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没羽箭飞石打董平,鼓上蚤密州炸城门
词云: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shè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rì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shè天狼。
此一首词,名唤《江城子?密州出猎》,乃东坡学士苏轼,于熙宁八年(西历1075年)所做。是年十月二十三,时任朝奉郎、尚书祠部员外郎、直史馆、知密州军州事、骑都尉的苏轼,赴常山冬祭,归途在黄茅冈行猎,有感而咏得一诗一词。诗名为《祭常山回小猎》,词便是这首《江城子》。
看官休怪啰唣,宣和元年(西历1119年)十月二十三,宋江正站在这密州黄茅冈上,闭目追索那四十四年前,“东州壮士,吹笛击鼓以为节,抵掌顿足而歌”《江城子》,那份豪情。史进站在宋江身后,看着公明哥哥,那般熟悉,又那般陌生。史进不解,为何到了密州郊外,大军径去朱贵兄弟俩在辛家尧的庄院里驻扎吃酒,哥哥却偏要让自己陪着,跑到这二十里外的山岗上,只为闭着眼仰面朝天地站上半个时辰?史进想起了李逵那句话:“读书人的脑子里,都住着一窝鸟”,不免忍俊不禁。
待二人再策马驰回辛家尧,已是傍晚时分。却见朱贵、朱富兄弟俩,站在离村五里的官道旁等候,身边是两头骡子。那朱贵怎生打扮,但见:
头戴深檐暖帽,身穿貂鼠皮袄,脚着一双獐皮窄靴。身材长大,貌相魁伟。双拳骨瘦脸微红,三丫黄短髯略卷。臂阔腿长腰细,待人一团和气。水泊岸边都斥候,端得是旱地忽律。
那朱贵见宋江飞驰过来,忙上前帮着带住缰绳,再搀宋江下马,遂抱住臂膀,流泪道:“可把哥哥盼来了,自二月初十下山,如今已是十月二十三,足足八月有余未和兄弟们厮见,俺兄弟俩想念哥哥,盼望众兄弟到此,却是撕心裂肺般苦恼,适才得与众兄弟相见,几番抱头痛哭。眼下见到哥哥,却又似在梦中一般。”朱富也在一旁垂泪。
宋江却猛省,此兄弟二人离山已仈jiǔ个月,与梁山相隔数千里,自己却再没想起派一兵一卒联络、帮衬这一哨人马。艰难可想而知。忙抱住朱贵臂膀,又伸手拉过朱富,道:“是宋江的不是了,只思量教你兄弟俩在此布下暗桩,却没再派人帮衬与你两个,仈jiǔ个月来想必汝等弟兄艰难得紧,是哥哥失了计较,哥哥在此赔礼。”朱贵、朱富齐声道:“哥哥说哪里话来,有甚艰难?”
朱富道:“俺这一行人,带着山寨赍发的金银至此,开酒店、买田土、起庄院,过的是豪阔rì子,便是俺沂水老家最大的财主,也不及俺兄弟现下半停气派。只是想念哥哥们、想念山寨。梁山泊便是俺兄弟的家,俺浑家、儿女都在山上,在这密州岛过得再豪阔,也不及俺梁山万一。”
宋江道:“这又是小可宋江失了计较,让汝等骨肉分离。即刻起汝等兄弟中,有家小在山上的,便可接来团聚;有在原籍老家的,也一并去接来相聚则个。”
朱贵忙说道:“不必如此,家小们还是在山寨里安稳些,便是俺们在外有些山高水低,家小们在山寨仍能安稳过活。却才只是俺俩一见哥哥,恁地欢喜,作些妇人之态,不是大丈夫所为,教哥哥耻笑了。”宋江一笑随口道:“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说罢心下不觉却是一惊。史进在一旁有些不耐烦,插言道:“哥哥们再絮絮说个不停,天将黑透却去哪儿寻灯火?快些回庄,俺却早饿出个鸟来。”四人都笑,各自骑上牲口回庄不提。
次rì早饭罢,宋江在朱贵庄上草厅,为头坐定。左手史进、张清、龚旺、丁得孙、孟康、皇甫端,右手朱贵、朱富、燕青、时迁、李逵、项充、李衮。共一十四筹好汉在彼。宋江开言道:“吾等这一枝军马,原本思量去攻占莱芜监,劫了库存金银浮财,转运回济南府即可。不想汤隆引荐一位冶铁场主,名唤艾田,十分好见识,业已结拜入伙。莱芜监事由,他一力承担过去。吾等方得兵进密州。”
时迁道:“莱芜监若举事,兵力可曾够用?”宋江道:“吾留武松一哨二百短刀手与他,再有汤隆、郑天寿统带百十人在彼、朱武回济南府亦会带兵接济武松等。那艾田冶所里亦有五七百人,弹压莱芜监想必够了。”张清道:“禀公明哥哥,吾闻那艾田与俺梁山素无来往,哥哥如何放心与他?怎知他不会是诈降呢?”宋江道:“那艾田乃是犹太族裔、冶铁商人,最是看重利益、害怕风险。帮擎梁山即是帮擎他自己,利字当头,他何必使诈?且有吾等这支军马在东,济南府军马在西,即便是那艾田有诈,也尽可弹压得。”
史进道:“俺们这一路只剩三百马军、六百步军,如何够攻打一个密州城?”宋江道:“事在人为,不试一试,如何晓得够也不够?”
