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思暮响 第六章 真相

作者 : 冯绾骏

()这场相会,双方都是满意的。素娘一颗心也是乐溶溶的,浑忘了吩咐陈青阳的事情。翠环这一rì也是非常忙碌,他要替小姐清点钱家送过来的礼物。她这一忙,把箭儿都抛到九霄云外了,更不要提陈青阳这单子事情了。还是素娘在闺房内,点了一脉香,想安静一会儿时,才想到有这档事。她忙叫过来翠环,吩咐她迅速给自己更衣去见陈青阳。翠环正忙的不可开交,哪还想理什么陈青阳?她不情愿的噘起嘴来,但素娘却非要坚持,因是约好了的,素娘这样的家教是不允许她爽约于别人的。翠环只得伺候更衣。

二人来到后门的小药房内,陈青阳早就等待多时了。他正焦急的在屋内走来走去。见她二人来了,心里才踏实了。素娘这时早忘了想细细考察一下钱丰德,只是想赶快履行一下这次回复,让陈青阳赶快走了。

陈青阳见她二人没有取出文堂公子的宝贝盒子,只当是她俩完全放心自己,不打算取出盒子印证。当下就更认真仔细的讲述自己的一路所见所闻。从向何人问路,别人怎么回答,到怎么走到钱府。当讲到箭儿指路的时候,翠环微微一笑。这一路讲下去,快讲到书房了,陈青阳颇费踌躇,不好决定是否讲述钱公子和青痕丫鬟暧mei的事情。他见翠环早就不耐烦听他讲了,虽说翠翘竖耳凝神,聚jīng会神的听着自己。但他看得出来,这多半是翠翘装的。他暗暗打定主意,自己要是一讲出来,徒然惹得两位丫头不断盘问。钱府已经下聘,这两位丫鬟回去了,惹得小姐起风波,自己是要担干系的。他忙跳过这一段不说。幸好两位丫鬟不在意,他也暗暗庆幸,终于瞒过去了。

陈青阳娓娓道来,翠环却是听得不耐烦。小姐的东西,还等着她收拾呢。这一大摊子东西,都要她替小姐一件件一桩桩的归类,偏生要在这儿听这个书生穷嚼蛆。但素娘听得有味,她就不好发作,只是四处张望,脸上显出无所谓的神sè。陈青阳看出来了,就讲的略略简单了些。

当陈青阳讲完后,素娘微一沉吟,扬头说:“既如此,我们对姑爷也就有个大概的了解。多谢公子这一路劳累。”她转头对翠环说:“翠环,我知道你坐不住了,你既有事,你先回去吧。”接着又对陈青阳说:“公子这一趟辛苦了。我看公子清寒,我们小姐有喜事,我们得了些赏赐。公子既为我们辛苦,我们说不得要馈赠公子一些。”说着取出钱万通送的红包,倒了出来,从里面滚出六粒小金瓜子。从里面取出两粒,她是打算送给母亲和嫂子的,余下的四粒竟是都要送给陈青阳了。

翠环听见如此,也是可怜陈青阳这样的人才,却穿着如此破旧的衣衫。忙从怀中掏出箭儿送的锦囊,从里面取出一块碎银,递到素娘手上。她对二人说:“这是我今rì从钱家太太手上得的,公子要走,没别的相送,就这个吧。”陈青阳早就**辣的,非常感动,忙不迭的连声推辞。

素娘注意到了翠环的锦囊,看这个锦囊的绣工真好。平rì里没见她拿出来过,惊奇的问翠环:“你这个锦囊真好,怎没见你时常带过,从那儿新得的?”翠环含笑不理,径直走了。

陈青阳这时心里面热腾腾的,他感激于两位姑娘对自己的厚意。这时翠翘相问,他头脑一热,就替翠环答了:“我知道的,这是钱府里的。今天钱公子就送了一个给丫鬟。”

“哦。怎么没听公子刚才说过……”她转头凝视着陈青阳。陈青阳后悔刚才自己多嘴,在素娘疑惑的目光下,陈青阳渐渐羞愧起来。陈青阳想:“翠翘姑娘和翠环姑娘对我那么好,现在却骗了她们。翠翘姑娘这么可人,且对她们小姐的事情最关心,可见他们主仆的关系最深了。她们小姐嫁过去,肯定要带着翠翘姑娘了。那钱公子和那丫鬟如此不堪,我得提醒翠翘当心些才对。”他一想到翠翘姑娘这样的人儿要受钱公子如此欺负,心里就腾的升起一股悲凉。同时心里莫名的生出一种嫉妒:我宁愿要了这样的丫鬟,对她好,依着她,那钱公子怎么忒多的艳福。

素娘见他表情古怪,以为他别有隐情,便不想逼得陈青阳尴尬。当下,便对陈青阳笑笑,就要转身提步走了。

陈青阳的一颗心正踌躇着到底该不该说,这时见素娘就要迈步走了,忙提声喊了:“翠翘姑娘留步!”素娘回头嫣然一笑:“公子还有其他事情么?”

