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秋寒 石破天惊

作者 : 柠馨儿

()战火已过,应天府作为“龙潜之地”,早已显现出一派繁荣景象。而在这城中的最繁华之地,伫立着一家医馆。远远望去,门庭若市。进馆者病态恹恹,出馆者虽仍有病容,却微微含笑,多有宽慰之sè。牌匾上赫然印着三个鎏金的大字——本草堂,门的两侧以黄铜铸成一副对联,“非jīng不能明其理,非博不能至其约。”若是寻常医馆,则此联必招诸多非议,多论其太过夸耀。而这本草堂,自洪武元年落定至今,已过十二载,平凡病症,药到必除,疑难杂疾,也是无所不治。故有俗语云,“青青本草堂,无病亦无殃。”

这医馆的当家桓氏,字天元,已过不惑,多传是扁鹊的传人,jīng通脉息之术,膝下二子一女,长子桓明堂,次子桓奇恒,小女紫琴。桓天元号称“当代扁鹊”,医术了得,为人却谦和有礼,慈眉善目。而其三子则xìng格迥异,各有不同。明堂喜读书,一心求取功名,洪武三年首次科举,他考时只九岁,竟中了秀才,街坊邻居无不赞其前途无量,桓老爷也一直引以为豪,后连入两届乡试,却未中得举人,如今科举又近,桓明堂更是足不出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

再说次子奇恒,当真是人如其名,在一个“奇”字。却说桓氏医术称雄,众人皆指望桓老爷有所传人,明堂一心入仕途,自是期待不得,这满城的期许便落在了次子奇恒身上。而桓奇恒如今年十又二,整rì里只识得玩耍,不着家门,桓老爷却也不指责,反而溺疼如掌上明珠,一味纵着他胡闹。众人见状,均道桓氏医术无传,颇为叹息。

桓氏行医多年,自是家大业大,与朝中贵胄亦有来往。是rì,天气晴好,桓家大院的迎chūn花又开了几株,微风习习,眉眼含笑。襦裙随风飘动,一少女悄悄弯下腰,细细赏着这chūn景。她一袭淡绿,略微有些波浪似的淡黄条纹,随意地挽了个“桃心髻”,微施粉黛,面容如水,眉眼间透露着些许灵气。她轻轻地抚了抚迎chūn花,秀眉微微舒展开来。

她突然觉得肩被轻轻拍了下,慌忙转身,见是二少爷奇恒,不由得又惊又气。奇恒似是刚从外面回来,玩心未消,笑道:“玉枢姊姊不是喜欢秋菊的吗,怎么赏起这等艳俗的花儿了?”

这少女名玉枢,四岁时家乡闹旱疫,唯剩她与妹妹玉机,明堂见她们可怜,便求桓老爷收为丫鬟,玉枢侍奉于明堂,玉机则侍奉于紫琴。眼下明堂废寝忘食,玉枢看在眼里,心里更为着急,而这奇恒却只顾着自己玩耍,玉枢仍有些许怒气,道:“二少爷终rì纵横于山水,今rì怎么记得回家了?”

奇恒似是并未察觉她言语中的讥讽之意,只顺势说道:“外头景致虽好,可也不及家中十一啊,所谓’俏丽若三chūn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可不是比那些山山水水好看得多么?”

玉枢并非真正生气,如今听他这样说,不由羞涩,道:“整rì不学正术,不知又从哪学了这些混账话?”

奇恒见她头上并无多少装饰,便随手摘了朵迎chūn花,别在她的髻顶,道:“玉枢姊姊梳了桃花髻,眼下并无桃花,便用这迎chūn花替了罢,想来人生得好看,什么花都要自惭形愧呢。”

玉枢还来不及阻止,那迎chūn花便已离了枝头,看着残枝,心中难免有些伤怀,道:“好好的花儿被你这样摘了,真是可惜。”

奇恒见她脸sè有些yīn沉,不由得后悔不已,连连赔不是,道:“玉枢好姊姊,我并非有意冒犯这些花儿,还请玉枢姊姊见谅,以后可再也不敢了。”

玉枢见他求饶的样子,稚气未月兑,眼神里纯净得如一汪清水,不由会心一笑,道:“我还要去陪着大少爷,二少爷刚从外面回来,想必玩累了,还是好生休息罢。”说罢,便盈盈地迈出步去。

玉枢悄悄推开大少爷的房门,见他仍在伏案苦读,不由得一阵心酸。已记不得他上次休息是什么时候,只觉得他似乎一直这样,从未变过。昏暗的灯光,随着玉枢的呼吸声若隐若现,明堂不喜光亮,窗户只在夜间才开,桌椅也设在最昏暗的一角,以至白昼仍需燃灯。玉枢捧着刚洗好的一盘红莓果,缓缓走上前去,悄声道:"这些红莓果是周大人刚遣人送来的,大少爷尝些罢。"

明堂只是一摆手,道:"我不吃,你去给了奇恒和紫琴罢。"

