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淮 第十三章 水松之隙

作者 : dzpper

()刘友渔眉头紧锁,良久才向堂中的中年人道:“爹,我认为我们必须先断定那个守卫的身份,才能对其他的事情从容定计。”

刘友渔的爹宁界吏部尚书刘远长此刻正坐在刘府这间静室的主位。以刘友渔的年龄推算刘远长该是不到五十岁,但他看起来似乎已经有六十岁,须发斑白,脸上布满了苦纹,显示出以没有任何背景的布衣之身做到当今六部尚书之一付出的代价是如何艰辛。听得刘友渔的话,刘远长先是关切的看着花儿这个跟整个刘家都有些若即若离的女儿询问她是否受伤,只是得到一个摇头之后才有些无奈的看向刘友渔:“说说你的看法。”

“那个守卫应该是潜进胡家的jiān细。”

“你认为他会是谁的人?”

“就目前掌握的情报,友渔尝试做一个的分析。不管那个人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以他明面的守卫身份在胡展鹏养病处的附近如果是发现了一个不认识的不速之客,无论如何都该以出声示jǐng为优先选择,而他却是装作没有看到,这只有一个解释,他认出了花儿。花儿很少露面,由此推断下来的话,他和他身后的人一定是跟我们家有密切的联系,这可以让我们排除掉大部分的无关人等,把对象缩小到一定的范围。现在云州城内,全尚书和乐太尉算作和胡侯同一阵线,那名守卫不示jǐng自然不是他们的人。剩下最主要的势力无外乎洛淮的两股,唐廷尉,国尉许家和圣上。这其中周克明的一方应该是不认识甚至不知道花儿的,又可以首先排除掉。”刘友渔顿了顿,向刘远长问道:“我毕竟只是通过清远阁的一些消息了解我们宁界的政界,不知道唐曳唐廷尉是个什么样的人?”

刘远长凝神想了想:“应该不会是他的人,唐廷尉这个人城府极深,做事处处留后手。他不会为了我们家而暴露他插进胡家的人,要知道这样一来他虽然拉拢了我们,但一则暴露了他的秘密,二则会落了把柄到我们手中。除非他因为什么事情跟胡侯他们撕破了脸,否则绝不会这么做。”

“父亲说的有道理,剩下的就是洛淮使者,许国尉,和圣上。他们似乎都有安插探子进胡府的可能,也都有认识并且帮助花儿的理由,不过到底是他们中的哪一家,却有很大的分别。”

“为父也正在考虑这一点,只是现在手头的情报还是太少,实在没法理出头绪。”

“爹,其实我们换一种思路,或许绕过这个难题。”

刘远长充满讶sè的看向自己的儿子:“怎么换?”

“既然没法确定,我们不如先暂时认为那人同时是他们三家的人,先考虑结果看看分别会有什么影响,这样可以有机会再缩小需要考虑的范围。”

“友渔你说的不错,如果他是圣上的人,那就毫不奇怪。圣上现在已经知晓了前晚的事,如果我们对胡家没有任何防备行动才会让圣上生疑,不管圣上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情,我们有此探查行动顶多只是斥责之罪。圣上的这一种可能完全是可以暂时放下的。”

“最后就是许国尉和洛淮使者,不知道爹觉得其中哪一方的可能xìng会大些?”

“洛淮使者”刘远长停了停,收起脸上出现的一丝不悦之sè,“其实我比较担心的还是许国尉一方,全尚书的推测并不是毫无根据,如果许国尉真有野心,现下不但是对我们的示好拉拢,更是表明他对我们家的情况了解的异常通透,连他手下这么隐秘应该很少联络的人也能认出花儿。这非常危险,正常情况下应该立即上报圣上,否则我们家动辄会有灭门之祸,可眼前这种情况下上报却只会更危险,而且有可能影响到宁界的国运。”

刘友渔明白刘远长刚才露出不悦之sè的原因是自己私下收留了洛淮使者方面的人,而且直到发生了刘轻月的事情,第二天早上瞒不住的时候才告诉他,目光下垂,不敢直视父亲:“如果是洛淮使者的话倒是很符合他们现在的策略,花儿也说过那天晚上很有可能是洛淮的人跟着没动手,这样能认出花儿也就可以解释。”

刘远长是一个讲求实际的人,而且有花儿在场,知道刻下训斥刘友渔并不合时宜:“这确实是最合理的解释,洛淮肯定会盯住胡家,也会掩护花儿。嘿,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还有另外一个我没弄懂的问题可以解释得透了。”盯着刘友渔的眼睛缓缓道,“洛淮能在胡侯家渗透得这么深,我们家自然也不是问题,难怪轻月上次出事的时候旁边能有洛淮的人掌握到她的行动,跟得那么紧。”

听到这里,本来因为心中有愧有些走神的刘友渔心神一震,再次集中起来,脑海里面闪过了一些刚才忽略了的模糊细节,抬头道:“爹,洛淮暂且不谈,只要我们心底存了这事,家里真有jiān细的话配合前天晚上的事情,查起来范围并不大。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这些事情你打算上报给圣上吗?”

