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思暮响 第六十章 训徒

作者 : 冯绾骏

()两人看见欧阳舒业迎面站着,躲是躲不过了,只得硬着头皮向前慢慢走了。待到走的近了,才看到欧阳舒业脸sè铁青。因陈青阳已经打定辞行的主意,他还挺得住,卢逸才已经是吓得心惊胆颤了。他俩快走到欧阳舒业身边时,两人屈身拜了一拜,嘴上低声叫着:“欧阳先生早。”

欧阳舒业狠狠的盯了他两个一眼。两个人头低的更低了。正在两个人心里惴惴的时候,忽然听到欧阳舒业惊雷一般的喝叫:“你两个跪下!”

陈青阳虽有些心悸,但他还能坚持的住,嗫嚅着说:“学生,学生并无错处……”他再错眼看到卢逸才如同烂泥一样委在了地下,也只好展开前面的衣襟,跪了下来。陈青阳转眼看卢逸才抚膝的手颤颤的,又抬头想看他脸sè,却见到卢逸才也展眼向自己看来,两人交换了一下眼sè,瞬间即收回了。陈青阳见到卢逸才眼中充满了惊恐,有心想抚慰一下他。只是欧阳舒业站在二人面前,陈青阳不好对卢逸才说话。

欧阳舒业居高临下,无情的说:“你俩说说,昨夜都干什么了?”

卢逸才生怕陈青阳老实,一下子都说了出来,忙抢着说:“回禀欧阳先生,学生昨夜和陈青阳……”因他听到身旁有脚步声,忙住了口。陈青阳抬头一看,是一个书童打扮的小厮跑过了他两个人身边,停在了欧阳舒业的身边。

欧阳舒业冷冷的说:“好了,我不需要你们瞎扯闲篇了。我这里有证人,让你们心服口服。墨星,你都说说吧。”

墨星是一个瘦瘦的年轻人,两个眼睛滴溜溜的,很有些灵光。他听到欧阳舒业的吩咐,清亮的回答了:“是,老爷。两位相公,事情是这样的。昨夜,老爷带着我,到你们的住处查看了一番,见到陈相公和卢相公,都不在那儿歇息。我们老爷就奇怪了,又多等了一会儿,快三更了,还不见两位相公回来。因老爷想着素rì陈相公经常眷恋什么栖凤楼,就吩咐了小的,让小的整夜蹲在栖凤楼门口。一有两位相公的消息,就通知老爷。”他说完,顿了顿,显然是等待欧阳舒业的吩咐。

欧阳舒业鼻子一哼,摇摇头,说:“你继续说下去,看到什么就说什么,可不许说谎。”

墨星说:“小的不敢撒谎。因老爷命令过小的,务必要查清楚了,不能冤枉了两位相公。因此小的就和文桐商量好了,两个人轮班守在栖凤楼对面的夹道里。文桐从三更守到四更,小的从四更守到五更。小的在四更天同文桐交班时,文桐告诉小的,栖凤楼可什么也没溜出去。小的也不敢怠慢,也是一眨不霎的盯着栖凤楼的门口。就在刚才,小的见到陈相公从里面出来了,又走了几步,正逢着卢相公。两个人取齐了,才回到了这儿了。这就是小的所见所闻,决没有半句虚言。”

他这一番话说完,卢逸才是长舒了一口气。他手撑在地上,头伏的更低了。而陈青阳听得是莫名其妙,他直起身子,打量着墨星。只见墨星不断翻眼盯着欧阳舒业,也偶尔小心的看着卢逸才。陈青阳不知道墨星为何撒谎,愣愣的思索着。

欧阳舒业盯了陈青阳几眼,但没有开口说话,而是走到了卢逸才面前。欧阳舒业声音稍微放的舒缓了一点,说:“卢逸才,你昨晚又是在那儿歇息。”

卢逸才颤声回答:“禀过先生,学生昨夜偷偷的回了一趟姑母家中。是学生的表弟昨天傍晚过来,说他新得了几本绝版的古书,想请我同去看看。学生很喜欢这几本古书,听到表弟说他得了,当时就心痒难耐。学生……忘了院规,兴冲冲的去了。学生不遵院规,这就是错,请先生责罚。”他说完,扑通的磕了一个响头。

欧阳舒业沉吟了片刻,徐徐的说:“你的错还情有可原,这次先饶过你。你去吧。”

卢逸才哪里敢就这么走了。他要是这么走了,任由陈青阳胡说瞎掰,墨星一个抵挡不住,对了出来,他可是吃不了的。卢逸才直起了身子,满脸哀恳的看着欧阳舒业说:“学生还有一件事情求先生。先生不是经常服膺孔夫子的有教无类么。陈青阳整夜不归,虽从栖凤楼大门而出,但一定有什么情由,还请先生查察明白。若他真有错处,还请先生秉承孔夫子的普教万生的宗旨,饶过他这一次吧。”