“在下还有详情禀报,请姑娘暂留片刻。”陈青阳心里一急,话就月兑口而出。素娘见他说的正经,好奇之心就油然而生,便又回走,施施然坐到了陈青阳的对面。

陈青阳单独面对这么俏生生的人儿,心里面的惭愧和爱怜之心交相而生。他心里面百感交集,话说出来就直打颤:“姑娘,我有件事情瞒着你。今rì我去拜访游先生,正瞧着钱公子对一个丫鬟不规矩,也送了丫鬟一个锦囊,就和……翠环得的那个一般。”

“哦。”素娘听了,大吃一惊。她这时还要听陈青阳继续讲下去,忙定了定神,强自生硬的笑笑:“还有呢?”

“游先生进了书房,看见了丫鬟,脸上便老大不高兴。他便厉声训斥了钱公子一番,说公子这般没有定xìng,沉溺于酒sè,学问便不能进步。钱公子开始还听着,辩着说她是来送东西的,到最后不耐烦了,竟拂袖而去。当时游先生就气的发抖,他当时在气头上,就对我说了,宋公子的文章先放他这儿了,他要好好品评,必要给公子一个满意的答复。我当时还记着姑娘托付的事情,讪讪的还想多留一会儿,便同游先生攀谈起来。游先生在气头上兴致不高,没怎么回应我的话。我拐弯抹角的想把话题往刚才去的钱公子身上引,可游先生好似不想提起他,这番谈话便显的索然无味。后来,我见再留此地也是无益,便告辞回来了。”陈青阳怯怯的说了。

“哦。”素娘愣怔在那儿,既不点头,也不摇头。陈青阳心更虚了,忙补上几句说:“刚才也不是有意骗姑娘。只是这些事情说起来怕姑娘盘问。我是明天要回去的人了,就不想惹是非。所以刚才我说钱公子埋头做功课,写文章不搭理我和游先生。其实他是离开了的。”

素娘心里木木的,刚才的大好心情这下蹂躏透了。她那颗充满着幻想的芳心,像是雨天的泥路,被人踩踏了个遍。陈青阳见素娘外表愣愣的,只是咬着嘴唇不说话,眼圈也仿佛湿润了。他想,还是素娘有情有义,对小姐的事情这么仔细。但他转念一想,不好,翠翘这样,莫非也对钱公子有情?他越想越觉的对,竟心里又凉了:多好的姑娘,竟挂念这样的浪子。又联想到自己,今生只怕和翠翘无缘了。他自怨自艾,竟是不能自抑,也默默的呆坐,神情黯黯的。

素娘这边的心理反应,只有比陈青阳更激烈的。但她素来受教,这在外人面前,她还是能撑的住的。她心里刀绞一般,却还是要问个明白,脸上硬挤点笑容:“你说,他们怎么个不规矩法?”

“也就是拉拉手罢了。”

“只是拉拉手吗?”素娘这句话就带了点哭腔。

陈青阳听到这样,就着了慌。他心里怜惜的发紧,嗫嚅着:“翠翘姑娘,别这样。”

“陈公子。”素娘大声说了。“我看你老实厚道,才让你去帮我们查看。谁知道,你回来就对我们撒谎。你枉读了圣人书!你……,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素娘这时再也撑不住了,忙别过头去,一边哽咽着,一边抹着泪。

陈青阳听到素娘的责怪,他才觉自己不经意的撒谎,破灭了自己在素娘的形象。他悔恨交加。他原是最看重在翠翘心中的形象,他那么买力的跑到钱府,细心打听,仔细观察,就是为了讨好翠翘。翠翘那样的女孩子的表扬,让他跑一趟,他觉得是甘之如饴。可到回报的时候,他还是撒了谎。他满心里,觉得自己的不是,竟觉得自己在翠翘面前矮了一大截,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素娘泪眼朦胧中,看陈青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牙关紧咬,羞愧难当。这才知道自己责怪过了,自己心里面不好受,何必把气撒到别人头上。忙柔声说:“陈公子,你别自责。我不是说你,我心情……我替我们小姐心情不好。刚才过了,对不起。你不怪我吧?你要是怪我,我就不问下去了。”