刘远长听得刘友渔的话又是一脸不悦,不过他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是一个借岔开话题逃避的人,必然事出有因,仔细思考一番后才道:“这些事情现在还是毫无根据,可以归入谣言一类,此时上报并没有任何好处,而且万一全尚书推测有误,会给六部之间造成很大的麻烦。所以我跟他的想法一致,洛淮正使来之前还有几天的时间,小心为上,先进一步查清楚之后再做打算。”

刘友渔皱眉道:“孩儿刚才说先考虑结果的时候忽略了一件事情,如果那个人是圣上的人,而爹你瞒着听到的事情不上报,后果很难预料。”

刘远长明显也是全身一动,除非自己有确切的根据那个人是皇帝的人,所以皇帝已经知道这个消息的前提下才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搁下不上报,否则这么重要的事情,四字瞒下不上报给皇帝,皇帝一旦得知心里肯定是不会少不臣之心这四个字的。刘友渔私下收留了应劭使得刘远长在面对皇帝的时候本来就有些虚,宁界皇帝虽然年近五十,但身体依然健朗,心思尤其敏锐,如果在他面前试探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他的人的话,一旦不是绝对会被追问出原因根底,跟直接上报并无两样。想到这里刘远长看了看外面的天sè,终于下了决定:“已经是上朝的时间了,拖一天应该不会有问题,可以诈称花儿回来得晚,我已经上朝去了,你们不敢做主。今天圣上如果提起轻月的事情我就只好先配合全尚书给胡侯安排的计划去做,好在经过了这次轻月应该不会再受到胡展鹏的威胁。那个应劭现在在哪里?”

刘友渔看向花儿,一向不发表自己意见的花儿明白刘友渔的意思,答道:“父亲要见他吗?”

刘远长强迫自己脸上的表情缓和一些,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因为轻月的事情我今天早些告假回来圣上该不会不允,也不会引起什么怀疑。你中午的时候能把他带回来吗?”

见花儿点了点头,刘友渔想起云州城内现在的情况,赶紧道:“我陪你去,守在外面。”

不想花儿和刘远长几乎同时出声道:“不。”区别只是一个平淡一个急切。

花儿没什么表示,刘远长不管刘友渔,朝向花儿道:“花儿,不是爹不担心你,现在云州城内不安定,家里需要有人留守。出了胡府那名守卫的事情现在爹已经没法信任其他人,为了轻月和你娘只有辛苦你单独去一趟。现在是白天,没什么人敢在城内放肆,以你的身手应该没什么人能奈何得了你。”

花儿向刘远长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点了点头,走出门去,回头看着刘友渔道:“哥哥。”

刘友渔见刘远长点了点头,便走过去看花儿有什么话要单独对自己说。花儿等刘友渔在自己面前站定后,上前一步到两人几乎贴在一起,才踮起脚抬头在脸露疑惑之sè的刘友渔耳旁轻声道:“前天晚上在云台的时候,你该是知道全公子的爹全尚书和胡尚书的关系吧。”

刘友渔脑际轰然一震下退后一步看向花儿,花儿却不给他任何看到自己表情的机会,已经转身而去。

刘远长奇怪的见刘友渔呆呆站在那里,出来问道:“怎么了,花儿说了什么?”见刘友渔还是不接话,叹了口气,“这次确实是有些对不起花儿了,不过友渔你清远阁的学业还没完成,现在决不能参合到这件事里面来以致被清远阁除名。爹下这个决心也很难,洛淮这次来的人,无论是皇帝一方还是周克明一方都厉害得让人心惊,诡计谋略层出不穷,在我们云州都让爹有处在下风的感觉,更可怕的是他们都非常年轻。你现在的才识其实已经胜过为父,只要假以时rì和锻炼,必成宁界支柱之才,在这种时候,爹只能是做下这个恶人,希望花儿她能明白吧。”

