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根时间线被牵引着穿过一个隔绝记忆的针孔之后,所有的故事就会在被遗忘之后出现残缺,而我,把这些或悲或喜的故事缝缝补补,永远和我的生命拼织在了一起。
我曾在州界驻足良久,在马背上翘首回望故乡的方向。
大约一个多星期的时间里,我花光了身上所有的积蓄。在往后的每一天,我不得不在沿途的一些餐馆和汽车旅馆做钟点工,这样得到的酬劳勉强能换取旅途所需的食物和水。斯威夫特越来越瘦弱,沿路即使有野草也几乎都是枯萎的劣质杂草,偶尔从餐馆得到一些胡萝卜或者玉米饼就是它最丰盛的餐食了。
就这样继续往东北方向走了十几天,经过了史密斯堡之后几乎已经是人困马乏,有时候甚至会出现幻听,或者持续眩晕一阵子。我仿佛一步步在深入冬天的月复地,幽灵般的寒冷逐渐悄无声息地聚拢过来。
这个午后,天空黑压压地浑浊低沉,一场暴风雪即将到来。
风声尖锐地呼啸起来,像地狱逃出来的无数只厉鬼尖叫着掠过发梢,我的耳朵似乎随时会被撕扯下来。半英里之内已经分辨不出方向,视线所及尽是飞沙走石,枯草被连根拔起瞬间抛向远方,本来已经冻硬的积雪像泡沫一样被强风击打得粉碎。我的马儿慌乱地在原地打转,它痛苦地嘶叫着,每向前挪动一步都很艰难。我伏在斯威夫特的脖颈上睁不开双眼,沙砾和尘土像刀子般不断地划过脸庞。这当口只好一只手牢牢地拽紧缰绳,另一只手紧捂着头顶的毡帽尽可能用帽檐遮住脸。不多久贝壳大的雪花就倾泻而下,风依旧未止,且更寒冷些了。飞洒的雪片很快就将整个大地掩埋在她一手制成的银sè棺椁里,斯威夫特的前额已经被雪块覆盖住厚厚的一层,睫毛上也凝了一层冰霜,我只好跳下马背牵着它吃力地向前走。不记得走了多久,风雪稍稍减弱下来,斯威夫特喷着响鼻,不停地喘着粗气,它全身披满了雪。我拽着缰绳的手已经被低寒冻得僵硬麻木,无法伸缩。风渐渐止住,雪却越下越大,放眼望去整个世界苍白得没有一丝轮廓,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艰辛挪动着。
一次又一次摔倒在雪地里,我实在是累极了,最后干脆躺下不再站起来。斯威夫特始终站在那里低下头看着我,一团团白雾从它口鼻中喷出。我知道,如果它倒下,就再也站不起来。我向它道歉,求它容我歇一会儿,因为我真的疲倦得没有一丝力气。其实,斯威夫特此时更加疲乏。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根胡萝卜想喂它吃下去,然而这次它把头扭向了一边,无论怎样说好话怎样掰它的嘴这家伙却始终无动于衷。我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它,它扑闪着眼睛默不作声。直到——我把胡萝卜放在自己的嘴里咬掉一小块,然后重新把手上剩余的一大半放在它嘴边,斯威夫特才温顺地衔进嘴里咀嚼起来。那一刻身体里某根脆弱的神经颤动了一下,我抚模着它有些内疚地低语道:“对不起,对不起……斯威夫特……我不该牵连你的,你是个了不起的男子汉!”它用脸蹭着我的头顶,像是一种老朋友的勉慰。
那个风雪交加的下午,我们大概只向前行进了不到二十英里。傍晚我来到一个小镇上,这时候雪花还在纷纷扬扬地飞舞,街道上几乎一个人都没有。我走进一家餐馆,点了一杯热咖啡。这时才发现双手由于浸泡了一整天的严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肿胀起来,我端起杯子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餐馆里只有几个顾客,悠扬的管弦乐仿佛忘记了窗外的寒冬。我漫不经心地享用着热气腾腾的咖啡,吧台里那个纤瘦的伙计时不时地用古怪的目光扫视着我,他的眼神透着些机jǐng和神气。
这时餐馆的门猛地被拉开,从屋外走进来一个年龄大约四十岁到五十岁之间的男人,他不停地搓手取暖。吧台里那个瘦削的伙计跟他打了一声招呼:“晚上好啊,罗宾森,今天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没有,除了门外拴的那匹马和这该死的暴风雪!”叫罗宾森的男人用厚重的声音抱怨道。“如果明天雪再不停下来,我整个冬天也别想回家了。”
“一匹马?”吧台伙计狐疑地问道。我低下头,隐约感觉到有人在观察我。
片刻的安静之后,罗宾森用平淡的语气说道:“可不是吗,我们这儿居然还有一个牛仔,那就没什么奇怪的了。”然后他点了一杯酒,在我斜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我能依稀察觉到他在注视我,但紧接着就听到他断断续续打电话的声音:“我从遥远的阿肯sè州向你致以寒冬夜晚温暖的问候,温彻斯特老板,我想您一定看了新闻,暴风雪铺天盖地阻断我回家的路,你的货物不得不延期送到……不不不……这可不行……我不能冒这么大的危险起飞……喂……我说……你听到了吗,这可不是开玩笑……小石城机场今晚都关闭了……不行……我说不行!”
最后他粗鲁地骂了一句:“见鬼去吧!听不进人话的混蛋!”
吧台的伙计始终在盯着我看,他犀利的目光仿佛一直透视着我干净的口袋,是的,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我可不可以……”
“赊账?我早就看出来你安了坏心眼,像你这种人我见多了,早就该看出来你是准备耍无赖的,可恶的年轻人。”他恶狠狠地放下手中的活冲我走过来。“让我看看你身上有没有什么能抵押的东西!”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我可不可以给您干一晚上的活计……”
“你还真是个机灵鬼,在我这嘴硬的人可都没什么好下场,我应该把你交给治安官,让他好好关你几天!”伙计说着就拽住我的胳膊准备搜我的身。这时里屋也走出来两个肥胖的厨师,气势汹汹地靠拢过来。
他们撕扯着我的衣服,在我外衣口袋里来来回回模索着,同时骂骂咧咧地不肯罢休。
“放开他!”那个叫罗宾森的男人用并不惊人但是足够威慑的口吻喊了一声,“我说放开那个男孩,摩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