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sè如银,天上没有一丝云彩,任凭清冷的月光如流水瀑布般挥洒下来。我揉揉隐隐作痛的脑门,推开窗,一股清新的夜风吹来,刹那间便充满了整个房间。毕竟快要立chūn了,空气中早已没了严冬的酷寒,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暖意。
“唉——!”我长叹一声,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别看我在八旗军营中吆五喝六的,好像很有底气,其是我不过是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罢了。对于如何训练军队我实在是没有头绪,我所知道的也只有当初师父训练我的那一套训练方法。这种训练方法极其残酷,淘汰率极高,若是用在普通的军队训练上十之仈jiǔ要将部队训垮…。唉!怎么办呢?早知道这么头痛我就不当这个王爷了,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啊!如今已经势成骑虎,不得不为…。
在夜风中冷静了一会儿,我感觉头脑清醒些了,正要回去继续埋头苦思,就听回廊上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顺子在门外说道:“贝勒爷,苏察尔参领求见!”
“苏察尔?真是想到曹cāo,曹cāo就到了。刚为训练八旗兵的事情头痛,他就找上门来了…。”我心中一动:“白天我在军营里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晚上他就来拜见我…。莫非是有什么事情?”
“有请!”我朗声道。
“是。”顺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但片刻之后轻巧的脚步声又重新响了起来。房门一开,苏察尔和一个中等个子的中年佐领身穿普通的青衣小帽毕恭毕敬地走了进来。
“标下苏察尔(素伦)参见副都统大人!”他们躬身施礼道。
“哈哈…,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快快请起。”我笑道:“顺子,看座,上茶!把我从京里带来的那包极品云雾茶沏上来!”
“谢大人!”两人受宠若惊地在椅子边上搭了半个。
“你叫素伦?”我转向中年佐领问道。
“是,奴才叫素伦!”他连忙站起来答道。
“坐下说话吧。”我笑眯眯地说道:“这不是在军营里,不必拘泥于官场上的那些礼节,咱们随便聊聊。”
“谢大人恩典。”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略微犹豫了一下,苏察尔继续说道:“大人,标下此次前来…”
刚说到这里,忽见顺子端着三杯茶走了进来,苏察尔赶忙又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看得出他们一定有什么事不想让外人知道,我也不追问,端起茶杯笑道:“都尝尝,这可是正宗的极品云雾茶!想当初,还是四哥…,哦,是当今圣上送给我的呢。”
“哎…。”苏察尔和素伦心不在焉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连声称赞道:“好茶,确实是好茶…。想必是宫里的贡品吧…?”
“哈哈…。”我只是笑而不答。我心里明白,我根本就没什么极品云雾茶给他们喝,这些茶叶都是普通的绿茶。而他们此时的心思也不在茶叶上,哪怕给他们冲一杯草根他们也会如饮甘贻地喝下去…。这一点从他们不安的神情上已崭露无疑。
好不容易挨到顺子退了出去,苏察尔放下茶杯,凑到我跟前赔笑道:“大人,标下此来是有重要的事情,关于…”边说着,他边向怀里模索了起来,好像要取什么东西。
“关于您今天白天吩咐的事情…,标下已经安排妥当了。”素伦忽然捅了苏察尔一下,主动接过了话茬。
他们的小动作纤毫不落地落在了我的眼中,这两人果然有猫腻,嘿,苏察尔妄为四品参领,为人处事也太冒失了些,远不如素伦jīng明。看来素伦是想先试探一下我的态度。只是不知他们到底有什么事情…?哼,你们试探我,我还要探探你们的底呢!
“哦,什么事情?”我佯做不解地问道。
“您不是说让八旗兵勇从即rì起开始训练么?”素伦连忙提醒道。
“哦,原来是这事儿啊。”我做恍然大悟状,“说说,弟兄们都有什么反应?”
“大人勤勉军务,严于治军这自然是好的,奴才们能有幸跟随大人,都欢喜得紧。只是…只是大人可曾想过,rì常cāo练的强度是否太大了些…?”
“哦?强度大么?我怎么不觉得。”我淡淡地答道。
“嗯…,大人武艺高强自然不会将这些寻常的训练看在眼里,可…。”素伦偷偷瞥了苏察尔一眼,狠下心说道:“可您想必也知道,八旗劲旅已非昔rì可比…,况且升平rì久,咱们的军卒也多了不少惰xìng…。”
“对了,说起军卒,我倒是想起了一个问题。”我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我记得花名册上满编是一千零三十二人吧?如今实际在编的有多少?”
素伦被我的跳跃xìng思维搞得一愣,他不由自主地瞅向了苏察尔,“这个…奴才记得应该是…可能…大概…”
“大人!”苏察尔索xìng主动答道:“都怪标下无能,实际在编的只有…只有五百三十人!”
