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思暮响 第五十八章 夜深沉

作者 : 冯绾骏

()那扇门终于吱呀的开了。开门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异常刺耳,在陈青阳听来,更有一种触目惊心的意味。眠月背对着红艳艳的烛光,从陈青阳的视角看,好像她从光芒中走出来一样。她有一张粉白的脸,穿着绸缎的衣服,两手张开扶着门框。她见到了陈青阳朴素的书生打扮,有些吃惊。她的脸上笑了,轻轻呵着气的那种笑。她说:“你来了,进来吧。”说完,站在一旁,静静看着陈青阳进屋。

陈青阳走进了房间,四下打量。里面的空间虽然不大,但是收拾的干净别致。有一座衣柜,雕龙刻凤的。还有一张大大的书案,上面放着花瓶,一朵花插在上面耷拉着头,另外还有砚台纸张。因为开着门,吹动了纸张哗啦啦的。墙上粉刷着耀眼的白,上面挂着瑶琴。他再低头看身边的桌子,唯一的盏蜡烛吹得摇动的厉害。陈青阳站在屋内,仿佛整个房间都在波动一样。

眠月关上了房门,蜡烛又恢复了平静。它直直的燃烧着,偶尔颤栗两下,也好像不耐这黑夜的凉意一样。眠月也走到了桌前。两人都站着,笔直的影子老长老长,投影在门上。

陈青阳喉咙里动了两下,他想说话,但话已经在刚才全部说完了,现在他只剩下低头了。倒是眠月哦了一声,打碎了沉寂。然后说了一声坐吧。陈青阳闷头坐了下来,两手交织握着,靠在圆桌的边沿上,抵着下巴,继而嘴巴上。

眠月却是侧坐着,小心的开口了:“其实公子也别太上心。上次也怪我,我……我病急乱投医。想着公子是一个和气的人,必然能救我。现在看见公子这样,我就知道公子必然有难处。要是公子因为这个而内疚,反倒是眠月的过错了。若这样,应该道歉的是眠月了。”

他当时自然是满心的想解救她,于是就答应了她。眠月的解释也许是合理的,他听在耳中,心里有点释然了。他展眼看着眠月,只见眠月愣愣的盯着门口,悠悠的说:“这都是命而已。一个人怎么也逃不过她的命的。我……我想试一试,才知道,没用的。”她使力抿着嘴,一脸的潸然。

陈青阳说:“我其实是玄道院的一个穷书生。那天,恰好到栖凤楼来,也是受朋友委托。你那天看我一身光鲜,其实是假的。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烂好人,非要作弄我,派了两个人来伺候我。两个人倒殷勤,给我买衣服,打扮的我像个有钱公子。你那天求我,我满心指望这个烂好人还能这样大度,借我一点银子赎你出去。所以,所以我就答应你了。可,可等我再见到那个烂好人时,他的脸变得比天还快,说什么也不借我了。”他真恨岳朝宗,所以说到他时,不由得咬牙切齿。

眠月恍然大悟。她笑了,故作欢欣的说:“那我真的应该感谢你才对。你知道么,从没有人对我这么好。怎么说呢?一个人还是看他的心的。你有这份可怜我的心,我就很满意了。真的。”她转过身来,摇了摇他的胳膊,咯咯笑了两声,想让陈青阳尽快摆月兑内疚。

陈青阳提起她凉凉的手,放在了一旁,仰面看着屋顶。他努力摇着头说:“不是的,是老天要降罪惩罚我。自然是我对你轻言寡信,上天才震怒。所以让我最喜欢的人离开了我,让我的父亲遭受灭顶之灾。”他想想,这些天来的喜怒哀乐太多了,仿佛要把一辈子的故事先预演个遍一样。

眠月听到他说的名目,不由得心里一动。她上前握着他的手,轻声问他,让他把一切都讲给她听。陈青阳也太想讲给别人听了,于是他竹筒倒豆子一样,一递一递的说了他这一向的事情。从他认识素娘开始,到和素娘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的甜蜜。自然这中间夹杂着一个邓智贤,也得交代出来。再就是到了京城,他刚向素娘表达了心情,就猝然的分开了。后来,他完成了屈死的郭松寒的心愿,他自己的甜蜜的心愿却在一个黄昏陷入了深渊中。至于后来,他的心情糟透了,这些故事自然也毫不保留的说了出来。他说到动情处,眼泪涔涔的流了出来,音调也凄然起来了。他说完了,才觉得有些凉了,打了几个哆嗦,却是全身轻快。