陈青阳此刻万念俱灰,真想这么走了,不再见到翠翘了。听翠翘这么说,他心里激起男儿的豪情,有了错就自己改正,何必要灰溜溜的逃避呢。他这一想,心里就清凉安定了,缓缓的说了:“我没事的,翠翘姑娘责备的是。我有负所托,只求姑娘原谅。姑娘想知道什么就问吧,我是知无不言的。”

“他们只是拉拉手?”

“还……,还作嘴了的。”

“哦。”翠翘心里就寂如死灰了,她把金瓜子和碎银推到陈青阳面前。陈青阳看也不看那些东西,却冲动的站了起来:“陈青阳再也不会对姑娘撒谎了,只求姑娘原谅。还有,那丫鬟左颊上有伤痕的,姑娘可以查证,我陈青阳刚才说的是千真万确的。若再有谎话,让天劈了我……”他说完迅即起身,快步离开了小屋。

女孩子的心,最是敏感的。就算两件完全不搭界的事情,她都要联想到一起。像素娘这样冰雪聪明的水晶人,当然会把丫鬟脸上的伤痕和父亲昨rì的话联系到一起。她想,钱丰德竟是这样心机不可测的人,一定是他首先看中了那个丫鬟,然后他欺骗了父亲,让父亲为他们穿针引线。可怜老父亲蒙在鼓里,竟还当成一件美谈,讲给自己听。素娘泪水不断线的流着,她的心里感到好害怕。自己这样的小女孩,把所有的未来梦想都寄托到他的身上,而他竟然是这么可恨。他欺骗了自己还可,竟然欺骗自己的全家。她感到好渺小,而要嫁的钱丰德又是那么可怕。她渐渐的哭得越来越伤心了。

荣祚慌乱的进来了。荣祚这几rì就为女儿出嫁而闷闷不乐。他在后门处听到女儿的哭声,勾起了他老父亲的情肠。他忙走进小屋,见女儿那么伤心的哭泣,顿时着了慌。忙问道:“乖女儿,你这是怎么了?”

素娘泪眼模糊中看到父亲进来了。在小女孩的心目中,父亲才是保护她的最好的男人,就是她最温暖可靠的港湾。她不见还好,一见,顿时扑到父亲怀里,更加哽哽咽咽,哪还有个顾忌?

素娘这一扑到怀里哭了,让荣祚的心里熨贴无比。他这几rì的郁闷烦愁一扫而光,真觉为女儿的这般cāo劳,值了。他爱极了这个女儿,本来女儿要出嫁,是件喜庆的事情了,他却是独一个不乐意但又不得不奔走的人。女儿容光焕发,夫人上下打点,让他看在眼里,极为不舒服。现下女儿一个人哭泣,而且是在常和父亲呆在一起的小屋里哭,不是舍不得他是什么?

他心里面虽然喜滋滋的,但女儿的哭声却勾起了他的眼泪。他用他枯瘦的手掌展抹着眼泪,另外一只手,抚着女儿的后背。他喉咙哽住了,竟是带着哭腔说:“女儿,爹也舍不得你呀,你……不知道爹这几天的心情。”

素娘听到父亲的哽咽声,就知道父亲老泪纵横。想着钱丰德这般歹毒的欺骗父亲。她哽咽着说:“爹爹呀,你……真……可……怜!……”

素娘如此哭着说,更让荣祚心里如同灌了蜜。女儿还是可怜老父的,就冲这句话,他满足了。女儿还是知道疼惜父亲的,他心底最温柔的情肠触动了,现下就算让他为女儿粉身碎骨也是乐意的。他忙打住女儿:“快别说了,你爹爹可怜啥。只要你过的好,你爹爹就知足了。”说完,扶起素娘带雨梨花的脸庞,攒起袖子,为女儿擦拭着泪水。

素娘哭的哽哽的,伤心的说:“女儿……,女儿……,不想嫁那个钱丰德了……”

荣祚听了,还当是舍不得自己。女儿如此懂事,他知足了。自己刚才和女儿一起哭,本就失去了父亲的体统。现在女儿耍起小孩的脾气,他心里听着舒服,脸上还是正言说了:“说哪里话,你父亲也是个体面的人。钱家都下定了,你这么闹腾反悔,你爹的老脸往那儿搁,我以后还在不在燕镇活下去了?”素娘听父亲的话,退婚是不可能了,更加伤心了,哭的厉害了。

