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外面的世界已经不停地打打杀杀折腾了几十年了,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么多年过去了,天还是同一片天,而以天子相称的皇帝却变了又变,要想记住他们的姓氏已是一件相当不容易的事情,而与此同时的是,此时的人们对于了许多传统观念早已不知所措,他们心里不断地在怀疑,反复地在问自己,皇帝真是天子吗?如果皇帝真是天子的话,显然上天也有不注意观感的时候,我们虽然不必追究什么责任,但他老人家超生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光是在中原地区就同时出现了几位自称皇帝的人,而且他们的姓氏都各不相同。
这么难当的皇帝大家都抢着当,江湖上的事就更别提了,杀人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作为食肉动物的人类,此时想要坚持哪怕是在原始社会都会坚持的道德底线都不在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这里是江南杨柳村,一个偏僻的、与世隔绝的小山村,这里青山绿水,鸡鸭成群,与外面血腥残忍的世界相比,远离名利场的这里已成了一个人间乐土、梦中仙境。扛着锄头犁耙rì出而作、rì落而归是这里生活的基本方式,当你想到这也许就是大侠功成名就或者了断江湖恩怨归隐之后的生活,许多美丽的诗句画作也是因为有感于这样的生活才产生的,你就能明白就算是一对对生活质量要求很高的小两口,只要他们没有天天拌嘴和时不时的切磋武艺,生活在这里会是很快乐的。
时间已经到了辰时,永恒而孤单的大阳起得不算早,但还是及时地给人们送来了温暖。村外的田野上,一群健硕的黄牛一边低头吃着叶子还有露珠的青草女敕叶,一边悠闲地甩着尾巴,不远处,三个牧童正围坐在草地上,享受着童年带给他们的一切,就像我们的童年曾经的那样。
想起童年我们感慨万千,我们不堪回首。童年,童年究竟是什么,童年是一个梦,是一个梦醒以后可以不断回味的、一生都不会忘记的梦。每个人都有童年,每个人都做过这个梦,在这个梦里没有成功与失败,甚至没有高下贵贱之分,在这个梦里获得快乐是很简单的,只要把扭动的幅度比平时大一点,也许就能引来一阵哈哈大笑。但这个梦无疑也是影响深远的,人的一生成功还是失败、快乐不快乐,有时都是以这个梦为参照的,人漫长的一生其实就是这个梦的延续。
天真灿漫的他们此刻正在有说有笑,让我们忙里偷闲,化作一道清风,伴随着阵阵鸟语花香,悄悄地来到他们的身旁,听听他们在说些吧。
“虽然早就想到外面看一下了,听到师父说过几天带我们去洛阳去,还真有些舍不得这里,公孙师兄,你说师父会带我们到洛阳干什么呢?”说话的是一个年纪稍小的牧童,他名字叫常威,说话的时候嘴里还咬着一根细细长长的青草梗。
被唤作公孙师兄的牧童年纪虽然和常威相差不大,但举手投足却显得少年老成,一双明澈的眼睛透露出内心的刚毅,只听他说道:“师父叫我们勤加练武,他说外面的世界很复杂,什么事情都不是杨柳村可比。我只听师父说过,为了增长我们的江湖经验,要到洛阳开个镖局,但究竟是不是这样,我也不太确定。”
“你们知不知道,师父平素显得斯斯文文,他的武功太恐怖了。上次下暴雨的那个深夜,风雨交加,电闪雷击,我怎么也睡不着,看到师父出去,我悄悄地跟了在他的身后。原来师父是出去练功的,我只看到师父对着村外那颗大树只轻轻拍了一掌,他走了以后,风一吹,哇,那颗大树就倒了。第二天,村民还在议论那颗树为什么会倒,都以为是雷电劈倒的。”常威还心有余悸,说话的声音有些抖颤。
“我才不要学这么样的武功呢,到了洛阳以后,我只要天天和你们在一起就好了,不知道洛阳有什么好吃的,到时候我学会了做给你们吃哈。”说话的是长着圆圆脸的少女,在她白净脸上不仅有整齐漂亮的五官,还有甜甜的酒窝,甜甜的笑。
“师妹你就只知道吃,你没有听到师父带我们去打墓时说过的话吗,他说生逢乱世,正是男子汉大丈夫建功立业的时候,人活一世,就算不能建功立业,往后行走江湖首先要做到也是时时修身养德。”常威接着说道。
“你们是男子汉大丈夫,你们要做大事,我又不是男子汉,也不需要做什么大事,我干嘛不能想着吃呀”这少女说完以后,又是一阵笑声。
“你们说师父为什么在洛阳之前带我们去扫墓呢,那两个究竟是谁的墓地呢?”常威陷入了的沉思,在他快乐的童年里也有迷茫。
“是呀,是有些奇怪,之前师父并没有带我们去扫过这两个墓。这两个墓也有些年月了,你看墓碑上字都看不太清楚了,我只依稀看到“李氏夫妇”、“薛公”几个字,他们到底会是谁呢?”一同陷入了沉思的还有常威的师兄。
第一章
壬辰年chūn正月初八,清风,微寒,有雾。
七sè彩旗迎风招展,尽情挥洒,中间硕大的颜体“中州镖局”四字书写得刚劲有力,尤显凛然气概。
八个黑衣彪形大汉矗立在门口,一动不动的他们仿佛脚底生了根,和这端庄雄伟的建筑早已融为了一体,成为了其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宽敞的大堂内,黄花梨八仙桌前端坐着一个体形魁伟、不怒自威的壮年汉子,他就是近年来武林中声名无出其右、事业如rì中天的“神拳诸葛”李仁盛,也是“中州镖局”的总镖头。
两斤上好的小黄牛肉、四个清煮鸡蛋和一杯鹿血酒整齐地摆放在桌上,这便是李总镖头的早餐——这本已是确定的东西,多年一直如此,生逢乱世能确定的东西不会太多,什么事情想要坚持下来都绝非易事——能够活下来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可是事情总有个例外,比如说李总镖头。
