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夜书醒来时,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天刚刚大亮,阳光透过纱窗,在地上形成一块橙黄sè的光斑。少女坐在床边,两手托腮,落落大方地看着他道:“你醒了。你可真会演戏,明明已经受了极重的内伤,却装作若无其事,非但骗了方守成他们,连我也一并上了你的当!”张夜书道:“若非如此,不仅冯姑娘会惨遭凌辱,我们也会有xìng命之忧。”少女道:“我就猜到你放心不下她。不过这事不必你cāo心了,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我们和冯姑娘的几位师兄、师姐不期而遇,有了他们的保护,冯姑娘自能一路逢凶化吉,平安回到华山。对了,若非他们给了一瓶‘冰晶霜露’,你的内伤也不会恢复得如此之快。不过话说回来,你是因救冯姑娘受的伤,这也是你应得的。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为了她拼死拼活,人家却始终对自己薄情寡义的师兄念念不忘。”张夜书不知她还能扯出什么话来,连忙打断她道:“我昏睡多久了?”少女道:“没多久啊,还不到一天,现在是卯时一刻。”张夜书道:“这是什么地方?”少女答道:“域秀山庄,本帮的一个分舵。”张夜书道:“遭了!”少女道:“你别一惊一乍的行不行,我都被你吓到了!”张夜书道:“姑娘难道没想到么?马耿纯既是贵帮的堂主,也必知道这个地方,恐怕一开始便在山庄内外布下眼线。从踏入此地的那一刻起,我们的身份应该就已经暴露了。再过不久,此地便会成为人间地狱!”少女道:“你也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域秀山庄虽不是铜墙铁壁,但我就不信倾我们全庄之力,还斗不过他们几个人!”张夜书道:“扪心自问,姑娘与我的武功,孰高孰低?”少女道:“我现在受了伤……”张夜书道:“假如没受伤?”少女道:“应该也逊你一筹,和那用扇子的不相上下。”张夜书道:“那倒不至于,姑娘下手若是够狠,他还不是姑娘的对手。这几个人可都是听命于那个‘任长老’的小喽罗,便已如此了得,那个‘任长老’有多难对付,可想而知。”少女眉间隐现忧sè,嘴上却是毫不示弱:“他再厉害也是个血肉之躯,难不成还能像孙猴子一般,逆了天不成!何况域秀山庄也不是吃素了,他不来则已,若是胆敢进犯山庄,管教他血溅五步,有来无回。”
“小姐!”一个二十来岁,微胖的少年立在门外,看了张夜书一眼,yù言又止。少女道:“淳哥哥,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张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不是外人。”卢淳道:“是,小姐。不久前庄内的弟兄去换班,发现后院有三名弟子死于非命,尸体上不见伤痕,也不像是中了毒。可以肯定的是,敌人已经潜进来了。庄主希望小姐尽快去议事厅,一起商量应对之策。”少女吃惊道:“他们的动作这么快!”她对张夜书说道:“果然被你猜对了。这里只有你跟他们交过手,你也跟着去出出主意吧。”
议事厅里一共三个人,庄主杜涭,管家楚都,护卫头领聂无天。杜涭年过六旬,须发斑白,面sè红润,高大魁梧,老当益壮;楚都天命之年,修眉长髯,相貌清癯;聂无天年方三九,方脸狮鼻,猿臂蜂腰,是外家功夫的好手。杜涭高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楚都、聂无边陪坐在左边的一列椅子上,三人都是面sè凝重。张夜书等人进了厅,杜涭请少女和张夜书在右侧的椅子上就坐,卢淳则像侍卫一般,站在杜淳的身边。
杜涭道:“凝儿,山庄目下所面临的处境,淳儿应该已经对你讲明了,无须我再赘述。你有何应对的良策?”少女道:“我现在是一筹莫展。杜伯伯呢?”杜涭道:“楚兄和小聂意见相左,相持不下,我是左右为难呐。”
聂无天道:“要我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如就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若是望风而逃,我们域秀山庄rì后还有何颜面立足于江湖?”楚都道:“人都死了,要颜面有何用?目前我在明,敌在暗,庄内又不明不白的死了三个弟兄,闹得人心惶惶,草木皆兵,局势于我们极为不利。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最紧要的事是要想方设法让小姐将‘苍鹰之戒’带回去交给主人,同时尽量减少伤亡,保存山庄的实力,以图东山再起。”
杜涭道:“好了好了,你们都别再争了。张少侠,听凝儿说你和他们交过手,对他们的实力有一定的了解,比我们任何人都更有发言权。你有何高见?”张夜书道:“他们之所以迟迟不肯进攻,是因为他们人手不足,还在等待援军。我们此时突围,还可能成功,等援军来了,我们只能坐以待毙。要么走,要么死!”