见刘友渔仍然没有说话,刘远长拍拍他肩膀,花儿从小只会透露极少的心事给刘友渔知道,他早已经习惯,迈开已经不能算矫健的步子向外走去。

“爹,我其实还觉得有什么地方疏漏了,不过现在实在想不出来。”刘友渔现在思绪一片混乱,之前他一直都认为自己并没有想过通过促成花儿跟全翔两人姻缘来达成什么的目的,纯粹是从觉得全翔是个不错的人很般配花儿在考虑。但听到花儿的话时他心里一阵害怕,扪心自问后突然不能肯定自己心底潜意识里是不是真的有牺牲花儿来拉拢全翔和全家以达换刘轻月的安全的想法,这使得他再也没法集中心思到其他事情上去,本来之前突然想到的另外一些细节也再也想不起来。

“一切等爹回来再说吧。”

说出那句话后的花儿转身后在不让别人察觉有异的情况下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刘府,绝壁上的花朵,即便再喜欢,如果不能得到,某一天凋谢的时候,心里更多的却是卸下莫名压力后的放松。虽然一路上都没什么被人跟踪的感觉,花儿还是选择走到人多的地方,然后利用自己敏捷的身手在民房间穿墙入户,沿着一条并不规则的路线向天柱林而去。

天柱林是权臣和皇家陵墓,看守相较而言却并不算严密,一来因为习俗的缘故并没有什么陪葬品值得盗取,二者天柱塔都是高耸的奇妙结构,在不了解内部构造的情况下强加破坏非常困难不说,还有过引起整个天柱塔的倒塌的事例,引来已经在历史上消没了动机的当时那名破坏者株连灭族的厄运。没有宝藏的诱惑加上高昂的代价自然也就难以吸引到什么心怀鬼胎的人光顾。

花儿拿起石室内用一块石头压好的布片,认出是当时应劭帮自己敷额头的那块。上来的入口并没有可疑处,又有这个明显只有花儿看得懂的暗号,足以证明应劭是自己从这个洞口出去了,只是花儿现在却无法探求他离开的原因。应劭现在的伤势应该还很难行动自如,出去会是做什么,思考无果下花儿只得有些悻悻的又看了看收拾好的石室,将那块布片收好,从出口一跃而下。

每当这种从天柱塔上跃下的时候,耳旁掠过的风声是花儿最喜欢的声音,不过她仍然小心的看着下方的卸力点,虽然是熟悉已极,不过这种高度一旦出错实在太过危险。就在还有一个卸力点就可以安全到达地面时,花儿神情一动,两支弩箭毫无征兆的突然从下方的两块大石头后面飞出,一上一下直取花儿落到那个卸力点时的膝盖和前胸。

在毫无防备下仍然继续下落借助那里减缓下坠速度的话,花儿知道自己最多只能来得及挥刀击落一柄弩箭,于是果断伸腿在天柱塔壁上用力一点,远离原本下落轨迹的同时稍稍加快了自己的落地速度。本来这是三个卸力点中的最后一个,与地面的距离已经只有六七丈,即便不能卸力的话掉下去以花儿的身手也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着力处受伤甚至骨折却是难免,现在明知下面有人埋伏的花儿没时间去细想心中冒出来的一堆疑问的答案,把全副jīng神都集中在如何减缓自己又刻意加快了一些的下落速度上,如果按现在的速度落地,即使腿部只受一些轻伤,由于对方是有备而来,而且人数上占有优势,肯定是凶多吉少。

按现在花儿斜飞的轨迹她的目标是地面上一高一矮相隔不远的两棵大树中较高的一棵,只要能在那棵跟最后一个卸力点高度相差不大的树上再次卸力,借助树枝和树叶的掩护,安全落地就不会是问题。地上的伏击者自然也看得出来了这一点,机括声响中又是弩箭袭来,这次更是有了第三支。花儿在半空中团起身体尽量减少自己的受袭面积,右手弯刀挥出,准确的击中最先到达的一支弩箭,借力再次略微改变了下落的轨迹,然后利用手中刀刃极弯曲的特xìng就那么贴身把刀刃转到背后平贴上背脊。当的一声,那支弩箭斜着击中刀刃后向旁滑开,将花儿右肩的衣服划破,花儿来不及去检查滑开的那支箭是否在自己右肩上划开了一道暂时没感觉到疼痛的伤口和弩箭上是否有毒的问题,身体已经被那支弩箭带得失去了平衡,勉强再扭动体翻转作脸部向上险险避过第三支弩箭,脖颈处被带走了几缕长发。