早在中州镖局创立之前,李仁盛就早已侠踪广布,“神拳诸葛”无疑是当时武林中名号最响的一个。五年前只手创立中州镖局时,当时整个武林莫不大喊吃惊,毕竟名和利有时是矛盾的,不会那么容易统一起来,像李仁盛这样的清高名士大侠怎么会开一个镖局呢,可如今江湖多变,英雄的款式也自各有各款,江湖上比李仁盛更加让人看不懂的大侠也有不少,rì子久了,李仁盛当初为什么为开镖局和过去的英雄事迹一样,成为人们遗忘的对象
随着“中州镖局”近年来迅速崛起,风头已经俨然盖过了“耀威镖局”、“扬武镖局”、“远安镖局”等其他三大镖局,成为了中原武林的四大镖局之首。与此同时的是,“神拳诸葛”的武功招式引起人们的极大关注,在江湖上开始有颇多传言,但传言越多,他这个人越让人感觉高深莫测、无法捉模,他的武功深浅、师承何人和他本人一样,是一个难解的谜,但其“玄阳幻位神拳”遒劲雄强、凶狠果决、拳法变化多端却是江湖公认的事实,拳法六六三十六式,名为拳法,却可拳可掌,有攻有守,身形变幻莫测,讲究料敌先机,招招奇出,招招可毙命。
近年来“神拳诸葛”武功更见jīng进,江湖上已罕逢敌手,前年在河东一带无恶不作、臭名昭著的“洛阳七友”前来劫镖,李总镖头一人空手独斗,七友之首、少林俗家弟子“大力龙旋手”蓝荣俊也竟然只接了他三招,活活被那招“浪子渡江”劈死,七友不及半刻全部毙于掌下,成为武林一时之谈。
武当玄真道长闭关多年已不问江湖事,少林寺智空大师、丐帮朱帮主相继不知所踪,近年来雄霸潞州的马帮的司马帮主正邪不知、行踪诡异,李总镖头俨然已成中原武林名副其实的领军人物,去年黄河决堤,危急时刻,李老英雄振臂一呼,带领中原一千多个义士好汉,七天七夜不眠不休,终于把决堤堵住,免了一场不知是天灾还是**,也使契丹南侵计划一时隔阻。从此以后,只要“中州镖局”镖旗所至,黑白两道无不礼让三分,劫镖之事更是近年来所未见。
江湖险恶,世事沉浮,经历多了,酸酸甜甜难免成习惯,就好像那上好的牛肉一样,怎么也吃不出当初的味道。神拳李仁盛本早已练就不动声sè、沉稳如山、谋定而动,今天不知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让“神拳诸葛”眉头紧锁不说,上好的牛肉今天也好似难以下咽,竟然吃到第十二块肉时停了下来,径直向较武场走去。
李仁盛来到位于西南边的较武场,看见副总镖头白进忠领着三十几个镖师或舞枪弄棒,或挥拳击掌,各自专心不已。白镖头早年跟随李仁盛的左右一起闯荡江湖,结下了很深的兄弟情份,他不仅做事稳健老练,而且对总镖头言听计从,镖局上下没有谁对他不满意的。
李仁盛走到了白进忠面前,“白镖头,辛苦了!你和公孙楚到我书房来一下”,说完稳步向书房走去。
书房离较武场不过几丈之隔,平常却绝对是镖局的禁区,没有得到总镖头的招唤,没有人敢到书房来,这里本已成为一个神圣的地方,谁又会无聊到随意去冒犯呢。
白进忠领着一少年进入了书房,关上了门,在李仁盛面前直站着了并不说话。李仁盛似在沉思什么,好像并没有发现他们过来,过了许久才抬起头看了一眼白进忠和这少年,说道:
“白镖头,你把上次去定州的情况再说一下吧!”
“上次押运的20万担军粮是从京兆府出发的,行至太原府,竟遭到二十几名黑衣蒙面人的狙击,他们武功之高近几年江湖之未见,出手更是凶险毒辣无比。当时情况非常危急,死伤了不少兄弟,亏得公孙兄弟jǐng觉得早,将其中为首的打成重伤,我们几个拼死才等到王清将军前来接应,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呀”
说着看了一眼这少年,只见这少年年方不过二十,方脸挺鼻、剑眉宽唇,一身青sè的劲装更显俊秀伟岸,双目炯炯有神散发出一股难掩的光芒,气宇轩扬却自不失宽厚之相,想必这少年便是刚才李仁盛所提的公孙楚了。
听了白进忠的话,略作思虑后,“师父,刚才白镖头过奖了,当时是白镖头临危不乱,调度有方,才幸免于难的。那群劫匪看起来倒不像是乌合之众,进退有据,攻守兼备,他们的语言、武功路数似乎不是中原人士。”公孙楚说话不急不慢,声音浑厚有力,举止言谈间竟十分沉稳得体,干练得完全超越他的年龄。
“不错,听公孙兄弟刚才说起,为首的那个贼匪使用的武器我在中原武林也未曾见过。”白进忠行镖数十年,走遍天下,武功机智自不必多说,各地土俗遗风、帮规会制,各家的剑法拳术,所长的弓、弩、枪、棍、刀、剑、矛等十八般武器一一皆知,见识之广就连李仁盛也不得不佩服,时常颇有夸奖之辞,叫众弟子多向白进忠讨教讨教。
“是什么武器?”
“似矛非矛,非刀非剑,一头是矛,另一头是两个半月弯刀,怪异得很。”
李仁盛似已下定决心,站了起来,语气坚定地说道:“看来是不会错了,十多年前,契丹国枢密副使耶律突述化名潜入我中原,组建了神秘的秃鹰会,训练了大批的杀手死士,对我中原忠烈人士或收买,或暗杀,一时间我武林中人人自危,不少帮会竟相继消失,失踪的武林人士更是数不胜数,其中包括少林寺智空大师、丐帮朱帮主和当年如rì中天马帮的司马帮主。
秃鹰会一直亡我之心不死,如今手段更加殘忍,行踪却捉模不定。最近江湖上暗流涌动,契丹也屡屡南犯,少林寺、武当派、丐邦也都受到攻击,而一向团结著称齐州花家堡、相州鱼帮竟也是莫名其妙地内斗火拼不止,定州郭家更惨不忍睹,一家七十口一夜之间遭受灭门。”白进忠、公孙楚听得面容严肃,心中却暗自思忖,想不到李总镖头最近鲜少出门,消息却如此灵通。
李仁盛停了停,不无悲伤地又说道:“最近洛阳城地面多了不少面生人物,眼下这洛阳城也鱼目混杂、龙蛇不分,看来武林不会太平,百姓恐又遭水火之灾了!”
