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时节,月明星稀。
在一座秃峰之上,一株参天大树之下,一簇熊熊篝火之外,围坐着约莫一二百号人。
在人圈中,左首边坐着一名中年汉子,约莫四十年纪,眉头紧皱。此人正是此山寨主,众匪之首,雄啸云是也。其下坐着山寨二当家褚思贤,再往下是三当家杜之义。
雄啸云对面坐着一名老者,看样子有五十年纪,正抽着旱烟,脸露得意之sè。老者下首依次坐着三名大汉,此时虽已中秋,但仍露出手臂,手臂上肌肉虬结,显是外家好手。
这七人左三右四,正隔火而坐。
“合寨之事,干系甚大,并非我一人便可作主,徐老爷子待我先问过众位兄弟。”雄啸云缓缓而道。那老者姓徐,名林三,在江沪一带成名已久,却不知为何加入关宁寨。
“雄老弟乃一寨之主,群龙之首,寨中法度严谨,诸事井井有条,只要老弟您金口一开,群豪岂会不从?”其实这山寨中治理如何,徐林三也并不知情,不过想来雄啸云不会辩驳,便如此说道。
“秃顶山弹丸大的地方,占地不过数里,往来过客多不经此地,方圆百里之内并无富庶城镇,恐怕一入关宁寨,可要拖林老寨主后腿了。”雄啸云道。
关宁寨寨主林肃风数年前一举兼并中原**山寨,手创关宁寨。那自是寓关内安宁之意。大寨兼并后,自然轮到这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山寨了。林肃风之心,那是江湖人皆知了。
“这倒不由雄老弟多虑,若你秃顶山落马寨一入我关宁寨,这寨主仍由老弟你来坐,那时有了极大靠山,一来在落马寨不景气时关宁寨可以施以援手,二来再也不必担心官兵烦扰。”徐林三吐出一口烟道。
“关宁寨财力雄厚,人才济济,那是人尽皆知,我这落马寨都是些闲散之徒,哪是大山寨豪杰的料子。”雄啸云道。他表面不动声sè,心中却暗想:入你关宁寨后要抽四成,老子土皇帝也做不成,气闷得紧,那是打死也不干的。
“嘿嘿,既然都是些闲散游勇,乌合之众,我看不如就此散了吧。”徐林三道。
“放你娘狗屁,我落马寨用得着你这糟老头来管闲事。”三当家杜之义一跃而起,提起了两把八卦锤,说罢,对徐林三怒目而视。
那边三名大汉也是起身站起,三人均有九尺之高,一拿钢叉,一拿铜锏,一拿铁鞭。杜之义身材矮小,此时不免相形见绌。
场上顿时剑拔弩张,徐林三泰然自若,脸上仍是微笑。雄啸云不动声sè,褚思贤脸有怒容,两人心中均在暗想:不信对方四人能将这在座的一百多号人挑了。
“三位李家兄弟,这是要比划比划么。”那拿钢叉的叫李天一,拿铜锏的叫李地一,拿铁鞭的叫李泰一,正是三兄弟。杜之义站起身来恰到三人肩膀,却丝毫不惧。
“比划就比划。”李泰一拿着铁鞭走向场中。
“泰一回来,不可鲁莽。”徐林三喊道。心中暗忖,这一动起手来,外面层层叠叠的众匪倘若一拥而上,这事态便不在自己控制中了。擒贼先擒王,将这三个头头制住,谅那外面围着的众匪也不敢轻举妄动。
“让我小老儿领教领教三位当家的本事吧。”徐林三说罢,用手掌按住还在燃烧的旱烟壶,哧哧声响中,一道白烟升起。
众匪中传来一阵“哎呦”“不好”“好疼”“老头疯了”的喊声,却看见徐林三那手安然无恙,只是通红,众匪又是一阵惊呼。
这是灼焱掌的功夫,第一重可拍砖碎土,第二重可熔岩化石,第三重可销金陨铁,第四重焱芒附于手上,双手无往而不利;第五重可凭空燃物;第六重可焱随气动,伤人百步之外;第七重气随意动,意由念起,焱芒遍布全身,那时攻防兼备,自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了。
雄啸云和褚思贤均是识货之人,不动声sè,只是不知这徐老儿练到了第几重,暗忖只要在三重以上,这落马寨今夜可要绝迹江湖了。
“口气倒不小,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杜之义道。杜之义阅历不足,自然看不透这手功夫,心想徐林三不过是个萎顿小老头,那要比李家三兄弟好对付多了。
说罢,纵身一跃,提起一对八卦锤往徐林三打去,上击胸口,下击膝盖,仗着膂力甚大,双锤也呼呼生风,攻势凌厉。徐林三不疾不徐,双手分而抓之,一抓便阻住了锤子的攻势,杜之义急往后扯锤,扯了几下却未扯动,不禁涨红了脸。
这时却见地上嗤嗤声响,冒起白烟。徐林三双手触及铜锤的地方,铜水不断滴将下来。
雄褚二人一声惊呼,这已然是灼焱掌第三重的境界了。与刚才有恃无恐不同,此刻着慌失措起来,汗水也涔涔滴下。
徐林三猛然收力,杜之义往后疾退几步,跌坐在地上,铜锤上已是两个硕大窟窿。杜之义目瞪口呆,却不明所以。
“徐老爷子这灼焱掌高明得紧那。”褚思贤道。
“承让承让,不知两位当家的谁再来指教几手?”徐林三道。
这一发问,全场鸦雀无声。
“雄老大,我看入这关宁寨也没什么坏处。”褚思贤道。
雄啸云冷哼一声,想来想去也无计可施,强敌在侧,只是暗叹技不如人,先保住xìng命再说,大声喊道:“众位兄弟意下如何?”
