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连毅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其时前秦统治已过百年，经过几代皇帝连续的融合政策，胡汉之间已经很难分得清晰，即便是五姓世家那等重视血统的顶级大家族也不敢说九族之内没有胡人血统。
柳暮烟靠在椅子边，让李玄默的头靠在自己身上，她侃侃而谈：“如今你们要兴汉灭胡，可是这个胡又从何灭起？是先灭了你舅舅，还是先灭了你姥姥？大家都是胡中有汉，汉中有胡，便是苻氏皇族如今也不是纯正氐族血统了。况且苻氏至今未失民心，朝廷各项措施起用民间力量，如此才有了我巨鲸帮。你们反，又带着谁去反？你们江南盟自以为替天行道，却不知道替的哪个天，未必还是司马氏的天？哼，司马氏的天早就过去了！”
“你大胆！”旁边那几个江南盟的高手纷纷拔刀喝道。
“大胆？我是比你们大胆，起码我不会用卑鄙手段！”柳暮烟冷哼一声。
张武叹息一声，神sè有些复杂，道：“小姐舌灿莲花，张武早有耳闻。只是这次并非谢盟主武力相逼，而是张武自己决定的，况且普天之下，除了江南盟，也未必没有反他苻秦。我张家便是其中一个！”
柳暮烟微微动容，道：“张家？”
“小姐还不知道吧。张武也是江东大家出身的，只是到了我这一代便只剩下几个孤魂野鬼了。”张武说着说着，脸sè变得狰狞起来，“秦军渡江后，因我张家不肯屈节，继续与谢家反抗，便将我张家屠戮殆尽，只剩下我爷爷那一支逃月兑了。谢盟主状况也与我相似，我与他同病相怜，国仇家恨岂能不报？”
张家确实是江东大族，与顾家一样也是吴姓之一，只是苻坚渡江后便将张家抹去了。其时，张家死节固然可敬，但苻秦为了统一天下也无可厚非，毕竟再优渥的政策也不可能安抚得了所有的汉人大族，苻坚一代雄主，一言九鼎，自然不会让张家胡来，再说改朝换代又哪有不死人的道理。
柳暮烟知道张武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可是能不能放得下又是一说了，世家的荣光在这些人眼中高于一切，她问道：“你便是想通过改朝换代造你张家辉煌？”
张武自嘲一笑，道：“如今这光景哪里敢说什么辉煌，张武只盼望自己的子孙后代不要过像我这样刀口舌忝血的生活，可是可能吗？便是像你爹柳帮主那样几十年不出的大才也只能郁郁而终，咱们这些人哪里有出头之rì？”
李玄默听得心有戚戚，柳雄当rì说过黄恺也是有这样的担心，于是才想方设法往上面走，两人中一个想适应这个大势，一个却想逆转这个大势，殊途终是同归。
柳暮烟却是突然脑袋灵光一闪，皱着秀眉道：“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
“帮主不是病死的吗？”张武脸sè微微一变。
张武神sè变化没有逃过柳暮烟的眼睛，她芳心陡然一沉，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而且我现在怀疑那次在武昌遇袭差点溺毙也跟你有关。”
听到这里，李玄默都来了jīng神，紧紧盯着张武。
“唉，果然虎父无犬女。小姐才智过人，张武佩服。”张武再次叹了口气，道，“可是小姐是怎么会猜到我身上？”
李玄默觉得柳暮烟抓自己抓得有些疼，也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大力气，只听她沉声道：“你先说你怎么害我爹的，我一直想不通。”
“也罢，此次起事若是失败，张武也是落个身死；若是侥幸成功，张武也早已决定一死以谢帮主。左右是个死，我便让少爷小姐知道个明白。你们知道你们的二姨娘是谁吗？”
张氏？柳暮烟只觉得全身如坠冰窟，颤着花唇道：“张氏？你说张氏是你······”
“不错，小姐猜得一点也不错，她姓张，我也姓张，她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并非我刻意安排，我也是一次偶然才发现这个事。当时怕帮主多想，也没说起此事，只是暗中与她联系，叫她照顾好自己。”张武仿佛沉浸在往事中。
“后来谢盟主联系到我，想要我率领巨鲸帮起事。一番挣扎之下，我还是同意了。当时帮主已然垂危，至多也撑不了两个月了，可是我不能让他在这两个月里见到少爷你。于是便以张家的子孙后代相劝于我那妹子，起初她死活不同意，我说与其让帮主这么每天生死不知的活这两个月，还不如让他早些解月兑。最后她终于同意了，便放了些慢xìng的毒药在帮主的药里，剂量很小，便是小姐这种国手也看不出端倪来······”
柳暮烟柳眉倒竖，娇斥道：“好一条毒计！这边毒死我爹，那边害死我和我哥。步老伯年事已高，况且他也一直看重你，到时你张武登高一呼，还不是万众景从，就算那顾休有顾家撑腰，又哪里及得上谢盟主这棵参天大树。好一条连环计啊，环环相扣，步步杀招！”