“白镖头,你通知下去,众镖师务必要约束言行,做好防范。”对着白进忠说道,语气之中多了几分的威严,不容有任何丝毫冒犯。
“是!”白进忠双手抱拳,侧身退了下去,走时表情诡异得很,只是当时李仁盛没有看到。公孙楚刚跟至门口,李仁盛的声音又响起:“楚儿,你先别忙着出去。”语气之中多了几分柔和,说完又踱至门前,把门又重新关紧。
李仁盛看着身材体形健硕的公孙楚,走上去模了模他的头:“楚儿啊,我们从杨柳村出来已经五年了,如今形势已经不等人了!”
“记得我跟你说起过,你和威儿都是我从徐州带回来的,当年内枢密使、徐州刺史薛英文韬武略、礼贤下士、深得民心民望,是何等的英雄了得,国计使桂逢吉这个老贼心胸狭窄、贪婪残暴,为了陷薛英,假借其名连屠十余个村庄,而后冤杀其全家,惟独其子薛光不知所踪。”
这段历史,公孙楚并不是第一听到,以前师傅也常拿这段历史告诫门下众人,称:男子汉大丈夫生死有命,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否则不免枉活于世。李仁盛顿了顿,接着说:
“为师当年刚好途经徐州荆溪村,真是殘不忍睹呀,当时全村尸横遍野,全村上下无一活口,你和威儿都是我是在离村外的几里的地方找到的,那时你们已仅存一息,要是晚到半刻,唉…!”公孙楚奇怪师傅平常生死面前不惧于sè,怎么今天怎地如此忧虑,如此多愁善感,自己和常师弟的身世师傅平常更是不会轻易提及。
“虽然生逢当今乱世,幸亏老天保佑,你和威儿都已经长大chéngrén了,正是建功立业,造福武林的时候。这几年兵法武略我能教你们就只有这么多,往后要靠你们的造化和领悟了,玄阳幻位神拳你们颇得其jīng髓,只是火候还稍差,往后还要勤加练习,不懈不怠。须知江湖之大,无奇不有,往后行走江湖、安身处世当以谨慎谦虚方为正道。”
“为师现在不得已,要出去几天。本来想走之前把你和莉儿的婚事办了,把总镖头之位一起正式传与你,这么多年了,我已年老体衰、身心俱累,不堪重任了,可时下江湖乱象已生,正值多事之秋,尔等当有所作为,为师希望你有勇有谋,敢于担当,带领镖局渡过眼下的难关。”一边听着李仁盛说话,公孙楚一边偷偷看了一眼李仁盛,发现李仁盛正处壮年,两鬓却不知什么时候已开始斑白。
李总镖头有点临死托孤的味道,说得平素一向沉稳的公孙楚连连称道:“师父,徒儿定当尽心尽职,不使你失望,你只管放心出去就是了。”
风还在吹,雾还未消,轻雾迷漫的走廊里,只见一个少女莲步款款而来,一眼望去,她显得是那样的明眸清新、楚楚动人,这少女体态婀娜多姿,顾盼间流离生情,仿佛兮若轻烟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当真是如梦似幻,好像一个神仙人物。
这少女一路走来,见到一个健壮小年正自打“玄阳幻位神拳”,打得是虎虎生威,看那一招“雾散云开”打得是有形有势,拳脚所至,四周花草树木抖动翻滚不能停止,恍如狂风骤雨将至。他后项上纹刺的一只飞雀栩栩如生,此刻竟也yù飞yù跃,欢快不能自已。
“常威师兄,你看到了公孙师兄了嘛?”少年的声音无比动听,有如仙乐。
“师妹,你找公孙师兄有事吗?”这少女难道就是李仁盛的掌上明珠、江湖上传得神乎其美的“洛阳西施”李莉不成。
“我刚临摹了一幅颜鲁公的《麻姑仙坛记》,不知道写得怎么样,想请公孙师兄指点指点,你看到了他吗?”说完只是望着常威,并没有想把手上拿的书卷打开来的意思。
“早上被师父叫去书房了,现在还没有出来呢。”李莉听完以后只顾向书房走去。
常威痴望着李莉背影远去,站在较武场好像不能移动。谁也不知道这少年心里想的是什么事情,不知道他以后究竟会干出什么事来。
第二章
阳chūn三月,洛阳城内,楼堂林立,车水马流,街上热闹繁华如旧,乌云却早已密布。
时间已至午时,一身便装的常威来到“杜康不忧楼”,在店小二的招呼下来到东南面的一个桌子坐下,已经快两个月没有来这个酒楼,店小二的笑容声音依旧迷人而陌生:“常二少,好久没有见了,需要吃喝些什么?”。
就像是这酒楼名称一样,这里酒菜俱皆上佳,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能够让人满意的了,这也是武林中人到洛阳的必去之地。以前公孙楚、常威也不少来这里,对这里的店小二、酒保多半认得,老板却曾未见过,有人说是洛阳城首富黄承业,不过来到这里都是为了无忧无虑过过逍遥rì子的,哪来多少心思去寻思老板是谁的事呢?