眠月静静的听着。她没想到他偶然遇见的这么个人,竟然是这么有故事的人。但这些故事却发生在别的姑娘身上。听他的讲述,那个叫素娘的姑娘在家自然是父母恩宠,掌上明珠。就算离家出走,也是遇到陈青阳这样真心想呵护她的人。不像她自己,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再难遇到……。她不能想,再想下去,眼泪是很难忍住了。

眠月听完了故事,细细的品味着。她一直惘惘的想,虽然是想别人的故事,也是满心满脑的流淌着感动。陈青阳是一身的凉意,她心里却是一个劲的热。她看了看陈青阳低垂着头,不时的擦拭着眼泪,就绞尽脑汁想劝慰他几句。果然她想到了,她强压着激动,不疾不徐的说:“据我听来,素娘对你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反倒是你,委屈她了。”

陈青阳说:“你说的倒新鲜。我怎么就委屈她了?”

眠月再难捺住心里的激动,在屋内踱着说:“你想呀。若她对你不是早有情意,她离家出走,怎么会选择跟你走呢?若不是对你全身心的相信你,又怎会把她的宝盒托你保管呢?再说了,一个女孩子选定一个人,难道像你们读书人,非要分个三六九等,非状元不取么?她认定一个人,今生今世就是这个人,海枯石烂也是这个人。之所以是你,不是因为你才学多高,你武功多厉害,而是……而是因为在那段时间里,你恰好出现了;而你也恰好是她梦里的人。你说,这不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么?”眠月说的耳根红辣辣的。

眠月的声音虽低,但在陈青阳听来,如同五雷击顶一般,让他耳明神清。他以前那种琐碎的念头也被这些话一扫而光。比如他听到田婉chūn的话,就生出同时拥有妻妾的念头,这在他现在想来,是那样的愧对素娘的一片心,是那样的鄙俗不堪。他再想了一遍和素娘在一起的rì子,又细细咀嚼了眠月的话,真觉得自己是当局者迷,再没有比眠月的话说的透彻了。他猛地站了起来,掷地有声的起誓:“我陈青阳今生一定要寻找到素娘,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今生自然是唯她一人了。我若娶了别人,又或者再纳别人为妻妾,让我刀剑穿心而死!”

眠月听了他的话,愣愣的看了他半天,不久就泪流满面了。陈青阳抒发了心中的怨气,心里面的块垒一扫而光,正在畅快之时,忽然发现眠月心伤的厉害。他忙走到她的身边,关切的问:“眠月,你怎么了?我……我没怎么吧。你这是?”

眠月避开他的目光,抹着眼泪说:“我没什么。我在想,我今生,我今生再没有一个男子为我这样了。我是一个很脏的人,也不配的。”她说着,不哭反嘿嘿的笑了。

陈青阳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他再想到如果自己真有钱赎了她,他就不会这么伤心了。他引申到自己身上,就只能无言以对了。

好在眠月并不是一味的哀伤,不需要陈青阳的安慰。她笑问陈青阳:“人家给你的宝贝盒子,你可带在身边?我想看看你说的那位姑娘,到底是什么模样。”

陈青阳说:“哦。我今天没带在身上,让我的那些同学借去在使,还没还我呢。”

眠月听到后,很是失望。她太想看看素娘了,但既然没有缘分,她也就没话说了。

陈青阳打了一个哈欠,说了声:“时候不早了,歇息吧。”眠月听到这句话,倒是愣在当地。因她听过这句话也听过几句了,知道这句话的含义。现在从陈青阳的口中听了出来,木木的不知什么滋味。她又想报答他的一片心,又怕从此打破了她才听来的那么美好的故事。她局促在当地,不知怎么办才好。

哪知陈青阳跑到书案边,小心的挪动着笔墨纸张。最后取下花瓶,走过了眠月身边,见到眠月愣在那儿,就笑问她怎么了。眠月见到他拿着花瓶,再见到书案收拾的一干二净,这才明白自己胡思乱想:他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她未免太小看他了。

眠月从她的床上取下了一条锦被,铺在了书案上。陈青阳月兑下了鞋子,躺在了上面。虽然有些狭窄,但一个人睡在上面,也还能将就。他躺下后,咂模了嘴唇。因有些干渴了,他对眠月说:“可有水喝?”

眠月说:“还有些冷茶。”

陈青阳说:“不妨事的,我只是解渴。”

眠月便从桌子上倒了一杯茶,递给了陈青阳。陈青阳撑起一只胳膊,接过茶杯,啧啧有声的喝了下去。喝干以后,大叫爽快。

眠月怕他晚间还要喝水,就再倒了一杯。在走到书案边上时,陈青阳已经昏昏然入睡了。她把茶杯放在了凳子上时,怔怔的看着陈青阳的眉头和酣睡的表情。她觉得他熟睡的样子真好看,可是,这不是属于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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