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曼尼叔叔甚至没有吃过晚餐就气愤地离开了。
晚餐过后我习惯xìng地给女朋友贝莉·切尔西打了几通电话,依旧无人接听。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那些大概是父亲二十年来的珍藏,管他呢!我烂醉如泥地发着酒疯,朦胧中抱着一张父亲和母亲在我三岁那年一起在尼亚加拉大瀑布合影的相片昏昏沉沉地睡去。
“迪克兰,到这儿来!”母亲的微笑明媚的闪耀着。
“过来亲爱的,到妈妈这儿来。”她的笑声像风吹过山丘上的草地、碰撞着清晨的露珠发出的清脆音sè。
我一步步地追赶,母亲明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她的脸庞那样清晰,我却始终无法抓住她的手。我越跑越快,拼命地向渐渐模糊的母亲的身影飞奔,阳光愈来愈刺眼,直到什么也看不见,我置身于一片白茫茫之中。
“迪克兰!”
“迪克兰!快醒醒!”
我倦怠地睁开双眼,一场梦罢了。接下来真不敢相信,姐姐苏珊就站在我面前。
“苏珊?我说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并不习惯直接称呼她“老姐”,似乎她就没怎么像一个姐姐那样关心过我,她从进入学校开始就只关心亮闪闪的“蒂凡尼”和她千变万化的指甲。
“是啊,问得好,经过一整夜的飞行,天刚亮我就在达拉斯沃斯堡机场接二连三地给你打电话,我简直就是疯了!”
听她这样抱怨,我看到我的移动电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关机了。
“你把窗户打开干什么,快关上,我的老天。”
“满屋都是酒味儿,昨晚你在家开派对了?”
“是的,和魔鬼一起闹腾了很久!”我有点儿反感,家里刚刚遭遇这样一场变故,她居然还跟我开这样的玩笑。“你那金牌丈夫在哪?”
“别管我的闲事,亲爱的老弟,他的名字被提及的这一刻钟,二十张印着乔治·华盛顿头像的百元钞票也许正划入他在悉尼的账户,你真该看看,他有多忙。”她说话的表情夸张得不减当年。
“我想……苏珊……我们得去怀特姑妈家谈谈爸妈的事。”
她瞬间停止了整理妆容的动作,伫立在原地许久没有作声,尔后静静地转过头面露难sè地看着我。
原来姑妈没有把母亲死去的消息告诉苏珊,于是她伏在我的肩膀哭了整整半个上午。之后她陷入逆转般的安静,回到家把母亲的遗物仔细整理了出来,最后,若有所思地席地坐在母亲的衣柜旁边。
“迪克兰。”苏珊轻轻地唤我,我看得出她满月复心事。
我走到她身边,面对着她坐下。她像取暖似的双手抱着腿,下巴枕在膝盖上。
“妈妈的衣服真多,每一件都让我想起了从前,你还记得吗,每年小镇举行舞会她总以最简单的着装吸引着全镇男人的眼球。”苏珊望着我,就像在寻找一个答案。
“她跳舞的样子轻松明快,那时候她和老爸就是天生一对,我看着他们在我面前起舞,然后舞池zhōngyāng其他的舞者就都会渐渐止步。”我接过苏珊的回忆,淡淡叙述着。
“是的,老爸那时候很帅,他从来都不打蝴蝶结,妈妈最爱他微微敞开衬衫领口的样子。”
“妈妈的舞姿很优雅,很迷人,每次舞曲结束人们总会过个几秒钟才能回过神来。”
“对,掌声有些迟但是热烈不息。”
“她从来不穿同样的礼服出席不同时候的舞会,她总能惊艳全场,我是说——她真的不需要刻意夺取聚焦点。”
“我就说,她一个人就能开出一院子的花儿来,她的善良都那么没有瑕疵……我却和她歇斯底里地吵过架,而且是很多次,妈妈不让我穿高年级的女生穿的那种丝袜去参加派对,我说这有什么,你就是个老顽固。”苏珊说着泪水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她一定伤心极了!”
“她哭了,然后那晚我穿着那该死的丝袜去了派对,我居然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那晚爸爸和你还在回家的路上,你知道吗,我居然任她一个人在家无助地哭泣,我怎么可以……”
我把纸巾盒递到苏珊面前,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伤心落泪的样子,我发誓,这是第一次!
“迪克兰……”
我从沉思中抬起头望着苏珊,她脸上的妆混着泪水像一片涂鸦。
“我好想再看爸爸和妈妈跳舞的样子。”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仿佛有一把匕首深深刺入我的心脏,我的脑袋感觉被重重击打了一拳。
我只能任凭苏珊陷入无休止的哭泣,沉默是此刻我觉得最好的安慰。不得不脆弱地承认,在“父母”这个词面前,我们永远处于“经不起磨难的孩子”这个定义上。
母亲的遗体被安葬在德克萨斯州的一处海军公墓,她在一次抢救伤员的过程中为一个吓掉了魂的士兵挡住两颗子弹。据说,那个士兵和我同龄。
她的墓志铭上镌刻着:人们不会忘记这里安息着一位母亲,一位为祖国战斗过的母亲。
仪仗队的列兵们鸣枪为她送行,她的微笑在墓碑上异常耀眼。送葬的人群表情悲戚地在秋风中为她献上最后的祝福,然后相互告慰着各自离开。我把一枝郁金香放在母亲的墓前,那是父亲的心愿。他,是那么爱她,最后所有的爱都被一层泥土绝情地隔开。从此,一个男人开始了他思想中最痛苦的追溯。
“由灰化作灰,由尘化为尘”。
整个葬礼像一声低沉而凝重的晚钟,它告诉我——母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