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母泪眼模糊中,看到盒子中的情形,心里已然明白。她跪爬到温有道耳边,呜咽着说:“他爹。是不是把银子放在你平rì坐的石凳下面?”她握着丈夫的手,想到丈夫的万般好处,只觉嫁给了他,这一生都值了。她心里百感交集:他意外受了伤,刻刻不忘家里存放的银子无人知晓,竟是吊着一口气从显京回来,要亲口告诉家人。可怜他劳碌这一辈子,到了临死的时候,还要拼命为了这个家忍住最后一口气。再想到平rì里,她有时候埋怨他老实巴交,但丈夫总是顾惜到自己好赌,省出些银子交给自己。温母再也忍不住了,瘫倒地下。
温厚明白了父亲把银子藏于石凳之下。他一把拭开了满脸的泪,脚步踉跄的走向屋内。陈清阳看他恍惚,扶住他的胳膊,却被温厚一把推开。温厚心急之下,虽说是自家大门,也被门槛绊了一下,向屋内迎面扑到。陈青阳忙不迭的扶起温厚,再看温厚,额角被石凳的边沿,割了一个大口子,汩汩的渗出血来。流下的血混着泪模糊了视线,温厚用胳膊一努,陈青阳看他满脸的血泪搅和在一起。温厚不管这些,抱着这块石凳,咬牙切齿的要掀开。他的力气颇大,他狠命的大叫了一声,就把石凳推dao在地。
他再看石凳下面,只是一块浮土。温厚猛力扒着,却不料碰到什么硬东西,别断了他的指甲,浮土上便有殷殷的些迹了。温厚更加不顾,一把扑拉开浮土,从里面抱出一个石盒出来。温厚揭开盖子,看见里面一个酱sè的包袱。他提在手中,沉甸甸的,心里也如刀绞一般。
他提着包袱,就想飞奔出屋。陈青阳怕他再次绊倒,在屋内大声提醒了一声。但温厚不觉,还是绊倒在院中。他挣扎着起身,捧着包袱,一边跪走,一边口里大声呜咽:“爹。你安心吧。儿子把你的包袱找到了……”
众人都被他满面的血泪惊呆了。只见温厚跪走到父亲身边,温芳早在旁,和哥哥一起捧着包袱,放到了父亲的手上。
温有道手捏着包袱,粗粗的喘了口气,接着一只手的拳头捏紧了,另一手被素娘死命捉住,捏着盒子。温有道的肚子就如风箱一样喘着粗气。他的一只眼睛被挤压的错了位,自然不受他控制,另外一只好的眼睛竟是瞪的圆溜溜的,直盯着湛蓝的天空。温家三人,哭喊着叫他。素娘带着哭腔说:“你们还是看看大伯有什么心愿吧。”他们三人这才走到素娘身边,紧盯着素娘颤抖着捧的盒子。
他们三个看到盒子里如同皮影戏一样,闪现出混乱的场景。先是温母一人安坐在厅堂里,温厚却是做着新郎的打扮,携着一个带着盖头的新娘,同时步入大厅,然后两人向温母敛身施礼。里面的人物维妙维肖,场景欢愉喜悦,同现在的悲恸场面,对比鲜明。
温母再也看不下去了,一个人踉踉跄跄的奔向了厨房。众人愣愣的盯着盒子中的场景,都不觉察她的举动。
再过了会儿,温有道的腿狠狠的蹬了一下,握住盒子的手也松开了。盒子里面的场景霎时不见了,刚才正蒙着盖头,新娘打扮的温芳,陡然化成了一根黄澄澄的猴毛。瞬间,所有的场景都不见了,只飘零着散落的猴毛。
温芳和温厚扑了过去,伏尸哀恸,嚎声震天。素娘合上了盖子,挪开了温有道冰冷的手。却不想,一个人接过了温有道的手,在他的手掌上放了一根血淋淋的手指。素娘顿时被吓得跌坐在地上。她仰头一看,那人正是哆嗦着嘴唇,满脸青紫的温母。素娘低下头看去,只见她左手轻轻颤动,不断滴着血。她再细细看了,温母左手的小手指不见了。小手指截面红艳艳的,渗着血。
温母惨然的跪了下来,捧起了温有道的手。里面的手指白皙,渗出的鲜血惨红,对比鲜明,让陈青阳看了感佩不已,连连摇头。温母握住了他的手,合上了手掌,摩挲着她的泪脸。她这时反而镇定了,并不像温氏兄妹一样号啕大哭。但越是这样牵动心月复的抽泣,越是震动人心。她恨恨的说:“你倒是待你的儿女更好些。我想把我的指头送给你带走,你却不等我一会儿……你都忍了一天一夜,一辈子,却不能为我多忍一会儿么?!……你也太狠心了。”