这里既没有可爱的翠花,也没有那样爽口下饭的酸菜,但除此之外,无论你想吃什么,这里的橱子多半不会让你失望。近年来不忧楼已然成为洛阳城内最高档的酒楼了,但高档几乎是昂贵的同义字,两者之间找不到明明白白的区别,好在无论那个年代只要在江湖上行走的都无须过多考虑银子的事情。
“两斤杏花村汾酒,凤干鸡、烤鸭掌、豆腐泥鳅、清抄冬笋各一份。”没有多想常威就点好了,声音里竟有不知道哪里来的不快之意。
店小二走后,常威扫视了四周,虽未到午饭时间,偌大的房间依稀坐了不少的人,只是并没有几个常威认得,心想洛阳真是如师傅所说的多了不少的生人。
且说自从李仁盛离开后,镖局内一切大小事务悉数由公孙楚打理,这白进忠虽为副总镖头,却并不过问事情,两个月来,连面也未露几回了。常威跟着公孙楚忙里忙外,着实做了不少的事情。今天是一个人偷偷逃溜跑出来的,没有他告诉现在的大师兄、未来的总镖头。
不消片刻,酒菜已一并端了上来,店小二摆好后却不多留。
酒菜香袭人,可能也是心情使然,不知不觉间,已三碗下肚,一股热流环顾全身,心情顿觉清爽不少,酒不见了一半,只是不忧楼的上等佳肴还是原封未动地摆在桌上。
常威和公孙楚都是从李仁盛从荆溪村救出来的孤儿,年岁也相差不大,自小一起跟着李仁盛学习文治武道,由于“玄阳幻位神拳”势大力沉,掌力雄厚,横扫竖劈却又讲究变幻收放,李莉并没有跟着练习,因此李仁盛的关门弟子实际只有他们两人。
常威小时候常对人说,这个世界最聪明的两个人就是师傅和师兄,一个是没有什么不懂的,一个是没有什么学不会的。可自从江南杨柳村出来以后,随着这几年的走镖生活下来,经历了不少事情,见识观点就自不同了。常威自忖自己的器质天资、才智武功没有哪一样比不上公孙楚差的,可什么事情好事总是公孙楚的,而自己却还一无是处,师傅虽说没有明着责怪,恐怕也是因为不抱什么希望所至。
每每看到公孙楚彬彬有礼处世、做事不急不慢的样子,常威觉得他是在惺惺作态,感到恶心无比。每每想到这里,常威简直无敢想象自己以前的太傻、太天真,以前那样敬重佩服他,而这样一个人竟然是自己的大师兄,凡事还要听从于他,心中难受自然无法排解,时间越长痛苦更甚往前,有时差点就控制不住自己。上次公孙楚去定州,差点丢镖,回来镖局上下还把他当英雄,常威觉得太可恨了,如果是自己,根本就无须等到王清将军的救援才侥幸逃月兑,几个无名小贼能挨得了几拳——求全之毁,不虞之隙,因妒生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此时的常威我们本该理解的。
常威越想越气,越想越觉这酒还不够劲,二斤杏花村不见了又大喝着店小二再来一壶。
适才门口大摇大摆进来两个一高一胖、身佩古铜长剑的白衣男子,旁若无人地在旁边桌子坐下,自顾着吃喝起来。此刻常威已是酒醉三分醒,心中全是那不平之事,只差头上没有冒青烟,对身边发生的事情却全然不知。
这一高一胖两个白衣男子说来可能是酒量有限得很,酒未过三巡,说话声音却越来越大了。
只听这高个子说道:“此番奉帮主之命,邀那李老头子前往潞州说有要事相商,真不知道帮主是怎么想的,就那李老头几手三脚猫功夫,一个小镖局的镖头,竟要两个堂主前来相邀,还特意交待要我们务必和李老头一同前往总舵。”
“师父雄才大略,凡事自有他的计较,我们只须照办就是。李镖头今天我们虽然没有看到,但那公孙楚,倒是一表人才,气度不凡,颇有几分英雄本sè,着实让人佩服。”常威正处在醉醉饮饮状态,听这胖男子说起,才知道自己走后,这两人来过镖局。
“什么英雄狗熊的,我才不管这么多呢,我只听说“洛阳西施”水女敕得紧,今天没有见到真是可惜呀,什么时候我们把她抓回去献给帮主就好了。”
这高个子本来声音就尖,又越说声音越大,坐在旁边的常威想不听都不行,常威是越听越气,越听越觉得这两人面目可僧,早就已经断定他们不是什么善类,本想起来教训教训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好让他们有个见识。只是这高个子一提及李莉,又深深刺痛了常威,李莉人是越长越迷人,可她眼里只有公孙楚,整天只知道公孙师兄长公孙师兄短的。
“你就不怕帮主夫人,再说帮主才刚出关,才没有心思顾及美人呢!”这白衣胖男子的声音又响起。
“你说帮主的“回阳十二式”真有那么厉害么?”这高个子许是非常惧怕帮主夫人,竟不再提起李莉的事了。
“冯堂主呀,当时你是不在场呀,“倜傥剑”这几年牛不牛呀,不到一招,师父的“长虹贯rì”就把他左胳膊生生地卸了下来,当时就连少林慧静大师、丐帮贾长老、陕州的“善莫师太”、鱼帮尉迟博彦老帮主等当世几大公认的剑术高手,都没有看清帮主是怎么出手的,本来约好比剑的,不到半刻钟,这些所谓的高手都知趣地借托相继离开。”白衣胖子在一旁津津有味地说道。
这“倜傥剑”胡英俊为人虽极风流,对剑术却自命不凡,一手“旋风斩”九九八十一式,式式灵巧飘逸,确有独到之处,也是近年来中原武林不可或缺的剑术流派之一,“倜傥剑”本人也是不少年轻人心中珍藏的偶相。至于少林慧静大师、丐帮贾长老、陕州的“善莫师太”、鱼帮尉迟博彦老帮主等人的剑术武功,常威以前听师父不少提起过,确实都是武林中数得上的剑术名家。不过,常威还是对这两位所提的帮主的武功半信半疑,却不知道武林中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一位了不起人物,刚才好像听说是去潞州,难道是近年雄霸潞州的马帮。
外面已是雷鸣电闪,雨还未下,天sè却渐渐暗了起来。
“这还不算什么的,这“回阳十二式”本身就已极其凶险嗜血,招招暗藏无穷杀机,司马帮主出关以后,这招式竟然自通灵xìng,完全能够因时就势,因人因势不同随意莫测变幻,而听帮内兄弟说起,司马帮主自己也不敢轻易使用,怕这“回阳十二式”太过嗜血,一时不慎伤到自己。”白衣胖子看着听呆了的高个子又接着说到。
这司马帮主就是近年行踪不定的马帮司马容超帮主无疑了,外面传他行踪飘忽不定原来是假,原来只是在掩人耳目而后闭关修炼“回阳十二式”。
常威越听越玄乎,却曾听李仁盛说过,说这无论文治武略、剑棒刀枪、琴棋书画还是骑马身箭等等之类达到最高境界都是就达到最纯真的境界,都是生命本真的回归,一个武功招式如果炼到能与生命相融,威力不论说是大到何种程度,都是不该去怀疑的。
高个子说道:“听说当年苍狼王和少林智空大师武功都已达化境,却激斗三百个回合而胜负未分,不知师父比之他们如何?”稍微熟悉点武林掌故的人都知道,苍狼王就是当年受契丹国王指使南下中原的秃鹰会首领耶律突述。
却见这白衣胖子听后竟脸sè数变,竟压低声音“冯堂主,此处人多眼杂,千万不可提及秃鹰会呀!”
