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脸大号叫陈宗德,套用闱场的话说是老举子了,从吃五谷杂粮到外门蛰伏,再入内门,混到如今挣了个长命百岁,身边原来都是不如他的,现在都是比他强的,看得多了,年轻气盛不再,平时修炼、办差都是中规中矩,下山的时候人家当他是得道高人,到处都是捧杀的话,夜里躺在床上,闭着眼想的时候,觉得这一辈子再也没什么奔头了,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没留下什么子嗣,祖宗坟前不好交代。
陈宗德家里排行老三,上面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若不是传宗的三个男丁都生不了儿子,他何至于老挂着这件事情呢!三年前家里来信说大哥快不行了,陈宗德回去的时候正巧看上最后一眼,老哥是体衰而死,无病无灾,算是寿终,大哥牵着他的手,就留了一句罪己的话,说没能给老陈家留个种儿。
两位弟弟也在场,一概的白发苍苍,大哥临走的话是自责,说的何尝不是他们的心声,陈宗德修道有成,倒还是年轻时的模样,把人送走了,几个兄弟坐在一起,弟弟们还是有些拘束,话也没说出来,直把陈宗德送到村口的时候,这才意犹未尽的合着说,“哥,要是还有余力,看是不是给陈家留个后,为人不孝,无后为大。”
陈宗德近来也时常惦念这句话,他道途已绝,算不得善终,若是百年之后在yīn间遇到自己的祖辈,可该怎么说呢?
纯阳派不戒弟子还俗,年年都有下山的,陈宗德已经把还乡的牒子都拟好了,要不是遇见秦方致被害这件事,这会子都车马劳顿地身在回家路上啦!
陈宗德有祖传的手艺,说风水堪舆也成,说断灾消难也成,祖上师从一位半仙,可学艺不jīng,传了四代,到了陈宗德老爹手里,就靠着察言观sè、旁敲侧击来糊弄人了,可不知是祖上烧了高香,抑或陈宗德是天星转世,他七岁就能跟着爹一起去城里摆挂摊,十岁出师的时候,已是名动一方,当然,所谓的“名”不过就是乡里相邻口口相授的奇门段子。
陈宗德心不在这风水摊子上,也不图到哪位大员家里当个客卿,他心知天命,晓得这世上有通仙的法门,就带着行囊一路打听,上了月望坡,外门考语是个上上等,后来入内门,家传的本事渐渐淡忘,等过了几十年,知道地灵换脉于他而言不过天上的星斗,可看不可模,这才又在茶余饭后将记忆中的本事梳理了一遍,屡屡试来,竟也闯荡出名号来。
知道归家临近,陈宗德平rì更是技痒难耐,将自己住处,慎事司宗堂造设,接天峰的地脉气运在掌簿上推算了千百遍,得到的结果跟当年前人差不多,这些都是闷在心里的话,不好跟人提,他也不晓得自己的这本事到底如何,一心觉得修仙道的人不耻于风水之说,其实,这却是有些钻牛角尖了。
今天和圆脸来荒宅,他又按捺不住,想从风水一说上给这里诊诊脉。玄门入手处,可管中窥豹,也可总揽全局,最后落脚大多差不离。
陈宗德无意从那堆坟头子上开始推敲,只见着了,也就信手拈来的想从此门而入。他也是个人才,这些年来把风水之说跟仙道正统相互印证,察断之能愈发出神入化。
看风水的讲本事,有的从宅子入手,遍及周围山川地势,这叫出师;有的以江山为论,反证宅子,这是大成;还有的就是半仙了,这类人能连天通地,将宅子放在洪荒苍穹之中,不仅能断风水,连其年情形也如亲见,概推之后千百年不在话下。
陈宗德已有半仙之境,可他惶然不知,见到那坟头,便定结心神,由奇门入手,只当成是一段考验。
走街串巷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有三种人,一为打手,可替主人分忧解难,钱财、娘们、孩子、猫狗纠纷都得靠这种人;二为官家,可帮人小改前程,或入仕途或进军门,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贵人;第三种就是断生死、卜祸福,帮人规避生死关。最后这种人不必借助旁门器具,一只手、一双眼、一颗心,就足够了,所以这种人走江湖只拿个招牌,为的还是招揽生意。
陈宗德这买卖不用自己揽,走到哪里,想看的时候,就推算到哪里。他把身子站稳,脑中先定chūn秋rì月,把此刻的时辰刻下来,又按方位把这荒宅模拟成盘投放在心中,此时才去看那荒坟。
“里头果然没有尸骨,只一些零散琐碎的小玩意儿,”陈宗德闭着眼,心里想着,一句句念了出来,“一柄篦子,一枚玉簪,两盅腮红,十几样首饰玉器,”他顿了下,摇头说,“yīn宅埋玉这可不妥,玉最通灵,能挽留人的魂魄,死后埋玉物,十有仈jiǔ不得轮回超生,唉,”又叹一声,他接着说,“唔,还有一方玺印,这上头……?是坟中人的生辰八字?呀,我来瞧瞧,”他小声把南宫穗的八字吐了出来。
另一边南宫穗不得已从秦玉阳的身体中退出来,鬼形说着就要散去,秦玉阳挥手去抓,自然捞了个空,瞪着眼喊,“你这是怎么了?”