温氏兄妹看见母亲断指送父,都心疼的发颤。他母子三人相拥着,抱头痛哭,惹的众人各掬一把泪水。温芳察看了母亲的伤势,心里更加伤痛了,急忙给母亲包扎好伤手。
素娘抱着陈青阳的胳膊,泪水已然打湿了陈青阳的衣袖。陈青阳眨巴着泪眼,仰望着天空。他看这时云彩遮住了太阳,彷佛太阳也不忍目睹人间一样。
温家三人哭的不成形状,早有族里的人盘算着为温有道安排殓葬的事宜。有的劝慰陪哭,有的采办丧葬物品,有的通知里正族长,有的通报亲友。有几个老成的,拉开了温家三人,给温有道整理遗体,梳洗擦身。饶是这几个人见惯了死人遗体,但看到温有道瘪了的头颅,血肉模糊,无不老泪纵横,嘘吁不止。
温厚是孝子,他虽像母亲妹妹一样悲恸,但许多事情还需要他主持。他想到此,咬着牙拭泪站起。他先是请护送父亲的工友上座,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头。然后又要让陈青阳和素娘上座。陈青阳哪敢受他的礼,一把扶起了他。
温厚大红着脸,感激的说:“你们该受的。要不是你们兄妹的宝物,我爹,我爹这会子死不瞑目呀。你们对温家也是有大恩德的。”接着,不容他俩分说,跪了下去,磕了两个响头。陈青阳和素娘忙跪着还礼。
三人站起时,陈青阳对素娘柔声说:“我们给温老伯上柱香,这就赶路吧。”
陈青阳终于拗过了温厚的着意挽留,相携着素娘走过了村头。他对相送到村头的温厚,拱手告别说:“温兄,你家里遭遇了这样的事。你是孝子,多少大事,等你去办呀。快回去吧。”
陈青阳执意要走,温厚无法,只得抱拳说:“既然兄弟执意要走,我也不挽留了。总之,山高水长,你们对温家的大恩,我却是不能忘记。他rì有什么能用的着温厚的地方,温厚必将效力。”说完,掬泪话别。
这时一队衙役官兵拥护着一架官轿走了过来。温厚的族兄告诉温厚,这是本州知州罗廷恩大人巡行途中,听闻温父的事迹,特来拜祭。温厚匆匆的和陈青阳告别,便携着族兄,上前迎接去了。
陈青阳停住了脚步,翘首远看着罗廷恩的官轿。素娘在旁很是奇怪,她问:“这个罗大人什么来头,你想见见他么?”
陈青阳充满敬意的说:“罗廷恩大人是弊国少有的清官,不论在仕林,还是乡野,都有着赫赫声誉。他一心为国为民,铮铮风骨,我个人也是很是推崇罗大人。”
素娘随着他的目光张望,看见一个朗朗正气,长须美髯的中年人从轿中走出,一把扶住纳头便拜的温厚。温厚见了罗大人,在旁便用袖拭泪,边向罗廷恩哭诉着什么。周围的乡民热切的围着他俩。素娘问陈青阳:“怎么这些人见了罗大人,都这般亲切的围着。当真是好的父母官么?”
陈青阳背着手,一边走一边摇头叹气。他仰望着天空说:“当真是好官。可怜我昭国生民,上面政治黑暗,下面的百姓度rì艰难,只有罗大人这样的清官才是他们的希望呀。”
两人在道上走着,默默无言,心情郁郁的。陈青阳走了一阵,却发现路途不对,他笑着说:“昨rì你说要到寿邑的,想不到我们糊里糊涂的就走到这儿来了。”
素娘只是伤心憔悴的样子,陈青阳忙安慰她:“你别伤心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用宝贝完成了温家父亲的心愿。你又何必这么伤心挂怀呢?”
素娘依着他哇的大哭起来,她说:“是我不好。我昨rì要是不送银子给温大娘,温大娘就不会去赌。她今天也就不会剁自己手指了。”说完,伏在他的肩头哀切的哭开了。
陈青阳抚着他的后背,柔声安慰:“那也不能怪你的。本来我们住在人家里,怎么能白住呢?给点银子是正当的。”
素娘抽泣着说:“可是……可是,她不收,我怂恿她去赌的。我为这个……心里好难受。”
陈青阳说:“那也是因为她平rì里赌的多了,绝非昨晚一次就能这样了。”
陈青阳好说歹说的劝住了素娘。素娘倒是止住了哭声,却低着头,一个劲向前走。陈青阳盘算着,绕道寿邑,虽说多走些路程,但也不会多多少,再说他也想去寿邑看看,便随着素娘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