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悯岁月 第三章

作者 : 曹子剑

()爷爷在前面讲到,当矮子白狼骑着他的伴侣母骡在旷野里一阵驰骋后,接近寺庙时,耳边便传来响亮的哭声,这是一个被人遗弃的婴儿在啼哭。白狼既惊且喜,狠了狠心,收养了这个小女孩。白狼明知自己无力收养,但他不能眼看着不管。再说,白狼这么多年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孤单难熬,多么需要一个孩子!

婴儿的哭声很响,哭声凄婉而悲凉,让人不寒而栗。哭声破碎幽咽,传递着垂死的信息。

白狼打路边草丛中抱起婴儿,襁褓里的rǔ臭气息扑面而来,他把她紧紧拥在怀里。白狼怜悯难过地掉泪。但白狼为自己拥有一个小孩而高兴。白狼紧紧地搂抱着婴儿跑进寺庙。母骡跟在他后面乖顺地走着。

寺庙里空阔冷清。时值深秋,冬天将至,寒气有点儿逼人。婴儿哭得更厉害了。

白狼抱着婴儿对母骡说:“把他妈的,又没烤火的柴火了。”边说边用手比划着生火的动作,“快去到麦场上弄些麦草。”老母骡似乎听懂了意思,呜呜地叫着,掉过头扑嗒扑嗒出了寺庙。这个通人xìng的生灵儿

母骡被支使着去弄麦草后,白狼努力想制止婴儿揪心的哭声,却没有结果。这让白狼无良法儿,此刻,他感到做为一个男人的无能与可怜。白狼气得骂起来:“cāo你亲娘,狠心的娘!虎毒不食子,你爹娘扔了你,莫非连老虎都不如?”白狼疑窦丛生,“还是嫌你小蹄子八字太硬,克死娘老子不成!”白狼为自己的判断感到悲哀。白狼似乎想起了什么。孩子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当白狼发现孩子没有长带把儿的小牛牛。白狼愣在那里。

唔,原来是一个女婴。

女婴、女婴,被人丢在草丛中的女婴,被遗弃在道路旁的女婴,还有狠心爹娘在孩子落地时被戕害的女孩儿!在这世上,一些能孕育女婴生产女婴却嫌忌女婴甚至还要遗弃女婴的女人是多可悲!白狼似乎看到大地在流血,那是分娩时殷红的鲜血么?可是,白狼无法配偶。白狼也是一个奇丑怪异的鬼仔。白狼无能为力!他长着带把儿的小牛牛,但又有何用,找不到爱,找不到配偶。是的,女孩子都这么被遗弃了,不成了男人的世界!白狼感到生之怆然,把小女孩搂得更紧了。白狼低矮丑陋的躯壳在火热地战栗,深刻而密集的皱纹在宽大的前额恶毒地绽放。透过窗棂,白狼望着夜空中悬挂的一轮圆月,说,“好,就叫这孩子满月儿吧。”说着,憨憨地笑了。

白狼哄起了孩子:

天惶惶,地惶惶,

我家有个女娃儿。

白狼鬼仔收养了,

满月满月莫哭了!

可满月儿咋能不哭?她冷,她饿。白狼终于恍然大悟,赶紧解开上衣纽扣,连同襁褓和孩子塞进多毛的怀中。

“吃nǎi。”白狼低头瞅着怀里的婴儿说,“吓,我有**nǎi,我是老公狼。”说着孩子般咧嘴笑开。

“满月儿,满月儿,你吃草。”白狼对着孩子念叨。满月儿哭声渐渐小了。

“满月儿,满月儿,你吃草。”白狼把草根儿放到孩子嘴边,让吸吮。

满月儿哪儿会吃草,她还是咿咿呀呀地哭。

“满月儿,满月儿,你吃草。”白狼把草根放到自己嘴里嚼一嚼,嚼得软软地有了水汁儿,再让满月儿小嘴咂。满月儿抿到甜味,止住闹人的哭声。

甘草是白狼在野山挖来的。甘草是天然生草本植物,叶子呈扁圆形,茎蔓柔韧,根长深延地下,粗细不均,粗者如拇指,细者如灯芯,皮红肉黄,可入药,驱寒舒气,用其根(甘草)浸泡的水汁适于孕妇及婴儿食用。九里凹漫山遍野都生长着。白狼挥动老镢,鼓足了劲儿,从山地里一棵一棵挖出来,然后将茎叶去掉,皮儿剔除,晾干,捆成一束一束,拿到铺子里卖掉。这样,甘草就成了他和母骡赖以生存的希望。然而,九里凹的娘儿们生了孩子坐月子时就向他讨要,说是让刚落草的没牙婴儿咂吮,当然,孕妇也需用的。白狼黑了脸,骂一声“sāo狐”,就乐呵呵地给了。

这个嘴硬心软的丑八怪!