南宫穗脸上却没大是大非的情绪变化,一介鬼身,还能如何,她想去捧儿子的脸,也失了手,却还将手背空摩挲着秦玉阳的脸庞,想到那个害人jīng,愠着声儿说,“那个真仙被我消磨了不少意念,得安稳不少时间才能返过劲儿来,你跟你爹说,趁着这时候找顾天吉帮忙,要拿他也不会多难了。”
南宫穗最后的话其实是对秦方致说的,这时拿眼看过去,老爷子也一个劲儿的点头,旁边的祁门定、陈诚等跟南宫穗也是至交,却只是“唔”了一声,说晓得了,却没应下这个苦差。
南宫穗看着秦玉阳,朝他飞了过去,似是要把人融在怀中,可陈宗德那八个字却也在这时候喊了出来!
生辰八字对人来说跟xìng命一般,世间有天地人之说,这生辰八字正巧就对应着呢,生为天定,天即知晓,父母为人则知,最后化为黄土,栽在地下,也就是一个轮回终了。可南宫穗怎么会想到一个外人竟然勘破自己的生辰八字,还喊了出来!
“快,后院……!”她只说了三个字,就像是吹灭的蜡烛,一下蓬没了影儿。
院墙外面,一个人走走停停,似乎是在挣扎着什么,他就是凌何帆。
月像个玩倦怠的孩子,爬到树梢上,待了很久,又滑了下来。云呢?比流水还要无常,它从在生下来的刹那就死去,一块一块地在天上飞走,随时都在变幻着。凌何帆此时的心思就好比这云彩,哪里刮风,哪里下雨连他自己都不晓得。
“杀,还是不杀?杀了又怎么推月兑?干脆连念chūn都一起宰了?”凌何帆停住脚步,眼睛看着前方,目光涣散着却不晓得在想什么了,他又即抬脚,落下来的时候,把手一拍,笑着说,“有了,啊哈,把两个人都杀了,殉情而死,这个名目正好合适!”
凌何帆打定了主意,轻脚走到荒宅的后面,贴着墙,听着里面的动静!
他去见念chūn,能借用五行转换,把自己跟早留在念chūn屋里的东西置换掉,可荒宅里却没提前放好的东西,还得靠他一步步的走过去。
秦方致闹魔怔恰在他离开之后,满家老小都知道这事儿了,天意却独独瞒着凌何帆,他心里尚在为了自己想出的这一石二鸟之计高兴呢,定了定神儿,才发现院子里没什么动静,“难不成是睡着了?喔,也可能撞墙死了!是,头撞在墙上,脑浆稠血混在一块儿,这么个死法不差了。”凌何帆笑着跳到院子里。
荒宅的确很大,来过的人并不多,下人们总说这宅子鬼气森森,平时都绕着走的,秦方致又不是那种年年来祭拜的人,何况秦玉阳这个连他娘都没见过的儿子呢!
这里独成天地,若没杂草、野兔、山狸什么的飞禽走兽添景儿,光看看那依山傍水的楼殿,闻着花香满胸的味道,景亭、海子、拱桥、莲蓬什么的,还有卷竹帷子的戏台什么的,难怪陈宗德要说这里气派了。
从凌何帆进来的地方还得朝前绕几处掩院,这才能到偏殿,再向中线走,穿堂过户地走上一段,便是关押秦凯的地方了。
他也没进来过,因辨着方位,耳听风中的声响,脚下走得自然快不了,耽搁了几炷香的功夫,他看到前面有灯火,心里一下兴奋起来,虽没人瞧见,却还是朝树后面一藏,窜到洞门前,又把身子缩着,伸头看了看,心跳的愈发厉害。
陈宗德正端详坟里的东西,凝神静气地像是与这荒宅合到一块去了,连身上的灵气都闭在毛孔之中,他全神贯注察觉不到远处的异动,等凌何帆如风一般飞到屋里去,陈宗德刚好嘀咕起生辰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