宋江叫朱贵备细解说密州城防。朱贵团团一揖,娓娓道来。原来这密州当下并无知州,原任知州张修玄,号皆空道人,乃江西龙虎山天师道长张真人嫡子。驻密州凡四十年,尚无为,最喜诗词,近十余年潜心道学,三注《道德经》,收集整理张道陵《老子想尔注》五百八十余行,流传于世,人称“张密州”。一个月前,因恶了东京御史台,被道君皇帝罢官,回苏杭去了。新任知州却未到任,军政各项事务均由兵马都监董平署理。
燕青又道:“这董平乃是河东上党郡人氏,善使双枪,有万夫不当之勇,山东、河北皆称他为“一撞直”。为这密州比不得济南府和青州那般通衢大城,乃是第四等军州。故董平麾下便只五百马禁军、五百步厢军。密州地偏人稀,连年多蝗旱之灾,物产不丰,却喜无人搅扰。留守军士已十余年不曾上得阵去厮杀,平时但支应些捕盗弹压差事,兀自害民不已。张修玄在时,只顾清修道法,不去拘管。现下知州皆无,这厮们更是恣情妄为了。”
时迁接言道:“好教哥哥得知,密州城墙共九里有余,三合土夯筑,高约五丈;城墙筑有女墙,大砖砌就。整个墙像一个凸字,北小南大,共有5个城门,南面一个,东西面各两个,均设瓮城、重门,城门铁皮包裹,碗口大门钉。护城壕沟宽二三丈,深两丈。北濠积水,南濠干涸。此城修筑得极是坚固,虽驻军不堪,凭此坚城深壕,吾梁山军马亦只可智取,不可强攻。”朱贵再道:“五rì前已派手下去密州各道路埋伏,专们截杀往来送信驿卒。密州消息,急切间定是发送不出。”
宋江起身团团施礼,道:“众家兄弟此番有心了,把个密州城踏查得如此清楚,宋江拜谢了,再有摧城拔寨之事,想必不用宋江啰唣,汝等已尽知如何施为。如此,梁山何愁天下不靖?”朱贵几个皆拱手道“均是遵哥哥将令,不敢居功。”宋江再备细对众人讲解一番攻城节略,各知悉了,便叫引三百马军、三百步军整束军器、支吾马匹,半个时辰后,迤逦进发。留朱贵、朱富、孟康、皇甫端并余下军兵,看守庄院。
军兵离开朱贵庄院,缓缓进发。待转到大道上时,宋江教打起两面旗帜,上首红旗上书“梁山讨逆”,下首黄旗上书“替天行道”。于路点起号炮,不住施放;金鼓乱敲,声闻四野。惊得沿途庄户并密州北门外集市上百姓,一窝蜂逃进城去。约莫半个时辰,梁山军行到城门口,去开阔处摆开阵势,马军居左,步军居右,齐齐整整,shè住阵脚。却只见密州城北门城楼上、城墙上并无一人,城门紧闭。宋江教军士支起连夜赶制的三台霹雳车架,就近搬取几块大石、城砖、磨盘等施放。也不取甚准头,一忽儿砸中城门、一忽儿砸中城墙。有一块城砖直飞入城里去了,溅得尘土飞扬。大半晌,城上女墙现出许多身影,却不露头。
忽然城门开处,冲出一哨人马,挨挨挤挤好些时候,才在自家堑壕吊桥前打横列好阵。再看这阵势:
前后无龟蛇之状,左右少龙虎之形。久不上阵刀枪锈,却才田里挖沙石。盘盘曲曲,乱中队伍变长蛇;簇簇团团,挤得人马若泥滩。
少时门旗分处,董平出马,却不由人眼前一亮,怎生打扮,但见:
两面旗牌耀rì明,锼银铁铠似霜凝。水磨凤翅头盔白,锦绣麒麟战袄青。一对白龙争上下,两条银蟒递飞腾。河东英勇撞阵将,能使双枪是董平。
