑山下的事说了一说。
莫死之道:“原来真的是误会了陈大侠。”
陈雪卖笑道:“雪卖明知你们三鬼在此,若是做了亏心之事,何敢来见?”
陈雪卖这话也是不假,莫氏三鬼武功奇高,一个陈雪卖绝对不是他们三个的对手。
张疏篱看两下里和解,十分欢喜,遂连向四人敬酒。
正畅饮间,小厮又过来禀告道:“门外又有一对伉俪来见少爷,男的自称是东南淮安府的甄梦影。”
张疏篱、陈雪卖、莫氏三鬼都赶忙站起来,一起去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