聂无天冷嘲热讽道:“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不足为信。说不定是你技不如人,便危言耸听,蓄意夸大他们的能力,来自抬身价。”张夜书道:“你不信,自可亲自去试试。”聂无天愤然道:“试就试,谁怕谁!”话未落音,已从椅子上跳起来,冲出议事厅,直奔庄外而去。张夜书信口一说,想不到此人如此鲁莽,忙起身追去。但他内伤未愈,轻功也今非昔比,终是慢了一步,等追至山庄外,聂无天已破口大骂道:“你们这帮狗杂碎,有种的便现身和爷大战三百回合,躲在暗处装神弄鬼,算个鸟啊!”张夜书听到暗器的破空声,抢到聂无天身前,用手指一夹,只夹住两根银针,还有一根则尽根没入聂无天的大腿。聂无边当即摔倒。楚都几乎和张夜书同时到达,手持一把铁尺,飞身而起,哗的一声,把一棵老槐树连枝带叶削掉一大片,只见树上落下一个人,乃是一个三角眼,山羊胡的中年人,一只手无力的垂下,指尖上滴着血,已然被楚都废了。楚都一击得手,并不恋战,说道:“快走!”张夜书扶起聂无天,和他一起退回到山庄里。
聂无天靠在椅子上,脸sè青黄,牙关紧闭,直冒冷汗。杜涭问道:“他受了什么伤,竟这般的痛苦?”张夜书道:“就是这种针。”杜涭伸手接过,这两根银针比牛毛还细,中间粗,两端细。张夜书道:“这是梅花针,是昆仑雪谷独有的暗器。”杜涭悚然动容道:“你是说这些人都是魔教中人!”张夜书道:“是。用内力发出的梅花针,百步之内可以穿肌透骨,重创内脏,而且因为它太小,不会留下任何伤口,让人瞧不出死因。贵庄死去的三名弟兄,也是死在梅花针之下。”杜涭道:“既是看不出伤口在哪儿,那小聂可还有解救的方法?”张夜书道:“梅花针因为细小,稍有损坏,便成废物,所以必须用一种特殊的药液防锈,这种药液的味道极易分辨。庄主可否命人牵一条嗅觉灵敏的狗来。”杜涭道:“这可不难。”
楚都将聂无天的裤管捋起。张夜书让那条狗嗅了嗅两根银针,然后让它嗅聂无天的大腿。它很快便锁定了梅花针的位置,并贪婪的在那里舌忝个不停。杜涭吩咐下人把狗牵走,张夜书将真气凝聚于食指和中指指尖,在这位置上一摁,银针便透出来一截,他拈住针尖,将其拔出。聂无天的起sè顿时有所改观。
杜涭眉头紧锁道:“看来张少侠所言不错,这些人确实不好对付。为今之计,只好放弃庄子,集中一处,杀出一条血路去了。”他才下定决心弃庄逃命,一名庄丁急奔而入,惊慌失sè地禀报道:“不好了庄主!庄外突然出现大队人马,将山庄围得铁桶一般!”听了这消息,所有人都陡然变sè。杜涭强自镇定道:“走,出去看看!”他们刚奔至前院,只听空中传来一声长啸,一只巨鹰盘旋而下,两翅展开,几有一丈宽。那鹰离地还有仈jiǔ丈高,忽有一人从它的背上一跃而下,那人背着手,下坠之势越来越快,他却是神情自若。常人从这么高的地方落下,不死也得重伤,但那人在降落到距地还有两丈高的高度的一刹那间,身形突然停顿了一下,随即院中尘埃滚滚,吹得人难以睁眼。他翻了个筋斗,身轻如叶,无声无息地落在院子里。他年不过五旬,须发却已苍白如雪,只有眉毛还有几缕是黑sè的,面白如纸,太阳穴微微隆起,身着一件灰布长袍,足登布靴。剑眉中年、三角眼、马耿纯等人也先后跃上墙头。独不见了铜啸北,想必是他不想让人知道他与魔教有染。