“哦,吃空额对吧?嘿,你们觉得吃空额还不够,又cāo起了那种行当?真有你们的啊!苏察尔,你这个参领是不是应该跟我说说清楚啊?”我忽然转换了语气,冷笑道。
“大、大人…!”苏察尔和素伦大惊失sè,身不由己地跪了下去,“那事您、您都知道了?”
“哼,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我神秘地叹道。
“唉!既然大人知道了,那奴才也就没必要隐瞒了!”两人中间还是苏察尔憨直,他自以为我什么都知道了,不等素伦有所表示,便苦笑道:“请大人明鉴,奴才也是无奈啊!别看奴才每年有一百四十两的俸禄,可家中用度实在太多,又加之有八十岁的老娘需要供养,无奈之下,只得…只得背地里干起了这个行当…。”
“什么行当啊?事到如今还不肯说么?在我面前就没必要装正经了吧。”我逼问道。
“大人既已知道,何必再问?…”苏察尔低垂着头说道。
素伦见我面sèyīn冷,连忙拽了下苏察尔的衣服,向他使了个眼sè。苏察尔见状心知不妙,只得鼓足了勇气从嗓子眼里咕哝出了四个字:“贩卖私盐!”
“大人,大人明察!”素伦忙不迭地从怀里掏出一摞银票,又伸手进苏察尔怀里模索了一阵,取出了一个红布包,双手放到桌上说道:“这是奴才们自从贩卖私盐以来所有的收入!情愿敬献给大人,以求大人恕罪!”
我打开红布包,里面也是整整齐齐的一摞银票,看样子要有万把两,“你们干了多长时间了?”我又问道。
“不到六个月!”苏察尔说道。
“其实奴才们并未参与贩卖,只是在山东境内给他们提供些方便罢了。”素伦在一旁解释道。
“你说是不是啊,参领大人!”他不停地向苏察尔挤眉弄眼,期望得到肯定的回答。
“大人!”苏察尔就像没看到素伦的小动作,他突然扬起头,诚恳地说道:“请大人明察!奴才虽然贩卖私盐,违反了大清律条,但却从未克扣过弟兄们的饷银!士卒们每月仅有不到二两的饷银,而且根据朝廷旧制,到了地方上均是按照官价兑换成制钱发放的,唉!如今钱贱银贵,按照官价,一千个小钱能兑换一两银子,可您知道吗?实际在流通中一千个小钱却只能买八钱银子的粮食…!加上近几年山东又糟了天灾,粮食的价格更是一天数变…。他们拖家带口的…,难啊!…”
“您有可能不相信,奴才之所以大着胆子贩卖私盐,也是为了能贴补一下个别的家庭困难的兄弟。”苏察尔继续说道:“您今天也看到了,营门口咱们的弟兄跟绿营兵群殴,但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是啊,为什么呢?”回想起白天的场景,我也感到蹊跷,不禁问道。
“唉!不瞒大人,他们也是为了养家糊口啊。”苏察尔因激动而涨得面sè通红,“他们那哪是在打架,他们是在为家人抢点糊口的口粮啊!”
“到底怎么回事?”我追问道。
“说到底,还是因为弟兄们的饷银太少。若是光棍倒也罢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怎么说也能糊弄过去。可他们背后还有一家子老小等着买米下锅呢,没办法,营里的弟兄们只得偷空闲忙地去作些小买卖,摆个地摊什么的,贴补家用。但是,吃不饱的不单是咱八旗军的兄弟,绿营兵同样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济南总共就这么大,好几千名驻军都出来摆摊,想没有摩擦都难!起先,他们有了冲突都是私下里殴斗的,有几次还闹出了人命。虽说标下跟济南总兵达兰台大人也会同地方官府出面弹压过几次,可防不胜防啊…。没办法,我们只好默许了这种行为,只是将殴斗的地点规定在了营门前…!说到底,千错万错都是奴才的错,是奴才无能,拖累了大人,拖累了兄弟们…。”
没想到随便诈了他们一句会引出如此众多的辛酸,我的心软了。以前我只知八旗糜烂,但却并探究过其根源。仔细想想也是,八旗兵、绿营兵同样是人,是人就有家庭,有父母妻儿,就要吃饭穿衣。作为一个男人,养家糊口是他们的责任也是他们的义务。仅凭着每月那点儿微薄的饷银,也确实难为他们了…。
“你说的可是实情?”我的口吻不自觉地缓和了下来。
“句句属实!”苏察尔诚恳地答道。
“那好,你吩咐下去,从今往后八旗军饷银加倍,只发现银!”
“谢大人!”苏察尔和素伦同时跪地说道,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另外,这些银票你们带回去。”我抓起桌上的银票丢还给他们,“如果你们真的有心,就发给弟兄们吧,他们也确实够苦的了。”
“多谢大人恩典!”两人再次郑重地拜倒在我脚下,映着烛光,我分明看到苏察尔眼中有泪花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