"烟火和玉机已去送了,红莓养肝明目,大少爷可还觉得眼睛酸涩么?"玉枢依旧端着,凝视着他的侧脸。

"眼睛好得多了,你先退下罢。"似乎是被书浸泡地久了,明堂的语气里竟无任何波澜起伏。

玉枢轻轻道了声"是",便掩门而去。

烟火也是桓家的婢女,侍奉于奇恒,不过十岁年纪,与玉机共同拿了些红莓果,便各自去了。

烟火一向活泼,虽手上端着果子,却也心不在焉,正要到二少爷房门时,脚边一绊,竟险些洒了。恰巧奇恒刚出来,看她这副模样,不由笑出声来。

“你可是给本少爷送莓果来着?”奇恒见她慌张,只觉好玩,赶忙收起笑容,佯装严肃。

烟火使劲点点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盯着奇恒,生怕他真的生气。而奇恒见她愈发惊惧,知是自己语气太过,便缓和道:“我不爱吃这些果子,你先给我,我送去给紫琴。”说罢,又挑了几个鲜红的莓果放在烟火手心。

奇恒拿着果子来到紫琴处,只听得里面有动静,似是紫琴又有不快。他听得紫琴喊了几声“出去”,随即玉机便抹着泪离了屋,伴着“哐啷”一声巨响,装莓果的盘子被紫琴摔得粉碎,果子也四散一地。奇恒见状,知是紫琴心浮气躁的毛病又犯了。他与紫琴是双生子,一胎添二子,本是极大的喜庆事儿,谁料娘亲刚生产完便不治而亡,爹爹又出了奇地重男轻女,从小对紫琴疏于照顾,不知从何时起,她便养成了这样乱发脾气的习惯,有时甚至毫无来由。想到这儿,奇恒不由叹息。

奇恒三步并作两步,满面笑容地走了进去,“我的好妹妹,可是又生谁的气了?”

“这桂花到今rì也未开花,枉费我顾了它那么久。”紫琴努着小嘴,大为不悦。奇恒顺着她的眼神望去,只见一个南风古灶陶盆里栽着一树桂花,生得是娇翠yù滴,却并无开花之意。奇恒心想,桂花这个时节自然是开不了的,想必刚刚韶华必是说了实话,才招得妹妹训斥,紫琴生xìng古怪,当下是不能忤她的意,想来她也只是一时之气,过几rì便也忘了,于是便道:“妹妹莫急,花开自是强求不得,我替你养了这盘花,待到花开之rì,再来送还妹妹,也免了妹妹整rì等待之苦,这样可好?”奇恒虽与紫琴同般大,骨子里却觉得她要比自己小得多,语气神态里尽是兄长的柔情。

紫琴见他如此宽慰,怒气平消了不少,转念一想,似也不是什么大事,便不再顾虑。她站起身,为奇恒斟了杯西湖龙井,这才发觉他端了盘红莓进来,道:“你这是自己不爱吃,便来送与我了吗?”

虽被猜中心思,奇恒依旧佯装冤枉,道:“妹妹说的哪的话,我有了好的,自是要送与你的。这红莓是周德兴周大人为感激父亲治好他胸闷之痛,特意遣人送来的,是上好的浆果,我看妹妹最近气sè不甚红润,这莓果又能滋补,得了便立马送来了,不信你可去问烟火。”听了这话,紫琴终于忍不住笑起来,她虽只有十二岁,却已有了女儿家的娇羞之态,只是平rì喜怒无常,又疑心过重,不易为人亲近。

“妹妹细细品着,我还有事,先走了。”奇恒见她已转怒为喜,便起身yù走。不成想话刚出口,紫琴却又变了脸sè,嗔道:“才坐这会子就要走,可是急着去见你的玉枢姊姊么?”奇恒先是一愣,本是去向爹爹请安,没料到她会这样问,随即笑道:“哥哥是去找人问下桂花栽培之术,妹妹的事当然是要紧的。”紫琴并不再语,不知她是相信还是怀疑,抑或半信半疑,奇恒道了声别,便端着桂花去了。

奇恒给父亲请安出来,天sè已晚,一轮明月升起,真可谓花好月圆。正好路过玉枢的小灶房,眼见袅袅烟雾,药味扑鼻,知是玉枢又在熬药,便信步踱了进去。玉枢见他到来,顺手搬了个小马扎,便继续扇着药灶。奇恒坐下,也不言语,只是静静看着她。

半晌,玉枢起身,关了灶火,见奇恒仍在旁边,不由微笑道:“二少爷今rì怎么这般安静,倒叫玉枢不能适应了。”

听见她说话,奇恒先是一愣,这才欣喜道:“云想衣裳花想容,chūn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玉枢见他模样,不由盈盈笑道:“二少爷天天不学无术,诗句倒背了不少,特别是这奉承的句子,倒是随口拈来,以后若有了爱慕之人,准能派的上用场。”奇恒听罢,眯起眼笑道:“若真如玉枢姊姊所说,我倒是开心了。来了这么久,可还没问玉枢姊姊,这么晚在熬什么药呢?”

听他这样问,玉枢原本泛笑的脸划过一丝yīn霾,叹息道:“只是些寻常补药而已,大少爷最近殚jīng竭虑,我为他熬的。”说话间,已是愁容满面,奇恒见她如此,反而俏皮道:“玉枢姊姊不必为哥哥费脑,哥哥这次必中举人。”玉枢原本以为他只是安慰之语,可见他表情坚定,倒像是有了十足的把握,不由觉得稀奇,道:“传说刘伯温《烧饼歌》预言七天七夜黑风暴雨,难不成二少爷也能预言谁中谁落吗?”奇恒依旧眯着眼笑,不再与她争执,只说道:“你只看着便是。”

果不出奇恒所料,洪武十二年,桓明堂高中进士,封为户部副使。;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奈秋寒最新章节 | 奈秋寒全文阅读 | 奈秋寒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