杜涭道:“‘鹊桥相会’,果然名不虚传!”“鹊桥相会”是一位奇女子创立的。那女子名唤江晴雨,是蓬莱剑派第四代掌门。她与魔教教主之子叶圣斋互相爱慕,终因因正邪不两立,这段恋情不得善终。叶圣斋被父亲终生囚禁于落rì峰,江晴雨亦被逐出师门。二人两地相隔,饱受相思之苦。后来蓬莱剑派人才凋敝,rì渐没落,掌门凌非力排众议,临死前将掌门之位传与江晴雨。江晴雨结束了长达十三载的颠沛流离的生活,接掌蓬莱剑派后励jīng图治,使得蓬莱剑派得以中兴。“鹊桥相会”寄托了江晴雨对叶圣斋的思念之情,在各门各派、成百上千的轻功中独树一帜,被武当青松道人奉为第一,然排名却只有第七。因为它是江晴雨的突发奇想,无章可循,yù练成这门轻功,非但悟xìng要高,境遇也要和她相当。人海茫茫,要找一个这样的人,谈何容易!江晴雨之后,除了她的二弟子明玉衡,其他的弟子都未能领悟其jīng髓,传至第三代,弟子们照猫画虎,不成样子。“鹊桥相会”昙花一现,短短二十余年间便绝迹于江湖。当今之世,人们仅能从蓬莱剑派的轻功中,看出一些“鹊桥相会”的影子。想不到这门在蓬莱剑派久已失传的绝世轻功,却被魔教发扬光大。
杜涭道:“阁下就是昆仑雪谷十长老之首的邪王任非野了?”任非野道:“正是老夫。你们这些人,是谁杀了我两名手下?”蹲在墙头上的银钩少年道:“长老,就是那个一字眉、脸上流脓的家伙!不过他易过容,这不是他的真面目。”
任非野道:“杜庄主,老夫现在给你两条路走。一,把戒指和这个人交给我;二,我杀了你们,自己取。”他们跑了一会儿,便到了地道的尽头,一口枯井。张夜书四肢顶住井壁,爬到井口,把井盖移到一边,爬了出去。井盖是块铁板,上面盛着一寸厚的土,长了一层厚实的草甸。少女紧随其后,从枯井底下爬了出来。
这里距域秀山庄不到一里之遥,只见山庄已经陷入火海,滚滚的浓烟,在十里之外都看得见。少女触景生情,又堕下泪来。张夜书道:“姑娘。我们还没月兑险,随时都有xìng命之忧,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少女抬手抹了抹泪道:“嗯,我们走!”
奔行了不到一顿饭工夫。忽闻一声长啸,任非野立在巨鹰背上,朝他们扑来。他们加快步伐,但人跑得再快,又怎能快过一只翱翔天际的雄鹰?雄鹰逐渐逼近,不多时,已飞抵他们的上空,俯冲而下,张开两只如钩的利爪,向他们抓来。张夜书拔出长剑,故意放慢速度,将巨鹰引开,待巨鹰飞临头顶,向右一滚,将长剑甩出去,那巨鹰两翅一扇,陡然拔高数丈,然而翅膀还是被剑刺中,掉下几根带血的鸟羽,发出一声尖啸,直冲云霄。张夜书加快速度,想和她汇合。但还没追上,她突然驻足不走了。张夜书快步赶到她身旁,只见一个峡谷横贯在他们面前,向下看去,云海翻涌,深不见底。
任非野好容易让巨鹰镇静下来,驾驭着它飞到低空,纵身从鹰背上跃下,闲庭漫步似的向他们走近,道:“你们无路可逃了,把戒指交出来吧!”
