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心急如焚,赶忙将芸芸抱回床上,再去查看这孩子的状况。”芸芸妈妈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恐怖的雨夜,语气中充满了紧张后怕,“这孩子满头满脸都是泥水,双眼紧闭、昏迷不醒。看起来却是眼生的很,我心里奇怪,不知道这孩子是从哪里跑了来?想是老天垂怜,知道我那天遭逢磨难,故此派了来救我的。”芸芸妈妈的声音渐轻渐柔,不住的抚模着张同宇的头发,“我当时便想:无论这孩子是谁就家的,我都一定要救活了他,等他好起来,再送他回自己的家。假使他是个无家可归的小可怜儿,我便收了他做儿子,一生一世对他好,供他上学、教他做人,永不再让他受那风吹雨淋、风餐露宿之苦。”说到后来,芸芸妈妈的语气里满是慈祥怜爱之意。
张同宇大为感动,只觉一股暖流在心肺脾脏间流动,鼻子一酸,泪盈满眶,却是不敢让它流下来,只得拼命的屏住,委实难过不已。
“嫂子,那赵高楼后来又怎样了?”年轻女子似乎听得出神,沉默了许久才又问道。
“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这孩子搬到了里面房间。这时那—那畜生刚好醒了过来,大概是诸事不顺,有些恼羞成怒,便在外间叫着我的名字喊骂:‘王焕英、王焕英!快给老子滚出来!你个破—鞋居然敢打我,看老子今天不扒了你的皮!’他没看清是这孩子拿弹弓打了他,便把怒气一股脑的都撒到了我的头上,屡挫之下却又怕再遭暗算,一时却也不敢贸贸然的找到里间屋来。”芸芸妈妈说的有些累了,轻轻的咳了两声。
张同宇满腔愤怒,那乌龟儿子王八蛋居然连“破鞋”这么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简直是恶毒之至,像芸芸妈妈这样又美貌又善良的女子,跟“破鞋”又有什么关系了?想到赵高楼恼羞成怒,一定不会放过了芸芸妈妈,又是担心不已。
乡下人rì子过的紧巴,琐事也多,难免心浮气躁,街坊邻里之间又喜欢聚而成群,扯淡唠嗑,一语不合刀枪相向的事情便时有发生。
乡下人吵架比的是嗓门不是道理,谁的嗓门大,谁就占了上风。
有一次,林大民的媳妇儿和三帅子的二嫂闲来无事,便走上街头,张家长李家短的闲扯了起来,由李二的媳妇儿喜欢光了睡觉扯到张三在玉米地里亲了王寡妇的嘴,再到邻村的马大胡子爬上了他兄弟媳妇儿的炕。扯着扯着,不知怎么便扯到了王五家的母猪被下种的时间上来,并因此而产生了分歧。
“应该是五月初八,我亲眼看见小陈庄的赵大棒子赶着那头卷毛的大公猪来下的种,啧啧,那公猪才叫个猛,老远看见王五家的母猪就生往上扑啊!”林大民媳妇儿言之凿凿。
“肯定是六月初八,你说那赵大棒子长得人高马大的,养出来的猪却也比他差不了多少,嘻嘻,就那物件儿,你说怎么就能长成那样了?还弯头带钩的。”三帅子的二嫂也是信誓旦旦。
“五月初八!”
“六月初八!”
“你这老娘们的脑壳里是不是都装的豆腐渣啊?”
“我这要是豆腐渣,你那就是臭狗屎!”
“你这sāo老娘们是不是一看见那弯头带钩的物件儿便晕头转向、神魂颠倒了?你既然这么喜欢,给你们家二帅子也换个那样的啊!就只怕你那一亩三分地儿经过这么连梨带耙的,长出来的庄稼也都变了长鼻子大耳朵的!”林大民媳妇儿嗓门越来越高,话也说的越来越难听,引的不少村民兴致勃勃的来看热闹。
“林大民家的,你放什么臭狗屁?你自己眼馋心动、chūncháo泛滥的,反倒编排到别人身上来了,别以为你跟你小叔子做下的那点儿龌龊事儿捂的有多严实,全村老少有谁不知道?平时就知道你好个鱼啊腥的,没想到你连公猪都惦记上了!”三帅子的二嫂也是半步不让、寸土必争。
争到后来,已经与母猪被下种的rì子无关,彻底转移到了人身攻击上来。
周围人群一阵哄笑。林大民媳妇儿知道三帅子二嫂伶牙俐齿,如果单论斗嘴,自己无论如何是讨不到便宜的,待要缴械投降,却见瞧热闹的越来越多,面子上挂不住。便索xìng化繁为简,拼起了嗓门:
“你破鞋!”
“你说谁破鞋?你才破鞋!破的都不能穿了!”
“你破鞋!”
