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奈何之下,张同宇打定主意:管他是谁进来,我只是装睡,不搭理他就是了。当即面朝墙壁侧了身子,闭了眼睛假寐起来。却竖了一双耳朵忐忑不安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嫂子,那小孩儿吃过东西了没有?”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昨天晚上喝过半碗稀粥,却一直没醒过来。”轻轻柔柔的,是芸芸妈妈在说话。
脚步声进了屋子,走到床前停了下来,随之一股淡淡的香气便钻进了鼻孔。
张同宇感到有一只凉凉软软的手模了模自己的额头。
“奇怪!照说烧退了,也吃过了东西,早就该醒了呀!”年轻女子迷惑不解。
“向楠妹子,你说这孩子会不会还有别的毛病啊?这可得烦劳你耐下心来好好瞧瞧了!”芸芸妈妈语气里满是焦急不安。
芸芸妈妈对自己的关心实是情真意切,而那只小鸟儿却在为芸芸妈妈而飞翔,张同宇心中愈加羞愧不安,只觉就算立刻为她去死了,那也是甘之若饴、绝不推迟的。
“嫂子你别急,这小孩儿气息均匀、脉搏强劲,只因淋了雨、受了风寒,加之饥饿疲累,才致发烧昏迷,绝不会有其他妨碍,”年轻女子的语气里透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这我可就放心了!”芸芸妈妈似乎如释重负,轻轻的叹了口气,“这孩子要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只怕是要永世难安了!”
“嫂子,这小孩儿究竟是你什么人呢?你要再不说,可要把妹妹急死了!”
芸芸妈妈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唉,好妹子,不是嫂子拿你当外人,只因—只因—唉—”想着那天晚上赵高楼对自己yù行非礼的情景,实是难以启齿,又长吁短叹起来。
“难不成这小孩儿是你背着何平哥和别的—别的—”年轻女子似乎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语气中满是紧张之意。
“瞧你这小脑袋瓜里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芸芸妈妈笑着轻呸了一口:“事到如今,我若再不坦白,在你的眼里,我只怕就要变成—变成—变成潘金莲了!”说到后来,语气渐低,似有羞怯之意。
怎么就变成潘金莲了呢?张同宇大为不解,小时侯在收音机里不知道听了多少遍《水浒传》,对潘金莲自是再熟悉不过。这潘金莲人美如花,却是肠若蛇蝎,偷了汉子也就罢了,却还弄死了老公。当真是士林愤痛、天怒人怨,但终究还是“种因得果、善恶有报”,到头来自是免不了被武二郎这么“喀嚓”一声结果了卿卿xìng命。
这潘金莲又怎能跟芸芸妈妈相提并论?论及美貌,自是马马虎虎,想来芸芸妈妈也不至于吃了太大的亏。说到心肠,那潘金莲偷汉杀夫、yín贱歹毒,比之芸芸妈妈却是不可同rì而语了,来去之间差了又何止十万八千里!
其实那潘金莲偷汉也罢,杀夫也好,跟张同宇并无多大关系,只不过天下间人人都说潘金莲不好,而这么不好的人却跟芸芸妈妈扯在了一起,委实忿忿难平。便在心里将其贬了个落花流水、体无完肤。
张同宇xìng好极端,恨则入骨入髓,喜便掏心掏肺,绝无中庸之理。刚才听到芸芸妈妈对自己的一番关心实是情真意切,忍不住感激涕零,大起亲近之意,不把芸芸妈妈想的貌若天仙、心如菩萨,便觉对她不起。
“前天晚上,天正下雨,赵高楼忽然跑了来,”芸芸妈妈的声音微微颤抖,想起那天的情景依然还是心有余悸,“我本不想开门,他却说村里要收回你何平哥的口粮田,我心急无措,才把他让进了屋里,我客客气气的待他,谁知…谁知…”芸芸妈妈的声音渐高渐响,满是激愤之意,“那畜生却人面兽心,欺我孤儿寡女无援无助,对我…对我…”心中悲苦,再也说不下去,忍不住失声痛哭。
“这个挨千刀遭雷劈、生孩子没、踢寡妇门撬绝户坟、有人生没人教、爹娘后悔祖宗请罪、猪狗比他强、豺狼比他好的畜生、狗娘养的王八蛋!”年轻女子脏话滔滔、绵绵不绝,恰似高僧布道、口灿莲花,边骂边跺脚。
张同宇初时听芸芸妈妈哭的可怜,鼻子一酸,yù要落泪。待又听到那年青女子令人叹为观止的一通长篇大骂,却是惊奇不已,泪也就不再流下来,只觉痛快淋漓之至,心下大起知己相惜之意。