张夜书一把将少女的脸按在自己的怀里,用命令的口吻道:“抱紧我。”少女羞得耳根通红,傻傻的照着他的吩咐,伸出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张夜书咧嘴一笑,对任非野说道:“你休想得到它。”说着毅然跳下了深谷。
任非野万万料不到他选择跳崖,震惊之余,急忙去抓张夜书的衣领。他们的是死是活对他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枚戒指还在他们身上,一旦掉下深渊,再想拿到戒指,就好比是大海捞针了。眼看就要够到了,张夜书大喝一声:“着!”任非野只道他发shè暗器,侧头一避,动作慢了一步,便与张夜书失之交臂,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坠入迷雾之中。
下坠之势越来越快,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再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少女骇得脸sè苍白,双臂死死抱着张夜书,几乎将他的腰勒断。张夜书左手抱紧了她,右手反手持剑,铿的一声,将剑尖死死抵住崖壁,二人随即跟着长剑剧烈震颤,长剑在崖壁上划了道十几丈长的口子,终于止住了他们下落之势,卡在了一道石缝之中。
张夜书单手握剑,挂在崖壁上。过了片刻,少女忽觉后颈**的,她睁开眼,举目一看,张夜书的手掌在流血,鲜血淌过剑茎,从剑首滴下。她关切道:“你没事吧?”她的声音都在战抖,看得出是出自真心的。张夜书道:“死不了。”少女好心问他,换来着这么一句冷冰冰的回答,怫然不悦,闷声不响。
张夜书见脚下五六丈处有一株苍松,粗如大腿,足以承受两个人的重量,便说道:“我要落到下面的树上去,姑娘抓紧了。”说罢抽回长剑,二人径直向下落去,他偶尔用剑触壁,阻一阻下落之势,飘然落在树干上,那松树只不过轻微地晃了晃。
这株苍松从一道山体裂缝中长出的,这裂缝丈把高,宽一尺有余,恰能让一个成年人侧身通过。张夜书道:“这道裂缝深不见底,甚是蹊跷,我们进去看看。”少女道:“先等一等!”张夜书道:“怎么了?”少女从衣袖上扯下一块布来,托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替他包扎伤口。他只是替张夜书包扎了下伤口,而且包得像一团乱麻,却仿佛干了件引以为傲的惊天伟业一般,灿然一笑道:“好了,大功告成!现在你可以进去了。”
张夜书举着火折子,走在前面,如螃蟹一般,侧着身,艰难地向里面挪动。这道裂缝的形状像是一支唢呐,入口好比唢呐的哨子,最是狭窄,愈是往里走则愈是开阔,走了约有十丈,裂缝达到最大,就好比是唢呐的碗。不过这儿光滑平整,随处可见人工开凿和打磨过的痕迹,不像是个天然形成的山体裂缝。
少女道:“你看,这个好像是人为开凿出来的洞穴。是什么人会在山月复内挖这样一个洞呢?他们挖这个洞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喂,你听到我说话了没有?”她一回头,直接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张夜书目光涣散,面sè狰狞,一手擎着一只青釉瓷瓶,一手擎着火折子,不住地抽搐,火光忽闪忽灭,使他的面目更为狰狞。转眼间,他的手忽然停止抽搐,委顿在地,瓷瓶和火折子都掉落在地上。瓷瓶碎了,发出一声脆响,里面有七粒猩红的药丸,和碎片一齐散落开来。她缓过神来,跪坐在他身旁,将他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六神无主道:“你怎么了,别吓我啊!”张夜书虽然还有气息,但和活死人没什么两样,无论她怎么呼喊他都毫无反应,甚至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