这个高子个嘴上却自不屑,心里似觉也不妥,才想察看周围。一转身,就看到身旁已四斤杏花村下肚的常威,此时的常威头早已没有平时那样立直,可后项上绣刻的那只雀儿,此刻展开双翅,好像正yù起飞,端的是比平时更加的栩栩如生。
也是一时好奇,或是本xìng流露,高子个站了起来朝常威走来,一边说道:
“这是什么sāo鸟儿?”本就才几步之遥,说话间已走到常威背后,
“滚远点,无知小辈!”此刻的常威哪里还有什么好心情。
“竟敢这样跟你冯爷爷说话,你这是找死!”这高个子平素最是狂妄,过来就用手背后掐住常威的脖子。
常威看也不看,运足十分力气,往后就是一拳,直把高个子打飞三丈以外,打得他口中吐血,一时动弹不得。不忧楼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不知所措,一时乱作一团,尖叫声不断。
这两人哪是什么善类,在众目睽睽之下,白衣胖子拨起古铜长剑照着常威刺来,先不说这剑法毒辣无比,单是常威已没有平时那样的灵活,一时躲闪不及,左臂已生生被刺穿。
常威酒仿佛醒了不少,趁那白衣胖子还未回过神来,一招“饿虎扑食”重重击中神庭穴,那胖子肥硕的身躯飞出窗外,撞在大树以后跌落在地面上,哪里还有命在。
常威也顾不得疼痛,拨出那左臂上的长剑对着挣扎未起的高个子掷去,两个讨厌的家伙不到半刻钟就双双归西到太上老君报到去了。
雷已停,雨却越下越大。
常威一口气飞奔到城外的白马寺,全身早已不知被雨水还是被血淋湿了一个透,头晕得厉害,他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急忙打坐运气起来。
他哪里知道,在他打坐的时候,洛阳城内中州镖局正在遭受血与火的洗礼,不知道哪里突然冒出的一百多个杀手恣意屠杀,人xìng在那一刻荡然无存,中州镖局上下六十多口人毫无保留地回到了自然,他们已经走完生老病死一个轮回,人世间的一要爱恨情仇从此与他们无关,能够活着的,只能说是上天的格外垂怜。
等到常威回去,太阳照常从东方升起,以前庄严宏伟的建筑一夜之间已化为了灰烬,和那两个刚刚死去的白衣人一样,都成为了过去。
第三章
丙戍年五月十六,黄道吉rì,诸事咸宜,尤喜祭祀、交亲友。沧州城内,商贾如常。
一个平常衣食无忧的人瞬间变成了一无所有、烂命还在的寡人,这个时候心里是什么滋味,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幸体会到的,最起码从人的脸上是很难读到的,尤其是从常威的脸上。当你杀了厉害帮派的两个重要人物,自己赖以生存的地方又毫无征兆被人血洗,还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人来追杀,自己惊魂落魄地逃亡千里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个时候身上穿得想顶有讲究,像平时那样早晨起来花点时间,悠闲地修整修整脸面,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毫无疑问,常威也不能例外。
常威神情恍惚地走在沧州城内一条热闹的街上,此刻的他无论从衣衫服饰、神情举止还是从jīng神气质上都难联想到二个月前的他了,但这只是别人的想法和看法,常威自己却觉得,自己还能活到现在并且还没有弄得满头鸡毛已经相当不容易了,足够可以很好地安慰自己。事实上,我们不知道的是,一个月前,常威还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还在那里着实火了一把。
当时他如丧家之犬一样一路北逃到了太原府,也是和现在一样的饥渴难耐,但气质神情显然比现在好得很多。说来也巧,身上银两盘缠花光的他正在谋划如何得到一个面包来解决五餐没吃饭的时候,一个走路花枝招展、说话年轻时尚的老女人过来告诉他:“帅哥,对,没错,就是你,不要再东张西望了,我已经注意你很久了,我们那里正需要一个像你这样年轻潇洒、刚强有力的好汉,只要你工作肯吃苦,解决温饱不是问题。”
于是,常威跟在那个一走路脸上厚厚胭脂粉会一块块掉下来的老女人身后,他看见了那个巨型臀部在一个老女人身上扭来晃去,扭动的幅度非常大,天知道一下控制不好会发生什么事情,不过饥饿让他一时忘记了恶心,他们很快就来到一个叫“飘香院”的地方。
刚来的那几天,由于吃饱饭是头等大事,常威并没有过多去计较“飘香院”里发生许多他原本忍受不了的事情,可随着气sè好转、思想又和之前一样灵活起来的时候,他找到那个现在一看到就想把昨天吃下去的饭吐出来的老女人,事后得知她就是这里的老鸨,他向老鸨表达了自己强烈想辞去这份保安工作的真实想法,那老鸨当时也表示了理解,说现在像你这样的好汉难找,许多都出远门追求更高理想了,你再等等几天吧。
接下来的第三天,常威一直在找老鸨,心想今天无论如何这事得定下来,把过去十多天的工钱要回来。可是老鸨没有找到,正在房里冥想苦想的常威却等来了长得如花似玉、领衔“飘香院”的正品行货小红。话还没跟小红说上几句,正品行货就开始大喊大叫起来,好像常威强jiān了她三天三夜似的,说起来这个本就是“飘香院”的惯用伎俩和拿手好戏,是他们单位具有专利xìng质的传统做法,声音还没有传出门外,怎么找都找不到、问谁谁不见的老鸨出现了,每次她的出现都能带来不少的惊喜,这次也不例外,她带着一群肌肉扎实的人气势汹汹地冲进了房内。