“你才破鞋……”
“你破鞋!”
“你……”
两人不再胡扯,只把“破鞋”扔来扔去,情绪愈加激昂、嗓门越来越高。
张同宇却是听的奇怪之极,不住的往两人的脚上打量,两人穿的鞋子虽谈不上多新,却也既无补丁又无破洞,这“破”字却是从何说起呢?耳听着两人喉咙渐哑,声如破锣烂鼓,却还在“你破鞋”“你破鞋”的纠缠不休,心中纳闷不已。
此一仗终以三帅子二嫂的嗓子彻底哑掉,连“破”音都不再能发出来而偃旗息鼓。
后来听人骂仗听的多了,张同宇才终于隐隐约约的明白了,这“破鞋”并非真的破鞋,而是对作风随便、轻浮浪荡的女人的一种贬称。至于这样的女人跟破了的鞋子有什么关系,却是百思不得其解了。只知道对女人来说,这是一种异常恶毒的咒骂。
如今听到赵高楼居然对芸芸妈妈也用了这两个字,心中实是愤怒万分。暗想迟早有一天要把这俩个字原封不动的再送还到这王八蛋的老婆头上去。
“我被这王—赵高楼折腾了一晚上,又怕又急,浑身发软,早没了力气,听着他一步一步往这边靠过来,绝望之中,也是急中生智,便故意打翻了一条凳子,大声说:‘何平、何平,你千万不要出去’,边说边又将板凳踢个跟斗。想是那赵高楼做了亏心事,心虚气短,一听‘何平’这两个字,不及思索,先就怕了,一语不发急慌慌的就跑了出去!”芸芸妈妈说到这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我听他去的远了,便栓了房门,给这孩子擦洗了,安顿睡下,满心只想着他睡上一觉便无碍了,那成想到了天亮他居然又发起烧来,这才心急火燎的叫了你来。”
张同宇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暗叫:“好险”!对芸芸妈妈危急关头的急智应变叫好不已,想那何平一锹拍废王同仓的段子早已深入人心,赵高楼自然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听到“何平”,便想到了铁锹,进而便是王同仓的半身瘫痪,心胆倶裂之下,哪还想得到求真辨伪,更加没有了摘花尝鲜的心思,一心只想脚底抹油、溜之乎也了。这就跟评书里西门庆一听到武二郎的名字便即屁滚尿流、落花流水倒是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了。想到武二郎西门庆,似乎隐隐觉得又把芸芸妈妈跟潘金莲扯到了一起,虽觉不妥,心中高兴,却也不去管它。
“嫂子你放心,这孩子一定是无碍的了,只是你…你…”年轻女子的声音里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关切,“你这么漂亮,又温柔可人,却是孤儿寡女,免不得会让村里那些不要脸的东西惦记着,可让妹子怎么放的下心来?”声音渐轻渐柔,柔的似要滴出水来。
张同宇忍不住微侧了头,半咪着眼睛看了过去:年轻女子站在坐在床沿上的芸芸妈妈的对面,正睁了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看着芸芸妈妈,眼神中满是怜惜和深情温柔之意。
这眼神好生熟悉,似乎…似乎林四民看着杨翠儿时也是如此,又好像…好像三帅子也是用了这种眼神对着小岚老师。想到小岚老师,张同宇的心里一阵刺痛,自己不去上学,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担心?就像年青女子担心芸芸妈妈一样!
年轻女子十八、九岁的样子,身材高挑婀娜,一身黑sè的长衫长裤,映衬的肌肤白皙如雪,短发齐耳,显得干净利落,一双眼睛又圆又亮,清澈如水。
张同宇心中感慨不已,这两天也不知道自己走了那门子狗屎运,所遇见的女子居然个个貌美如花、娇艳无比,比之小岚老师只怕是有过之而—而—而差不了多少!
年轻女子走过来,轻轻抱住了芸芸妈妈的头,将脸贴在她的秀发上不住的摩挲。芸芸妈妈心中感动,便伸出手去,环了在年青女子的腰上。
张同宇忽然看见年轻女子的脸颊上爬上了一抹晕红,呼吸似也变的急促起来,整个人看起来如花蕾初放,娇艳无比,居然便像极了杨翠儿与林四民缠绵悱恻时的神态,张同宇初时惊奇不已,随即恍然:大约夫下间所有美貌女子的神情都是这般的吧,同样美貌,神态相像又有什么奇怪了?
年轻女子忽然捧起了芸芸妈妈的脸,俯下头去,在她红润的芳唇上轻轻一吻,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快步走出房去,边走边说:“嫂子,我今晚就搬过来跟你做伴。”声音急促,竟似有些颤抖,脚步声逐渐远去。
芸芸妈妈用手捂着被年轻女子吻过的嘴,呆呆的坐在床沿上一语不发,竟似有些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