这下底下便炸开了锅。同意的人说入了关宁寨,这落马寨那便是细水长流永不倒号了;不同意者便喊道那时供人驱使,不能逍遥自在,干这劳什子土匪还有什么乐趣。
“诸位兄弟且听我说,今rì落马寨要么就地解散,大家伙各回各家;要么就入这关宁寨,继续做这秃顶山土匪。”褚思贤力压众声,大声喊道,显然是已看透雄啸云之意。
匪众中要么是家破人亡,要么就是杀人放火,赌钱欠债才落草为寇的,不是无家可回,就是有家不能回。众人齐声发一声喊:“愿追随雄老大身侧!”
这落马寨盗匪这么没骨气,大出徐林三所料。徐林三见大事已定,当即拿出随身携带契约,笑呵呵地说道:“三位当家的,签个字后,大家可就是自己人了。”
徐林三走上前去,将纸契递给雄啸云,心想雄啸云一签,褚杜二人定是非签不可了。
这时却听到匪众中“哎呦”“别挤”“哪钻出来的毛孩子”之声不绝,一个少年站在场中间,劲衣短打装扮,腰间一侧挂着一把朴刀,另一侧赫然挂着一颗人头。
“雄老大,这是我的投名状了。”哈哈一笑,笑声爽朗。笑罢,便将脑袋抛向雄啸云。雄啸云伸手接住。徐林三往这脑袋上瞧了一眼,大惊失sè,往后一跳,几达三丈,手中纸契也飘落在了地上。这脑袋长发长须,脸上一半似被大火焚伤,已成死皮,另一半却完好无损。
雄啸云等人见徐林三这般模样也十分惊愕,不明白这徐老儿为何对一颗脑袋如此害怕,江湖上的好汉,见个脑袋什么的那也不放在心上。
秦远砚见徐林三被这颗人头惊吓,向后跳了那一大步,禁不住笑出声来。
“嘿嘿,嘿嘿,”徐林三干笑两声,瞥了一眼那少年,对雄啸云说道,“雄老大,了不起,你这落马寨卧虎藏龙,可差点让老哥哥在此落马了。”这时已将称呼改为雄老大了。
“徐老爷子,您这话我可不明白了,咱们还是签了契约吧。”雄啸云看徐林三脸上yīn晴不定,不知道这老儿又打算什么,倘若一发狠灭了这落马寨匪众,那也是有可能的。此刻形势逆转,却是想尽早画押签字,以免夜长梦多。
“雄老大,您可是真人不露相啊,骗苦了老哥哥喽。”徐林三道。
这一下,雄啸云更不知如何是好了。
“秦兄弟,不知你这颗人头是怎么得来,给大家伙讲讲吧。”褚思贤问道。心想此事之蹊跷定与这人头有关。
那少年姓秦,名远砚,十仈jiǔ岁年纪,挎着一柄朴刀,几rì前来到落马寨,想要入伙。雄啸云见秦远砚身带兵刃,便让秦远砚演练了功夫,秦远砚只会一套伏魔刀法,一板一眼地演练起来。那是江湖中最普通的刀法,秦远砚身强力壮,把刀耍得虎虎生风。雄啸云对这少年甚是满意,便给他三rì之限,让他去立个投名状便可入伙。
这rì正是第三rì夜晚了,秦远砚提了脑袋兴高采烈来见雄啸云,却不知此时落马寨的境况。
秦远砚听二当家问话,当即收敛了笑容,说道:“我在那山坡上等了三rì,直到今rì天入黑时才等到一人,便是他了。”说着指了指那颗脑袋,雄啸云已将那脑袋置于地上。又接着说道:“也该这人倒霉,我提起朴刀便冲下山坡,问也不问,便向他脖颈中砍去,此人一仰身子便躲了过去,我见此人也是个练家子,便毫不留情地与他打斗起来,可是他空手,我有刀,不一会儿我便大占上风,这时我猛地一刀向他脑袋劈去,此人侧身躲过,我顺着刀势,将背心这个大大的破绽漏给他,嘿嘿,那自然是故意的,他举掌向我背心拍去,我猛回身,一记神龙摆尾,一下子便将他脑袋砧了下来。”秦远砚一边说,一边比划。
“不过这人倒也厉害,我的腿却被他抓伤。”说着撩起裤管,腿上血已经凝结,有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徐林三定了定神,又点起旱烟——用大拇指按住烟袋,微一运功,那烟叶便燃烧起来,当真是方便之极——深吸了一口烟,却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那头颅正是陈有礼,跟徐林三齐名于江沪一带,本来这两人是要好朋友,后来却不知因何事闹翻,成了死对头,徐林三功夫略逊一筹,被逼无奈,只好投入关宁寨寻求庇护,关宁寨正扩张势力,自是来者不拒。徐林三突然见死对头头颅出现,吓得魂魄出窍,定下神来后发现对头已死,又十分高兴。