无数只拳脚在那些猛男的轻车熟路的驾驭下如雨点般落下,准确地砸在常威身体的各个部位,本来常威可以还手的,那群肌肉扎实的人再多来几个也不见得是他对手,常威当时的想法是,既然受领了这么丰盛的待遇,拿来买面包的工钱是肯定拿不回来了,事情也许反而出现了转机,处理起来了少了不少的顾虑。当天的深夜里,被打晕了头的常威突然睁开了双眼,震开了手链,随后在“飘香院”容易着火的地方都细心地点上了火。在远处看到“飘香院”浓烟滚滚、火光四起后,他才放心地继续往北走,走到了现在的沧州城。
随着契丹国不断南扩中原,沧州此时已是中原东边离契丹国边界最近的地方,两国兵戎相见在这里是常有之事,远不像现在的邻居这么有礼数。如果说沧州跟洛阳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沧州城里有太多手持长枪的士兵,那怕是在大街上。
此刻,常威对面就走来一群几十个手持长枪的士兵,簇拥着一个骑白蹄、拳毛、露紫宝马,衣着鲜亮铠甲,身被金黄sè战袍,手佩折铁宝剑的长虬将军。
那群士兵走来,吆喝了好几声“让开!”又饥又饿的常威刚刚经历如此许多变故,神情恍惚间不知还在想些什么事,走在街中却不知躲闪。就像士兵往常一样,为首的那个过来就想拧起常威像拧起一只刚长齐毛的小鸡一样然后把他摔向路边。
常威身体魁伟,十几年的“玄阳幻位神拳”到底没有白练,那士兵那里拧得动得他,使上十分力气常威还是稳稳地站在那里不动,这士兵显然是对困难严重估计不足,爱要面子的他当时就觉得恼羞难耐,那顾得这许多,cāo起手上的长枪就刺了过来。
常威好似未动,却躺过了那长枪,这士兵吃惊不少,加快又刺了几枪过来,常威还是一一闪过,身体却未多少移动。
那士兵许是发现常威上身变化太快,难以刺中,忽地改攻下盘,转身对着丹田猛刺过来。
常威也不想多与他纠缠,左手接住长枪,用力一拨,士兵和长枪飞了出去好几丈方自落下,好在是跌落在边上的布料摊上,想必xìng命无碍。
光是这几下,看得大家已是目瞪口呆,一时不知所措,但场面却没有乱。这时,站在那长虬将军边上一位与众士兵衣着不同的jīng壮汉子,身上也佩着一把长剑,不知是跟将军说了些什么,阔步向常威走来,大声喊道:
“阁下是谁,竟敢挡刺史郭将军的道,当真是不想活了?”想不到这长虬汉子便是近年赫赫有名、一直在跟契丹人抵挡周旋的沧州刺史郭简将军,而这位jīng壮汉子就是他的禁卫军牙将敬泰。
常威本想尽速离开,可这敬泰在军中最是英猛,深得郭将军的信赖喜欢,早年是江湖草莽人物,跟少林寺俗家弟子学得一手好拳,看常威武功不凡,双拳早就痒痒的了。
还未等常威说话解释,“这就想走,没那么容易,且吃我几拳!”敬泰喝道,抡起双拳,一招“霸王醉酒”打得过去,当真是威风凛凛,有如霸王喝醉了酒。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其实任何人遇到兵,都不要太过讲理。细细想来如果每个兵都会讲道理,武林不会更加太平,生活也不会更加美好,有些时候的面对,讲理不是唯一的。拳头来了,常威只能打起“玄阳幻位神拳”与他一一周旋,只是左手剑伤尚未愈合,单手自是威力大减。
且说这郭将军看着他们打斗,不知是因为今天心情不错,还是因为对敬泰的武功相当有信心,神情相当悠然自得,对他们的拳来脚去的并不加制止,眼睛却时刻关注着场上的形势。
看这衣衫不整、神情落魄的少年,身材魁伟、气度不凡,身形步法极其灵活,虽是单手出拳,却拳法jīng妙,丝毫不落个下风,敬泰恁是奈何不得他。
看着看着,郭简将军眼中不知何故慢慢露出赞许之sè。其实能够理解的,将军不会是任何人的第一职业,郭简也不是,他曾是寒门学子、青年才俊,多少辛酸血泪无人知,考试及第后才有幸成为了翰林学士。他对琴棋学画的痴好不会亚于兵法天书,可国家危难存亡之际,皇帝老子赏识你,给你面子,有一天把你叫到身边,说有点事要你去办,休息了这了久该把平常学的东西用出来为国为民出力了,改改职业,去当将军吧,这真的是谈不上什么委屈。
上了战场,没有了风花雪月,一切显得非常残酷和现实,谋略兵法自然重要,可是说到底战争胜负成败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有时候身边多几员猛将是多么令人开心的事情呀,尤其是当士兵厌烦了没完没了的打打杀杀、军纪唤散、经常抱怨晚上没觉睡的时候。而这郭简将军膝下无子,至于为什么膝下无子,这就不用解释了,因为读书多少和生孩子没有必然的联系,生不生孩子纯属非常**的问题,连皇dìdū不去管这事,但可以确定的是郭简将军对少年英雄的爱慕之心绝非常人可以想象的。
转眼间,双方你来我往、见招拆招已艰几十下了,不怕事大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这两人好像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敬泰,住手!”当了多年将军,声音量自有一番威严在,敬泰自无违抗之理,急忙收拳,退回一步站住。
“这位少年侠士,不好意思让你受惊了,请问高姓大名?”郭简将军骑马过来对着常威问道。
“侠士不敢当,在下常威,多有冒犯,还请恕罪。”常威本是知书达礼之人,并不在意把真实姓名告诉郭简。
“常侠士如不嫌弃,可否到军中来效职,也好一起抵抗外敌,报效国家!”郭简看常威不像是本地人士,再说确实爱才心切,想把常威招纳至身边。
“承将军不弃,如此抬爱,敢有不从。”对于这么好的一份工作,一个亡命之徒哪有不答应的道理,除非是二楞子,常威不是二楞子,所以他恭敬不如从命了。
郭简听后哈哈大笑,也不知道他笑啥东西。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但一个英雄就此找到了安身立命之地,成为英雄还是狗熊又或者是千夫所指万人唾弃的罪人,都有可能,关键是就要看他的发挥了。