足足过了半柱香时间,张夜书才从牙关里挤出一字来道:“药……”少女焕然大悟道:“你是说药,你要吃药!是地上这些红sè的药丸么?”张夜书说是,但只有嘴唇动了,却发不出声音来。她喜极而泣,忙拾起地上的药丸,喂他吞下了一粒。
渐渐的,张夜书的身体有了知觉。他道:“多谢姑娘了。”身体还是异常的虚弱,连说话都有些吃力。少女道:“没什么的,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嘛,同舟共济也是应该的。你刚刚的样子好恐怖,把我吓得不轻,现在还碍不碍事?”张夜书道:“吃了药,便不碍事了。”少女道:“那就好。你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子?”张夜书道:“这是我与生俱来的顽疾。发病之时,浑身的力气便像被抽空一般,变成一个活死人。”少女道:“那有的治么?”张夜书摇头道:“家师踏破五湖四海,遍访名医圣手,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后来还是武夷山的妙观师太诊断出结果,不过她老人家也无法根治,只能用药,使病魔不至于发作。这些年,我已经习以为常了。寻常只要按时吃药,也和正常人无异。只是没想到这一次发病比上一次早了一月,兴许是近来受了伤,身体比往常虚弱。”他起身道:“这洞穴既是人工开凿的,定然还通向别处。我们最好深入其中,探个究竟,或许能找到通向外界的出口。”少女道:“你去哪?”张夜书道:“我只有一支火折子,既不够亮,也烧不长,得砍些松枝,扎几支火把才行。”少女拽住他的衣角,强迫他坐着,道:“你大病初愈,身体还十分虚弱,不宜cāo劳。这事还是还是交给我吧。”
少女砍来树枝,张夜书将外衣撕成四片,扎了几根简易的火把。两人便洞穴深处进发。
山洞的尽头,是一道盘旋而上的台阶。拾级而上,大约一百个台阶,便是一道石门。张夜书搜遍了石门的边角,发现一个机关,但已经被人破坏了,机关无法启动,而且这道石门是被人从外面封死的,他纵有千斤之力,也没法推开。石门的右侧还有一道蜿蜒而下的石阶,每隔一段,石阶两边的壁上便有一对凹槽,里面放着一只铜灯,灯座里原本应该都灌满了油,然而因为年深rì久,现在都已干涸了,只留下一层乌黑的油垢。
石阶有二百余级,底端是一条三条岔路口。少女说道:“这里的三条路,应该只有一条是生路,另外两条肯定都是要人命的。到底走哪一条好呢?”张夜书道:“这若是他们故意设下的陷阱,想置外人于死地,肯定不会留下任何线索给我们。与其浪费时间在这踯躅,不如一条一条地试过去。”少女道:“我看你一言不发,讳莫如深的样子,还以为你已经有对策了呢。原来你也不比我高明到哪里去嘛。”张夜书道:“我又不是能掐会算的活神仙,哪知哪一条是生路。我负责打头阵,姑娘跟在我身后,切勿轻举妄动,一旦触发机关,后果不堪设想。”少女道:“我又不是三岁孩童了,总不会玩自己的命,这事不用你说我也明白。废话少说,赶路要紧。”张夜书掣剑在手,举着火把,每走几步,便仔细地查看前方的甬道,看是否有什么适宜布置机关陷阱。直至自认为万无一失,才继续往前走。过了半个时辰,虽未触动任何机关,却也才走了四十丈左右。少女沉不住气道:“这条甬道一眼望不到尽头,也不知有多长了,像我们这样走,得走到猴年马月啊。”张夜书道:“我也觉得慢,但小心使得万年船,走得慢些,总比死得早强。”没多久,少女又耐不住道:“我们走了这么久,也不见有什么异常。你说会不会是这里压根就没什么机关陷阱,我们只知自己吓唬自己而已?”张夜书突然俯身蹲下,目光一瞬不移地注视着前方地上的石砖道:“不,这里确实暗藏机关。姑娘过来看看。”少女学着他,蹲在地上,盯着石砖看了半晌,越看越觉是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不屑一顾道:“这不就是再普通不过的石砖么,有什么可看的?”张夜书道:“这里至少也是数百年前留存下的古迹,姑娘不觉得这里的石砖太新了么?”少女道:“还真是啊。我们脚下的石砖,都被人踩的无比的光滑,有些甚至已经出现裂纹了,只有这里的石砖完好无损,好像是刚铺上去的一样。”张夜书道:“嗯。这些石砖之所以完好无损,只可能是下面设有机关,所以人们都不敢打这上面走。我们都别闲着,四下找找,这附近肯定有机关,可助我们通过这里。”