可今天怎么搞的,放着现成的甘草,却让满月儿往死里哭。白狼抱怨开自己。

“满月儿,满月儿,你吃草。”满月儿咂吮着橙sè的甘草水,香甜地睡着了。“哈,亲娘,我白狼没有老婆,可我有了孩子呃!”他高兴得近乎发疯,一个劲地大喊大叫:“我有孩子了!我有孩子了!”声音沉郁苍劲。

白狼低头瞅着怀中熟睡的满月儿,僵硬的笑冻结在脸上。

夜,宁静安详,寺庙里空旷冷清。白狼感到身上发冷。白狼想起了去弄麦草的母骡,“哦,到那里去啦?早该回来了。”怨声很大,惊动了满月儿。她在他的怀里轻轻悸动,接着又发出一声连一声咿咿呀呀的啼哭。没有母rǔ喂养的婴儿的哭声是如此急促、揪心、闹人,让白狼无可奈何,无计可施,只能抱着婴儿陀螺般在寺庙里兜圈儿。寺庙在白狼的走动中旋转着。这个转动的摇篮还真管用,让满月儿睡着了。在白狼的哄劝中安静的睡着了。

白狼抱着满月儿一刻不停地踱着,当他踅转到寺庙门口,停下来瞅着门外时,母骡终于出现了,虔诚地伫立在寺庙前。白狼看见母骡好像在流泪、在忏悔:“我回来晚了,原谅我吧。”

“不要再犯罪,你就会得到宽恕。”《福音书》里这么说。但母骡哪里是犯罪,分明是积德行善哩。白狼宽恕了它。可是,当白狼发现母骡背上骑着一个楞头小子和他怀里抱的麦草时,惊异得好像见到了天外来客。

“他是谁?”白狼抱着满月儿,指着骡背上的人问。

母骡无动于衷,它不会说话。它好像有所示意,但白狼这回还真估模不透。

“他是谁?”白狼声音重浊,追问道。老母骡默默地扑嗵卧到地上,那个楞头小子一骨碌翻身下了骡背,站在白狼跟前:十一、二岁,兔唇儿,黑不溜球,肮脏不堪。那豁豁儿啜动着,里面吞吐着气流,喷涌着热浪。

“你是谁?”白狼直逼兔唇儿问道。

“儿子。”兔唇儿回答,很倔强。

“谁的儿子?”白狼压低嗓门。

“你的儿子。”兔唇儿颤着,盯着白狼说。

“呃,我白狼没有你这鬼仔!只有一个伴儿,就是它。”白狼指着母骡说,“起来吧,到寺庙里去歇息。”母骡艰难地站在地上,腿有点儿发抖,停了一会儿才向寺庙一侧走去。“哦,我还有个满月儿。”白狼说这话时,有点儿喜不自禁。之后,他又冷笑道,“我哪里来的儿子,我是绝种,一个老白狼!”

“我就是你的儿子。”兔唇儿动情地说,“我叫九斤,要饭的九斤,我没有家。”眼眶里满是泪水。

“你有爸妈吗?”白狼问。

“我没有爸妈。”九斤忿忿不平。

“哈,你难道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白狼吼叫起来,“石头缝里咋就会蹦出你这鬼仔!”

“我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也有爸妈,可他们一个死了,一个走了,狠心地撇下我不管了。收下我吧,你就是我的父亲!”九斤双膝跪在地上。

“呃呃,收养了一个满月儿,又要收留一个鬼仔,这是怎么啦?莫非触了霉头!扔掉满月儿,拒绝收留鬼仔,这该多轻松,可我yù心何忍?如若都收养了,这会给我带来多少累赘呀!”白狼内心矛盾,悲喜交加,不停地嘟囔着,“唔,不,不,这不是累赘,不是罪赘!”他欣喜若狂,兴奋不已,心里翻江倒海,发出激情似火的咆啸,“我有一仔一女了,我成了活神仙啦!”

满月儿被吼声惊醒,啼哭声像清丽的夜莺鸣叫。

“快起来吧,九斤,把火生着。”白狼一边哄孩子一边对九斤说。

九斤把母骡和他弄来的麦草点燃,又搭上捡来的干柴,把烟囱通到炕洞里。寺庙渐渐暖和起来。白狼用破被子拥着满月儿围坐在用泥土盘的火炉旁。九斤挨他坐着瞅着白狼,白狼瞅着九斤。桔红sè的火苗儿舌忝着他俩的脸膛。火苗跳跃着。一老一少红光满面咧着嘴幸福地笑。白狼肤sè黝黑,质朴中透着刚健,奇丑的嘴脸面对红红的火焰热烈绽放。白狼一只手抱着满月儿,一只手搂住九斤,忍不住泪流满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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