第四章
“刺吏府”并不是什么雕梁绣柱、飞阁流丹的高堂广厦,错落的几间砖瓦房子显得稀松平常得很。战乱时期,刺史不过将军罢了,摆不得什么架子,时常要多和士兵亲近亲近,好叫他们随时愿意cāo起刀来杀人,这时候住进太像样的房子反而会完了个吊蛋。
住宿条件差一点没有关系,只要心情好就可以,常威现在的心情就很愉快。以前公孙楚、李莉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否则断然不至于醉酒成那样杀那两个恶心的白衣人,自从跟了郭将军做了他的近身侍卫后,常威才体会到人生除了练功以外的诸多乐趣,比如说升官、发财、被人当偶像的感觉,真是非常爽,这是他之前未有过的。
在兵营里虽然每个人天天都在和打打杀杀发生关系,但真正的高手却未必见过,就像一个人天天在吃饭,但却未必知道如何才叫“美食”一样的原理。不知道或者没见过其实不重要,不重要的自然也就不会花什么心思,因为那离自己很遥远。可是,当你身边有了这么一位高手的时候,情况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当这位高手是能决定自己生死的顶头上司的红人的时候,讨好讨教那是落不了俗套的了。
再说这“玄阳幻位神拳”真不是吃素的,在常威身上打起来,身形步法灵活不说,就股猛劲儿那股狠劲儿,真有泰山压顶、横扫千秋的气势,平常人哪里近得了身,军里不少将官的都很服得这一口,都以能以他结交亲近为荣,烧香拜把子不用多说自也不少。
郭简自然不是睁眼瞎子,事实上他看到的远比旁人看到的要多。看到常威为人武功都不错,又懂兵法,但更为吃惊的是能吟几首诗词歌赋,这就相当能对到他的调子了。时间未过数月,常威已是禁卫军的偏牙将了,直接上司就是那位在街上与他过招而胜负未分的敬泰将军。
心情虽然不错,但对一个从小就自认为颇有些谋略的常威,显然有他自己的想法,一个人想立住脚,甚至想飞黄腾达,光在脖子上纹刺个飞雀是不行的,秀秀几路拳法也同样难以办到。
跟在郭简身边办事,最近又升成了禁卫军的偏牙将,很自然有了不少的金银财物,这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第一桶金,他现在就在思考这第一桶金的用处。常咸除了和禁卫军牙将敬泰不计前嫌、私交不错以外,与东路军牙将张衡、南路军牙将范景思、西路军牙将曾强、北路军牙将赵德进和中路军牙将安文亮都相交泛泛,就是在禁卫军内真正的铁杆兄弟也自感不足。
对于金钱财富其实每个人的都有属于自己的看法,如果有人说这些都是像流动的水一样是动态的,谁都难以一直保持不变,对于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不必要太看重。大家基本可以认为这些说的是一些不负责的风谅话,而大可不必认为是理xìng的声音。江湖中那些仁义道德君子,家里的钱多得有卖,没地方放还要挖个地道来藏,可就算是至亲好友问他借点钱回去治病救人也未必能如愿,因为找个比你更加感人的借口不会太难,不借钱给你丝毫不影响他的高大光辉形象。但是不管怎么样,江湖都应该是谈剑论道的地方,经常想着借钱,没有什么建设xìng,不仅会搞得大家都很受伤,而且自己会很难在江湖下上混下去,可是如果反过来,把自己的钱的送出去,情况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当常威决定把自己的钱全部用出去的时候,多半是无法第一时间得到理解的,这根本不是几个月前酒醉后杀人的鲁莽少年所该做出来的决定,事实上,一个人经历的事情如果太过艰险了,那么之前对他的看法如果能改一改可能更贴合现实。
那些将军士兵每天直面生死,应该更容易看透许多事的,就算是看不透生死起码应该能看透得了金钱的,这其实是错了,当常威刚一开始这样做,就知道自己原本的想法错了。
一个士兵那怕说是一个将军最初的想法无非是想到军营里混口饭吃,刚开始觉得挺刺激的,毕竟在家乡没杀过人,而且这里杀了人还有奖赏。时间一年、两年过去了,在一起扛过枪的、piáo过娼的兄弟身边不剩几个了,杀多了人知道自己被人杀掉同样是一件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的事情,开始觉得想回家了。
每当夜深人静,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的时候,那一双早已长满老茧、伤痕累累的手,又能干些什么呢,可是如果有了钱,情况那就完全不同了,可以蹑手蹑脚地起来,把时常藏好的银子拿出来,在被窝里细细地数一数,如果数完一遍,还不想睡,还可以再数一遍,这都是无伤风雅的事嘛。实在睡不着,还可以想想,明天到那个更近的钱庄把钱寄回家里的妻儿老母,置个地安个房,又或者安慰自己还是把jīng神养好,明天跟那几个老赢钱的乌龟壳再玩几手,这些都是可以的。甚至在军营里也有那种传说,在一个遥远的金银至上的国度里,当你单衣薄被,而外面却天寒地冻,只要手上握个金银器物,人就能马上变暖和了。
沧州刺史府的不少将士发现最近生活更加美好了,不少将士晚上喝了酒回家或者半夜起来洒尿的时候,经常会碰到一个鬼一样的人,走进一看,发现是眼睛眯成一条线的常威,你刚来他跟前,他就说:“大哥,我今天得到了郭将军的奖赏,完全是多亏了你当时给我使了一个眼sè。奖赏我就私自做主了,我们一人一半分了,希望你不要嫌少。”你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事情,更加不会知道是那一个眼sè这么值钱,常威就把银子塞到你手上走掉了。