“是不是这个?”过了片刻,少女指着壁上的一块拇指头大小的砾石。张夜书道:“试试。”夹住砾石,向右一拧,只听得轰隆隆一连串巨响,甬道的右壁上突然伸出一排一尺长、三寸厚的石板。张夜书道:“果然是!你是如何发现它的?”少女不好意思道:“瞎猫碰到死耗子啦。我是看这块石头不舒服,便想把它抠下来,但是怎么抠都抠不下来,所以便有些怀疑。”安全闯过了第一关,走不到二十丈远,只见甬道内铺地的石砖忽然换成了长、宽一尺的花岗石方砖,七块为一排,每块砖上都刻着一个字,七块连起来刚好是一句诗或是一句词。第一排砖上的诗乃是陆游《夜游宫》中的自许封侯在万里;第二排上的则是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中的一舞剑器动四方;第三排是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的千树万树梨花开;第四排是李白《忆秦娥》中的咸阳古道音尘绝;第五排是王维《渭城曲》中的客舍青青柳sè新;第六排是岳飞《满江红》中的八千里路云和月;第七排是姜夔《踏莎行》中的淮南皓月冷千山……
少女道:“这捣的又是什么鬼名堂?”张夜书沉吟良久道:“也许是古剑术。虽然我不明白这句‘自许封侯在万里’的寓意,但这句‘一舞剑器动四方’指的的分明是公孙剑舞。当今之世,以寿chūn宫家的公孙剑法为首,这句诗所对应的应该是这招‘名动四方’。”他说着已舞起剑来,一招使完,剑尖指着“自许封侯在万里”中的“在”字。张夜书深吸一口气,跨上第二排刻着“动”字的方砖,方砖向下一沉,然而过了许久,甬道中的机关还是没任何动静。张夜书大有一种从鬼门关走一回之感,不过现在他已可确信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他说道:“这里的每行字应该都对应着一招剑招,只有熟悉这些剑招,才知道怎么走。”少女道:“那下一步呢?”张夜书道:“第三句我也解不开。至于第四句,李太白少年时曾在峨眉问道,这句对应的当是峨眉派的‘长安清秋’。”他闭目将这招在脑海中过了遍,跨上刻着“阳”字的方砖。与刚才一样,这块方砖只是沉下一截,并未触发机关。藏在这些诗词背后的剑招,有些早已失传,有些张夜书则闻所未闻,多半猜不出来,好在设置这机关之人有意网开一面,并不要求闯关者将诗词逐一都解出来。甬道只有八尺高,对他来说,在一尺见方的花岗石方砖上原地起跳,跳出两丈已是极限,想跳得再远一点,他跳的高度也要相应增加,便会撞到甬道顶部。少女比他矮,跳时可以跳得高一些,也差不多有两丈远。也就是说,只要持续保证在两丈的距离之内,也就是每二十句诗词中,他能解开一句,他们便能通过这里了。
张夜书搜肠刮肚,绞尽脑汁,花了约有一个半时辰,解开了七句诗词,总算闯过了这第二关。转一个弯,再行不到二十丈,便是一道深涧,一座索桥,横跨两岸。这座索桥是由五根碗口般粗的铁链组成的,在地底沉睡了百年,已锈迹斑斑,桥上的木板大多已腐烂掉,坠下深涧,剩下的也是残破不堪,一碰就碎。二人踩着铁索,晃晃悠悠,忐忑不安地过了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扇朱漆的城门,门高一丈,门板上钉满了拇指粗的**钉,大门的拱顶,用朱笔提着三个小篆:秦广王城。城门虚掩,张夜书轻轻一推,木门发出一声悠长的闷响,慢慢开了。