荣祚只当是自己说重了,又忙不迭的哄着女儿。他虽然还有泪水,但脸上已经是嬉笑开颜了。唉,老父亲的要求就那么简单。女儿这一哭一闹,慰透了他那颗心了。女儿越哭的厉害,他越觉得女儿还小。他恍然以为时间倒流了,女儿还是扎着小辫的小女孩。他几乎感觉到重温了以前的时光。他虽然着急的哄着,其实他心里却不愿意女儿就这么止住哭声。女儿只要这么哭着,他就永远是那个哄扎着小辫的女孩的父亲。

所以素娘不得不止住哭的时候,荣祚心里还微微有些失望。但是荣祚的心情只要调动起来了,便立刻年轻许多,他便开始绞尽脑汁的考虑如何哄女儿开心。他忽然想到一个招,就心急火燎的走到书桌前。他铺开了宣纸,开始慢慢的研墨。他声调飘飘的说:“女儿呀,爹爹给你画张像吧。你不知道爹爹会画像吧。爹爹十五年前呀,你还在吃nǎi的时候,在大唐长安,那也认识了许多名流画师。那时候,我就心痒,同他们学了几招,不知道忘了没。”

荣祚磨好了墨,拉过素娘到椅子上坐了。素娘还在慢慢抽泣,悠悠的望着荣祚。荣祚心里面便心疼的发颤,伸手一点点的沾完素娘的泪水,忙跳纵着到书案的另一边。他脸上含着笑,飘飘然说着:“别动,别动,我给你画了。”

素娘就保持坐姿,柔柔的凝视着父亲,只是偶尔抽泣两声。她面上平静,心里面便翻江倒海了。一会儿,她的主意定了,荣祚也就画好了。

荣祚停了笔,拉过女儿到身边,孩子气歪着头对女儿说:“女儿,你看,像么?”素娘看那纸上,虽只有寥寥几笔,而且有些笔迹打颤,但还是神似非常。她盯着那幅画,竟破涕为笑了。荣祚见女儿不表态,他盯盯女儿,瞅瞅画纸,作恍然大悟状:“我知道那儿不像了。”他提笔在女儿的眼眶下,画了一个圈。素娘看过去,宛如一个哭的自己。

“爹爹,你坐下吧。”荣祚刚才这一闹腾,额头上出了细细的汗了,素娘看着也心疼,忙让过父亲坐下。她心里计较定了,便不再哭了,只是偶尔不知觉的抽泣两声。她抽出手绢给父亲轻轻擦着汗,口里柔声说;“爹爹,女儿不在家,你要多保重自己。”

“我理会得,你在钱家也要做个好媳妇。”

见父亲还以为自己要去钱家,她苦笑了一声,差点没忍住自己的眼泪,忙点头。

“母亲呢,就是有时候耍小xìng子,父亲迁就了她那么多年,哄好她那是您的家常便饭。只求父亲善始善终,一如既往的对待她。你们两人如有头疼脑热的,该服药还是要服药。别打量着您是医生,就推说这个药药xìng猛,那个药火气大,就不敢进了。自己的身子骨要紧,治好了自己才是正经。”素娘坐在荣祚旁边悠悠的交代。

荣祚看出素娘有些异样,奇怪的看着她:“你这是怎么了?又不是十万八千里,你还可以经常回来的。”素娘忙转过头去,半晌,又回头望着父亲,脸上已是多了两颗泪珠。素娘继续说:“还有哥哥嫂子。嫂子还好,只是哥哥可恨,嫂子也是人家千娇百媚的女儿,嫁给了咱家,玷没了他了么?还动不动对别人横鼻子竖眼的。爹爹,你该管教他的就得管教他。”

荣祚笑着拍拍素娘的手:“我理会得。”

素娘停了一会儿,接着说:“不过自己骨肉的,管教管教他,只要他听也就罢了。别不依不饶的,像见了仇人一样。我就统共这么一个哥哥,你打坏了,我可是要跟你闹的。”

荣祚听着素娘的小女儿言语,哭笑不得。素娘把头枕在父亲的肩上,又哽咽了,忘情的说:“我好舍不得,舍不得这个家呀……”荣祚抚着素娘的头,心里感动的一塌糊涂,眼前模糊着:“你是个好女儿,不枉我们疼你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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