徐林三边笑边想,这陈有礼功夫尚在自己之上,却被眼前这个弱冠少年给杀了,据秦远砚所述,就只用了十招不到便尸首异处。在看秦远砚神sè,嘻嘻哈哈,浑不知事,更是认定了这少年身怀绝技,武艺卓绝了。
江湖中,少年成名的英雄虽凤毛麟角,却也并非没有。数十年前,一位少年便在武林大会的比武中力压群雄,名动江湖。
徐林三抽着旱烟,不动声sè,心中却在估量当前形势,自己显是不敌秦远砚,李家三兄弟功夫粗浅,也难敌落马寨三位当家,当下正是只可智取,不可力敌了。
“秦少侠好本事呵,敢问少侠大名。”徐林三道。
“嘿,少侠听着倒也不坏,名字,秦远砚便是了。”秦远砚道。
“秦大侠可知关宁寨,凭大侠这等本事,到我关宁寨分寨做个当家的那是轻而易举之事。”徐林三听秦远砚这口气,更是丝毫不疑。
“关宁寨倒是听说过,只是无人推荐,那是无法入伙的。”秦远砚道。
“小老儿乃是关宁寨追风分寨三当家,秦大侠若想入伙,小老儿虚位以待。”徐林三一听这话,大喜过望,忙说道。
“嘿嘿,入伙么……嘿嘿,小老儿空口无凭,胡吹大气。”秦远砚见徐林三形貌猥琐,暗生怀疑。
徐林三从怀中缓缓掏出一枚令牌,黑铁打造,正面写着“追风寨”,背面写着一个大大的“令”字,关宁寨中此令牌总计二十个,总寨主、大军师及十八分寨寨主各有一枚,总寨主和大军师令牌自是有别于此令牌。徐林三此时兼并落马寨之事,正是代寨主之行,行寨主之令。
“秦大侠可信了么?”徐林三道。秦远砚口越是狂妄,他对其武功之高便多一分信任。此时徐林三对秦远砚倒是深信不疑了。
“不坏,不坏,这关宁寨入一下倒也无妨。”秦远砚道。
“秦兄弟,那以后大家伙可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好兄弟了。”徐林三长舒一口大气。
秦远砚哈哈一笑,笑声也极畅快。心中暗想,我秦远砚前几天入关宁寨被拒之门外,今天得来全不费功夫。
雄啸云等只是混迹中原一带,没听过陈有礼之名,更不识其面貌。此时见徐林三对一个武艺平庸的少年如此恭敬更是一头雾水。见那徐林三一会儿震惊,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又装起孙子,不知他捣什么鬼,心中暗生惧意。
徐林三见秦远砚答应入伙,可算解决心头大患。此刻想起来还有收服落马寨之事,从地上捡起那纸契,说道:“雄老大,还是要劳烦您签个字。”
这话一出,雄褚杜三人也是松了一口气,此刻心中却是巴不得想要签字。雄啸云接过纸契,三人依次签字画押。
徐林三见落马匪首入了伙,还收到一位少年高手,并且未伤一兵一卒,心中及其畅快,想到回山寨时定然受赏,仰天一声长啸。这啸声中气十足,直震得鸟飞叶落。啸毕,对着李家三兄弟说声走吧,又恭恭敬敬对秦远砚说,秦大侠也请一并回寨吧。
秦远砚微微点了点头,跟徐林三一起转身往山下走。
就在徐林三转身之际……突然一声吟鸣,一黑衣人手持长剑从那棵参天大树飞跃直下,剑尖直指徐林三头顶。那大树有数仗之高,黑衣人凌空而下,竟一瞬间,剑尖便到了徐林三头顶。
徐林三听到剑声嗡鸣,大喝一声,运起灼焱掌,将手掌向剑迎去。
以徐林三的第三重灼焱掌功力,融化一柄寻常铁剑自是易如反掌。
可是……
只见那剑穿过徐林三手掌,直贯其左手臂,剑尖戳入徐林三前胸。
徐林三一声惨叫,下意识将全身之力用右手掌打向黑衣剑客。
那黑衣剑客身在空中,无法闪避,只好以空手硬接了这一掌。
这一掌实乃穷徐林三毕生之功力所发,但见那黑衣剑客如纸鸢般倒飞出去。
黑衣剑客跌坐在地,又向后滑出数尺,恰好碰到陈有礼的脑袋,脑袋骨碌骨碌地滚到了篝火中。
黑衣剑客急忙跃起,用剑挑出陈有礼脑袋,却见那本来面目半非的脑袋此时已经面目全非了。
黑衣剑客猛地跺了跺脚,飞身跃到了秦远砚身边。抓起秦远砚背心,便往山下奔去。只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sè中,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