这座深藏地底的城池一边长,三边窄,形状大体如一个梯形,城里共有三纵两横四条街道,正对城门的街道最宽,容得下两辆马车并驾齐驱,大小巷子数十条,石室数以百计,全城可容纳千人。街巷里,酒家、赌坊、杂货铺等等,应有尽有,却人去楼空,只有积满灰尘的酒旗、招牌、家具、瓷器,还诉说着此地曾几何时的辉煌。而现在,这暗无天rì的地底,死气沉沉的城池,只有张夜书和少女两个人的脚步声在大街小巷里久久回荡,充斥了不详、诡异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城池最zhōngyāng的一间石室,比其他石室要大上十倍。石室呈八角形,共有八扇高大的拱门,分别代表着八卦中的天、地、雷、风、水、火、山、泽是个方位。石室zhōngyāng有一座四四方方的祭台,上面矗立着一尊威风凛凛的牛首人身石像,高达两丈,祭台四周刻着十六幅浮雕,浮雕中的主人翁皆是这个牛首人身之人。第一幅浮雕说的是一条龙伏在一名女子身上,随后这名女子产下一名牛首人身的婴儿,第二幅说的是婴儿长大后成为部落首领,第三幅说的是此人发明了农具,之后的浮雕分别讲述了此人教民稼穑、制陶、纺织、用火等种种事迹,最后一幅说的则是他吃下一味草药,中毒而亡。浮雕的线条都极为粗犷,却将画面中的人物刻画得栩栩如生,呼之yù出。
少女站在石像脚下,抬头仰望道:“这石像人不人,牛不牛的,到底是什么怪物呀?”张夜书道:“姑娘不可胡乱言语!这是我华夏始祖炎帝神农氏。”蓝衫少女道:“神农?哦,我听人说过,就是那个尝百草的古人吧!”张夜书道:“不错。穹顶代表宇宙星辰,祭台则象征大地,神农脚踏四方祭台,头顶穹顶,暗合天圆地方之说,应该是想表达神农是护佑万民的大地守护神的意思。看来此城的先民们是神农虔诚的信徒。”
他们在石室逛了一圈,并无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倒是它左近的另一间石室引起了张夜书的注意。秦广王城内所有石室的大门都是木头做的,连在先民心中至高无上的神农庙的八扇大门也不例外,唯独这间石室的大门是由生铁熔铸而成的,还用四条巨大的铜锁严密封锁住。张夜书一进城便觉疑云重重,他和少女走街串巷,进入许多间石室查看,发现所有石室里的东西都完好无损,这里的先民,就仿佛一夜间凭空消失了一般。他隐隐觉得这间石室里藏着全城的人突然消失的秘密,打开了这扇门,或能拨开云雾见青天!
四剑,他劈开了四条铜锁,然后两手撑在铁门上,鼓足力气,推开了门。石室里别无所有,只有数百具相互枕籍的嶙嶙白骨。从它们的动作可以看出,它们死得异常的痛苦,它们之中,有的曾是佝偻垂暮的老人,有曾是如rì中天的中年,有的曾是风华正茂的少年,也有的曾是尚在襁褓的婴儿,但现它们只是白骨,在这沉静了数百年。看到这些,少女已经忍不住大口呕吐起来。张夜书双手沾满鲜血,但是同时看到这么多尸骨,也禁不住头皮发麻,心里却还在想着:“莫非城里的人都死在这间石室里了?不会!若是他们全都死了,又是谁封上这道铁门和外面那道石门的?”少女一边吐一边说道:“我们快离开这里吧,这里太恶心了,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回到神农庙,她连隔夜饭都吐出来了,还是干呕个不停。少女道:“我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喝猪骨汤了。”张夜书道:“看来此地除了那道石门,并无其他出口。石门已被封死,是出不去的了。我们只好多带绳索,回到裂缝那边,从那里缒下,到了谷底,再想办法出去。”少女道:“如今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两人立即挨家挨户去收集绳索,收了有两大捆,负在背上,原路返回到裂缝的入口。又背了两趟,确保绳子够长,这才将绳子一一接起来,在岩石和松树上分别绕了数匝,将另一端抛下深谷。
张夜书说道:“我先下去,若是绳子已经到底了,我便拉上下,你再下来。若是还没到底,我便拉两下,你便再去取一些来抛给我,直到接到谷底为止。”少女道:“明白!”
裂缝距离谷底其实并不是很远,只是因为被云雾遮挡住了,看不见谷底,才产生一种深不见底的错觉。张夜书只是向下缒了不到一百丈,便已抵达谷底。张夜书拉了三下绳子,少女却没如约下来,落下来的是一条被割断了的绳子。张夜书猛然醒悟,他上了她的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