和银子会莫名其妙地来一样的生活中的乐事还有不少,玩牌九只要跟人傻钱多的常威在一起玩,赢钱就不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了,生活中有不少麻烦事或者羞于大摇大摆办理的事,比如说rì子久了想找个小妞感受一下人生什么的,这常威竟然也会主动发现并且大体都能办好,说起来真他妈的妙极了、美极了。
唯一不足就是发现兄弟常威变傻了许多,酒可以拼了命地喝,话却越来越少,拳也好像不怎么会打了,打了也跟病猫似的,上次跟中路军偏牙将朱全忠比试,不过才十几招,就被打翻在地,好像还受了不轻的伤,一时间竟站不起来。
对于常威来说,这一点是非常痛苦的,本来一拳能打死的一只长白山野生老虎,却只是过去捋了捋老虎毛就好像感觉吃不消了,老虎不咬人倒也就罢了,要是咬人可该怎么办呀。好在事情不会一直这样下去,一个成功的英雄就靠这几下子也还是远远不够的,一场突来的变故不请自来,许多事情因此改变。
话说这些年与郭简“相交多年”的契丹国中将主将是幽州节度使赵延寿,两人大小仗打了不下百十次,虽然各有成败,城池有得有失,双方都谈不上占了什么便宜。本来以为两军就会一直以这种姿态对峙下去,可契丹国内政治素来复杂,因为政见不同杀人放火的事没有比中原少,近期更是白热化,两派相争王位,形势很自然演变到了迫使赵延寿要近期拿下沧州。
这一rì两军阵前对峙,眼看两军马上就要开杀,郭简发现老朋友赵延寿不见了,朝这边喊话的对方中军主将是一个年轻后生,自称为永康王的耶律兀yù,郭简知道耶律兀yù在契丹国可谓是大名鼎鼎、无人不知、无不不晓,是个天王巨星级的偶像人物,兀yù人长得好看,酒量还更好,听说还工于书画,是未来契丹国王的有力竞争者,虽非现任国王的亲生儿子,契丹国王耶律德光却十分器重。
郭简听这后生小子言语轻薄、信口雌黄,而在契丹国这么年轻能接替赵延寿当上中军主将当属永康王耶律兀yù无疑了,心下暗喜,尤其看他带兵马不多,阵列不齐,生擒永康王、大振军威当不是难事,喜不能自胜,哪有什么心思跟他费话,话没说几句,带着手下兄弟cāo着家伙,千兵万马山呼海啸般杀了过去。
事情永远都是这样的,没有想象中那样复杂,但绝也不会像表面那样简单。饱读诗书的郭简本不会那么容易上当的,但前提是军中士气不是那样低迷,不再需要一场大胜来重振军威,而作为主将的郭简又不想建功立业、扬名中外,尤其前提是对面这个臭小子不要演得那样逼真、演得那么有实力,显然,目前这些前提条件都不具备,郭简杀过去送死也可以说是必然的。这也给我们提了一个醒,古往今来,剧本素材都差不多,已难以推陈出新,只要你敢演,只要你演得好,那怕是在高手面前,一样可以出彩,相信这也适应于可以预见的未来。
那个懂诗词会歌赋的郭大将军已死了,彻彻底底地死了,连同所带来的几万有时看地来蛮讨厌的士兵也一起干干净净地死了。当把对方阵型冲乱,杀得很爽、很过瘾、很提神过了以后,看到那个油腔滑调的年轻人已经渐渐远去,四面八方无数个契丹兵却杀气腾腾来了的时候,知道上了影帝当的郭简就已经确定了这一点。
英雄就是这样,不用你来告诉他怎么做,他就什么事都已经开始做了。当大家都还在发蒙等死的时候,谁也不知他是怎么穿上了郭简的独一无二的鲜亮铠甲,骑上了那独一无二白蹄、拳毛、露紫宝马,拿着独一无二折铁宝剑,变成了独一无二的郭简,不要命地朝着那该死的永康王一路杀起,脖子上的纹刺的飞雀跟跨下的宝马一样,其舞飞扬,两只动物仿佛到了生命里最疯狂的时刻,本xìng里最野xìng的东西尽展无遗。
契丹兵一下子被这架式吓到,哪里见过一个主将像失了心疯地砍人,一边与常威厮杀,一边小心保护着耶律兀yù撤退。
常威暗叫不妙,身上已被刺了多少枪,耶律兀yù越来越远,契丹兵却越杀越多。他当机立断,砍下一个契丹兵的头,提在手上,骑着宝马一路向四面狂奔,运足十二分内力,震天动地不停呼啸道“永康王已死,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惊魂未定的沧州将士早已清醒过来,看到满身鲜血还在四周奔驰疾喊的常威,一时被他感动了,压抑已久的情绪全都爆发了出来,也忘记生死,呼天喊地地杀向契丹兵。
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那个懂诗词会歌赋的郭大将军还没有死,几万有时看起来蛮讨厌的士兵又活过来了,常威却从此再也不姓常了,成为了郭大将军独一无二的儿子,姓郭名威,“郭威”也成为未来中原武林中响当当的两个字,后来不久中原出现了一位叫“郭威”的皇帝,现在还不知道当皇帝的郭威是不是就是眼下的这位。
从此以后,只要两军交战,沧州兵无不高喊“郭雀儿!郭雀儿!郭雀儿!…”而奋不顾身,一时之间,沧州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郭雀儿”三个字也因此响彻整个中原,社会反应相当良好。
一场战役下来,死了不少该死和不该死的人,个人英雄主义、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三者有机地统一了起来,产生了光彩炫目的火花,同时得到了极大的彰显,使那此不敢闭门造车的史官们一时兴奋不已,找到了梦寐以求的素材。然而,一个人是英雄还是jiān雄,随着时间的推移,总是会有区别的,当面对更大考验的时候,也许我们看到的和想到的会有差别。令人不解的是,战乱中完美的偶像级英雄是极少的,而且其生命注定是短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