芸芸妈妈正自黯然抹泪儿,听那年轻女子骂的有趣儿,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嫂子,他到底对你怎么样了?你这又哭又笑的,可真要把妹妹急死了!”年轻女子娇嗔道。
“倒也没怎么样,就是说一些下流的话儿,还…还动手动脚的!”芸芸妈妈想着被赵高楼撕扯衣衫、果胸露肉的情节,不由的面红耳热,声音低了下来。
“这个狼心狗肺、卑鄙无耻、yín邪下贱、不得好死、下流……”
“其实…其实…那下流胚子也并没有讨了多少便宜去!”芸芸妈妈怕那年轻女子兴致起来便再也刹不住车,便插嘴说道。想起赵高楼被开水烫的满屋转圈儿,又被张同宇弹弓打的脑袋开花的狼狈样儿,不觉莞尔。
张同宇却对那年轻女子“出口成脏”的本事佩服的五体投地,暗暗盘算着等rì后寻到机会一定要与她好好切磋切磋、请教请教。却似乎又觉得凭自己肚子里的那点脏话,“切磋切磋”只怕就算了,“请教请教”却是大有必要的。
“那赵高楼起初对我拉拉扯扯,不知怎得他自己竟撞到了桌沿上,因而碰翻了暖瓶,开水便溅到了他的后背上。”
“怪不得那天这个下流胚子到卫生室去跟我要烫伤药,还说是洗脚的时候忘了兑凉水烫了脚。却原来是因为干了这么龌龊的事出来,因而遭了报应。”年轻女子恨恨不已,“那他额头上的伤口又是怎么回事呢?他可跟我说是因为开水烫了脚,一时吃痛碰翻了脚盆,脚底打滑,故此便一头撞向了桌角,进而才头破血流的。”
这下流胚子果然还活着,张同宇心中既庆幸又紧张,一颗心止不住扑通乱跳,庆幸的是自己并没有杀人,紧张的是也不知道后来芸芸妈妈有没有让那个王八蛋做了坏事?想到赵高楼狰狞狠恶,芸芸妈妈宛若羔羊,自己当时却又晕了过去,这十之仈jiǔ是羊已然入了狼口!一时间心中悲愤莫名,紧张的虚汗直流。
都怪自己当时心慌意乱、英雄气短,一看到血就乱了分寸,没能斩草除根、除恶务尽,却终于殃及池鱼、遗祸千年,进而也害了芸芸妈妈。张同宇的心里说不出的忧急懊悔,难过yù死。
“那时,我看他被开水烫的凄惨,便劝他快走,哪知道这畜生忽然发起疯来,掐了我的脖子,拼命撕扯…撕扯…我的衣衫,”想起当时的情景,芸芸妈妈后怕不已,身子不住颤抖:“我当时既紧张又害怕,浑身连半分力气都使不出来,只道…只道这清白之躯就要毁在这畜生的手里了!”说到动情处,芸芸妈妈忍不住轻轻啜泣。
年轻女子伸手抱住了芸芸妈妈,轻轻抚弄着她长长的秀发,柔声道:“嫂子别怕,至今而后,我就搬了来和你一起住,就算拼了这条命不要,也不再让什么猫猫狗狗的来欺负你!”说着在芸芸妈妈的额上轻轻一吻。
芸芸妈妈心中感动,却是说不出话来,只是伏在她的怀里啜泣不止。
张同宇见那年轻女子如此对待芸芸妈妈,感激之情顿生,只觉就算立刻为她去死,那也是心之所愿、理所应当的。
“正当绝望之际,赵高楼忽然惨叫一声,捂着脑袋蹲到了地上,然后血便顺着他的手指缝流了出来,赵高楼看了看手上的血便翻了白眼晕过去了。”
“这畜生有晕血症,无论鸡血、狗血、猫血、鸭血,见血即晕,从无例外。”年轻女子的声音里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我当时也傻掉了,正不知所以然时,却看到了这个孩子,”芸芸妈妈用手指了指躺在床上的张同宇,“他一身泥水的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弹弓。看到他时,我就明白了,我的这身清白是他帮我保住的。”说着,芸芸妈妈走到床边,轻轻的抚模着张同宇的脑袋,“这个时候,芸芸醒了,我便去哄芸芸,可是再回头时,却发现这孩子已经晕了过去。”
张同宇对那天晚上发生的种种,总算听明白了个七七八八,不由的惭愧不已。
赵高楼狼狈不堪的转圈子时,自己原本以为是芸芸妈妈大展铁锹神功所致,却原来竟是被开水给烫了,怪不得一直都没看到那把传说中的铁锹。赵高楼晕死过去,却也不是自己弹弓无敌,只是他原本就有晕血的毛病而已。
泄气之际,却又想,如果不是自己弹弓打疙瘩头,疙瘩头又哪里会流血?不流血,赵高楼也就不会看到,不看到,也就不会晕倒,赵高楼不晕倒,芸芸妈妈说不定也就没了清白。(至于什么是“清白”,却是一知半解、似懂非懂了,只知道是对女人很重要的一个东西。)如此算来,自己倒也并非一无是处了,虽说离“英雄”还差了那么一点儿,但这“美”却也勉强可算是自己救的了。想到这里,心里又轻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