离地已经不到三丈,但花儿目前为止只有挥刀击中第一只弩箭时借力的的一点点减速,而且刚才躲避弩箭时面部转到向上无法看到下方的环境,恰在这时一根树枝在花儿脸旁掠过,抽得她生疼,她来不及多想,左手迅疾无比的向上探出抓住那根树枝。细弱的树枝完全承受不了花儿下垂的速度几乎是立时便折断,不过也带得花儿以一个倾斜的姿势在半空中再次改变下落轨迹,避开第三次来袭的弩箭。这时花儿已经调整成为了两腿在下的下落姿势,看清刚才抓住的那段树枝是属于那棵较矮的松树,幸运的是在那跟树枝的带动下现在自己落到了矮树的树冠范围内,身旁有了更多可以用来借力的树枝。当下花儿当下再顾不得许多,忍住手被勒破的疼痛感,不停的抓向经过的每一根树枝减缓下坠速度的同时带得自己向矮树的树干斜撞而去,最后双手护住头胸,用身体的侧面撞上了那棵矮树的树干。

撞击的力道大得惊人,震得这棵松树上的松针纷纷下落,三名袭击者从藏身处显出身形直奔花儿撞到的那棵矮树。来到树下时,三人还没有站定,一片嘈杂的破空声中,最终坚持住抱紧了树干藏身松树上的花儿以松针作为暗器漫天的投掷下来。松针胜在量多,几乎笼罩了三名伏击者全身上下所有的范围根本无法防范,虽说即便在花儿的力道下也无法对人身体的绝大部分部位造成什么大的伤害,可是三名伏击者露在外面的脆弱眼睛仍然是需要保护的,没人敢拿自己今后的视觉来赌不会被松针正好击中眼球,只得先用手护住头脸。

花儿能瞬间投掷出这么多的松针可见双手都没有受伤,但她下坠时的减速不算完美,不可能完好无损,必然有着力处受伤,落地后不立即逃走而是通过松针争取时间更是证明这一点。三名伏击者都是有耐心的人,并不急着在视野受限下上前给花儿可趁之机,只是一只手护住眼睛,另一只手按住兵器等待花儿投掷松针的停歇。

又是一阵松针的投掷后,衣物破风声响起,三人知道是花儿终于打算突围,仍然用手臂护住眼睛上方防止松针伤到眼睛,同时跟着破风声追去。这时又有跟刚才完全相反方向的衣物破风声响起,三名伏击者惊疑下冒险抬眼,发现自己所追踪的前一道破风声是花儿所扔出的月兑下的外套所发出的,急忙回头。刚看到花儿逃向她落下的那座天柱塔后的身影,又迎来两把松针,伏击者们只得再次护住眼睛,追击的速度又被大大延缓。

重物落水声传来,三名伏击者知道不好,加快追到花儿身影被遮蔽的那座天柱塔后,只来得及看到水面荡起的一圈圈波纹。

伏击者中的两人对准波纹泛起的zhōngyāng位置上弦shè出几只弩箭后,其中一人略微拉下蒙面的黑布,用绿sè的左手两根指头抓了抓左边脸上露出的几点同样墨绿sè的斑点,对没有对水中shè出弩箭的伏击者道:“为什么留手。”

“杀了她有什么意义,我们要的是一个能问出情报的人。”

“刚才她跳水逃走后已经是打草惊蛇了,你还是没有放箭,又有什么解释。”

被质问的那人指了指发问的人脚下:“你不会没有注意到这里有石头被新搬走的痕迹,我可没有跟你一样shè一块别人扔下水的石头发泄的兴趣。”

一直没有说话的那名伏击者见两人争吵,开口道:“好在也不算太大的损失,这里并不安全,我们回去再说。”

三名蒙面者不再多说,草草清扫现场后,迅速的扫视了一圈周围环境,确认没有留下什么会被追查的痕迹后分头散去。

水面恢复了平静,又过了很久,河岸一块石头旁的水面才冒出一些气泡,紧接着花儿**的身子从水中站了起来。拖着右脚走上岸后花儿靠在那块石头上休息了一会,突然似乎想起了什么,从身上掏出一块布片,弯腰在河水中浸透,敷上右面的额头,嘴里喃喃的自言自语道:“真是晦气,撞了三次。”

仔细的观察了一会后,花儿拧干身上衣物的水,月兑下湿透的鞋子提在手中,用衣袖擦干脚防止留下脚印,强忍住右腿的疼痛,很快也消失在了天柱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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