欧阳舒业厉声喝住了他,怒冲冲的说:“我这是孔门又不是佛门,老夫子哪有什么普教万生的说法?你再要多嘴,连你一并处罚。哼,打量你的错处小,你的胆子就大了,就敢替别人求情了?告诉你,你说的话也不尽有情有理。我下来还要查的。墨星,你记住了,这件事情一完,你找着他姑母的家,查一查卢逸才说的可是真话。若真有半句假话,你来回我。卢逸才和那个人一并处置。”

墨星俯身点头称是。卢逸才却了解欧阳舒业的脾xìng,虽有些迂腐,却也最重情谊。他主意一定,砰砰的又磕下了头,嘴上诚恳的说:“若这样,就请先生一并责罚逸才吧。逸才忝为学长,自身并没起什么楷模作用,反而带头不遵院规。今天先生若真要重处陈青阳,逸才惭愧万分,愿和陈青阳同领责罚。”他说完,又直愣愣的挺直了身子,脸上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胸脯起伏不定。

欧阳舒业原也是这般举业出来的,最注重同窗情谊。这个时候听到卢逸才说的沉痛,不由的勾起了他心中珍情惜意的心思来了。但待他再看到陈青阳一副茫茫然的样子,心里腾起来了火焰。他仍板着脸说:“卢逸才,你的心思我知道,你先起来。你回护同窗的心思,我心里是雪亮的。陈青阳是我的学生,我就算想饶恕,可我怕我饶了他,天不饶他。若这一次饶过了他,他以为天道不过如此,越发的恣肆起来。等他真的闹得不可收拾,反而是我们害了他。你真想看到他闹到天怒人怨的地步么?若真的到了那个地步,不但我今rì有愧师道,连你也有不小的错处呀。”

卢逸才见这番说词起了作用,他是个见好就收的人,不想再直梗下去,惹恼了先生。卢逸才点了点头,脸上作思索状,忽然又恍然大悟。他叹了一口气说:“先生说的是。再没有比先生说的透彻了。先生爱惜学生的心意,并没有一味从溺爱宠信出发。因为先生知道,这是愚妇们的爱人之道。若先生也只是同父母一样爱护,那‘天地君亲师’这个师字就同亲字重复了。师长之所以同家长不同,就在于师长不仅有父母的万般慈爱之心,也要偱天理遵天道去训育学生。所谓‘菩萨心肠,霹雳手段’。老师今rì这番苦心,学生没体会出来时,还顶撞了老师。但一旦学生体会出来了,真真觉得学生只从自己的小心意出发,同先生秉承大道相比,是何等的渺小。就请先生先责罚卢逸才吧,一来是因为这个理由,二来,学生忝为学长,首先就有错,不训不足于服下面的师弟们。”

他这番侃侃而谈,深深的切合欧阳舒业的心思。欧阳舒业叹了一口气,悠悠的说:“真想不到你有这样的心意。我平常见你虽说学问还好,但为人还是有些轻佻。现在看来,你还是有些明白事理。我原是有些错看你了。嗯,孺子可教!你既想领责罚,我就成全你。这样吧,你下去后,把《论语》恭楷抄写一遍。你在抄写时,可不能光看字句,还要好好琢磨孔夫子的意思。孔夫子的博大胸臆,虽在千载之下,仍是力透纸背的。可怜我欧阳舒业虽说读尽了孔子的书,可……可总达不到孔夫子有教无类的胸怀,还是有些嫉恶如仇。唉……”

陈青阳听他师生两个这一番言谈,不知道说什么好。但他也知道,这时无论他说什么,以欧阳舒业对卢逸才的印象,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他心里生出一种破罐破摔的心思,反正他本就不在乎玄道院的前程了,就任由欧阳舒业发落吧。他缓缓的说:“是,弟子私宿栖凤楼,罪该万死。先生有什么责罚,学生无不承受的。只是,学生最后想劝老师一句,谨防小人播弄。学生再无话了。”

墨星本就心虚,听到陈青阳劝欧阳舒业什么小人播弄,忙厉声对陈青阳说:“你这个学生果然坏透了,你自己就是一个边读圣贤书,边逛jì院的人,还好意思说别人是小人。你说是吧,卢公子!”

卢逸才却在一旁心里骂墨星这个蠢材,你这个时候瞎咧咧什么。卢逸才是个聪明人,哪里会回答墨星的搭讪。墨星只好讪讪的胡乱笑了几声,算是给自己找了面子。

欧阳舒业在一旁沉吟。半晌后,斜睨了墨星一眼。他说:“我知道墨星你的,素rì是喜欢烂赌的,昨天你不定到哪儿去胡闹去了。若只听墨星你的一面之词,只怕你陈青阳难于心服。这样吧,我们一起到栖凤楼当面对质。逸才,你也一同去,做个鉴证。”

陈青阳说:“还是不用这么劳动了。反正总是学生的错,就请责罚吧。”

欧阳舒业气得手脚冰凉,再没想到陈青阳如此冥顽,这样来挤兑他。好半天,他鼻孔里才轻蔑的哼了一声,发狠的说:“我要是不让你心服口服,我就枉为人师了。你跟我走吧,若再要这么无理取闹,我自有方法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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