张武也不分辩，只是道：“小姐此时想到不奇怪。只是之前如何知道茶水有毒？又是如何猜到武昌城外的水鬼是我派的？”
柳暮烟恨恨的道：“都怪我实在太相信你了。既然尸体已经被你移到冰窖里去了，那你还带我们来这里干什么，在哪里看也都是一样。而且此地明显荒废已久，那你们又是怎么这么快准备好茶水的。便是这个时候我还是不敢肯定，毕竟你是爹最信任的心月复，直到白雪说出你这几个手下是高手······”
“原来少夫人也是一位高手。”张武看了一眼正闭目调息的白雪，道，“再加上小姐的聪慧，今rì若是没有这‘醉龙香’还未必能够成事！”
白雪闻言睁开媚目，看了李玄默一眼，只见柳暮烟满脸愧疚的看着李玄默，素手轻轻抚着他的脸颊，柔声道：“对不起，是我太迟钝了，连累你了。”
张武这时并没有去怀疑柳暮烟的奇怪言行，只是问道：“小姐还没说是怎么知道我派水鬼的。”
柳暮烟头也不回，只是痴痴的看着李玄默，低声道：“你们知道救我们的那个老乞丐是什么人吗？”
也不等张武回到，柳暮烟便自问自答：“那两个死士无法告诉你们，而你们做梦也想不到，我们随意搭载的一个老乞丐会是天下第一高手，‘武尊’殷九重！”其实他们到现在也无法肯定那人到底是不是那个传说中的天下第一高手。
此话听得张武与连毅等人倒吸一口凉气，“武尊”殷九重，那是谢jīng忠也要避让七分的人物啊！
柳暮烟话锋一转，道：“可是这两个死士却是在天下第一高手面前自尽了！以殷前辈通神彻鬼之能，居然让他们自尽了！虽然占了水里的便宜，可是不难看出这两人是何等高手。天下间能随意派出这些身手高超的死士的除了立志兴汉灭胡，推翻朝廷的江南盟还有谁？”
一旁连毅傲然道：“不错，那两位兄弟的身手，便是我也有所不及。不过他们能死在天下第一高手手下，也算不枉此生了！”
张武却是叹道：“等得连少侠表露江南盟的身份，便想到了张武身上，小姐洞若烛火，实在厉害。只是小姐可相信张武从来无意害你与少爷的xìng命？”
连毅点点头，道：“不错，张前辈确实反复叮嘱那两位兄弟万不可伤害二位xìng命，沉船之后，务必将二位救出。”
柳暮烟冷笑一声，道：“如此说来，我倒是要感谢你们了？”
李玄默咳嗽一声，终于恢复了一丝力气，他有些艰难道：“下毒的果真是张氏？”他突然记起柳雄死前古怪的神sè，以及那句“能留则留”，看来柳雄也并不是一无所知。只是他一直以为柳雄说的那个不能留的是那个妖媚的杜氏。
张武愣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到了此刻，我无须再作欺骗。我知道少爷是怀疑杜氏是吧。那是我做的，我故意派人以家人的名义联系杜氏，让你们对杜氏的诡秘行踪产生怀疑，目的便是将祸水东引。因为在我赴金陵那rì，妹子着人告诉我，你们兄妹或许已经产生了怀疑。”
李玄默与柳暮烟对视一眼，这张武还真是心思缜密啊，他们确实怀疑上了杜氏，为此，李玄默还特意跟踪杜氏丫鬟，若不是半路杀出个荃儿，让李玄默不得不放弃跟踪，只怕他们真的会把罪名定在杜氏头上了，这一切只能说冥冥中自有天意。
连毅道：“好了，张前辈，如今事情已经成了，你们该问的也都问完了。咱们是不是问问柳少爷到底如何抉择？”说着把眼睛瞟向了李玄默。
张武劝道：“少爷，你便听我一回吧。咱们举事，你便是民族英雄。若是不肯，张武万般无奈之下，虽然不敢伤你xìng命，却也只能把你囚禁起来了。”
柳雄临终叮嘱还在眼前，李玄默又如何敢同他造反，他怒道：“张武，你这是为了你一家之私利，而赌上我巨鲸帮上万兄弟的xìng命。”
张武面有愧sè，道：“事已至此，便是箭在弦上，刀已出鞘，不得不发！”
连毅有些不耐烦了，道：“柳帮主，我再问最后一次，你真的不肯？”
李玄默点点头道：“在下行事但求无愧，请恕我无法从命。”
连毅脸sèyīn沉下来，转头向张武看去，道：“如何？”
张武沉吟了一下，道：“既如此，只能请少爷和少夫人留在此地。请小姐随我返回金陵，相信小姐不会不在乎少爷的安危的。”
“你好卑鄙！”柳暮烟怒斥道。
张武恍若未闻，只是道：“时间紧迫，咱们这便动身吧。”
连毅点点头，朝柳暮烟道：“柳小姐，未免伤了你，你还是跟我们走吧。”
柳暮烟心思电转，到了金陵，有那两个人在，未必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于是道：“好，我随你们去，可是你们要千万善待我哥！”
张武道：“小姐放心，我本就没打算伤你们分毫。”
柳暮烟有些留念的看了李玄默一眼，像个温柔的妻子一样替他整了整衣襟，柔声道：“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尽快回来陪你。”说完便起身离去。
李玄默挣扎着起身，道：“烟儿，什么都不要答应他们，你费了那么多心思，千万不要！”
柳暮烟身形顿了一下，却是没有回头，快步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