梁山阵上,又是史进纵马出阵,擎三尖两刃刀,去斗董平。也不搭话,举刀连肩带背砍下。董平不慌不忙,将双枪架开大刀。二马过门,史进趁势拦腰一刀砍到。董平将左手枪隔开,右手枪望史进胸前便刺。史进将刀拨开,董平左手枪复又刺来。史进正yù来迎,董平已将枪收回。史进见收回枪,便砍一刀,认定董平马头砍下。董平把马头一领跳出圈围,随即双枪并举,一从马月复刺进,一从史进腿上刺来。幸而只两枝枪皆在一边,史进赶忙将刀望下一磕。董平不等他来磕,已将双抢收回。史进复一刀,向董平左腿上砍来,董平又将右手枪架住,左手枪急向史进肋下刺来。史进说声:“不好!”忽将刀杆望开一拨,只听当啷一声,拨在一旁,正yù还手,董平的枪又向胸前刺进。
两下里一来一往,足有三十余合。但见刀到处寒光灿灿,不离头背肩腰;枪来时冷气飕飕,逼近胸前肋下。真个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材。两个人杀得兴起,各逞平生之力。董平使出六十四路花枪妙法,史进亦使出六十四路花刀路数。此往彼来,两旁看的人,只见刀枪的光芒,不见一些人影,无不齐声喝采。
这旁梁山阵上,张清见了,心中暗忖:“我今新降梁山,若不显我些武艺,上山去必无光彩。”遂提枪飞马出阵,替下史进。
两马相交,军器并举。三条枪阵上交加,四双臂环中撩乱。约斗五七合,张清拨马便走,董平拍马赶来。张清带住枪杆,去锦袋中模出一个石子。手起处如流星掣电般径向董平打出,董平眼捷手快,拨过了石子。张清见打不着,再取第二个石子,又打将去,董平又闪过了。两个石子打不着,张清有些心慌,走到阵势尽头,眼见得马尾相衔,董平望张清后心一枪刺来。张清一闪,镫里藏身,董平却搠了空。那条枪却搠将过来,张清便撇了自家枪,双手把董平和枪连臂膊只一拖,却拖不动,两个搅做一块,拆解不开。
忽听密州城门内一声炮响,震天动地,连半个城楼都塌在一边。这边梁山阵上,李逵一听炮响,大吼一声“杀将去”,挥板斧冲杀上去,项充,李衮领二百团牌标枪手,一齐滚杀过去。捻指间抢过对阵砍杀,官军无人敢上前拦当,只顾乱撺奔逃。这边厢梁山马军呼哨一声冲过吊桥,穿过瓦砾堆,奔进城去。城中立时鼎沸起来,呼兄唤弟,觅子寻爷,号哭振天。
董平一见心自忙乱,撇了张清便想回身救城,却忘记提防石子,被张清觑得董平面门较近,只一石子,可怜悍勇英雄,石子眉心早中,翻身落马。龚旺、丁得孙飞马近前,先将董平从地上揪起,绳索绑缚结实,再带住董平战马。
有看官动问,却说这密州城门如何响炮坍塌?此乃宋江“驱狼吞虎”之计。宋江进兵前,教时迁妆做小商贩,推个车子,堆满瓶瓶罐罐,内装火药,候在城门前。宋江进兵,故意又是响炮、又是击鼓,只为驱赶百姓进城,一窝蜂人流一涌,守门官军盘诘不得,时迁便推车挤到城门洞,将车子一丢,去人堆里躲了。待董平带队出城,再闭城门,时迁趁乱点着引线,逃去街里屋后趴着。一整车火药炸开,却不是连城楼都炸塌了。
此一计宋江自忖只有五七分把握,但兵微将少,只得冒险一试。若是不济,军马便只得退回莱芜。天幸居然成功,宋江一叠声暗道:“侥幸侥幸,虽夺得城池,亦伤损了城门洞里百十条xìng命。若有它法,再勿使用。”
史进、燕青等,历经破凌州、破青州、破济南,封锁城门、接管府库、弹压街市、圈禁俘虏诸项,已是熟练异常,无需宋江吩咐,自去办得井井有条。宋江带李逵一伙儿杀神,去到密州府衙,清理一番后坐下歇息,那边厢张清、龚旺、丁得孙将董平推进府衙来,与宋江相见。却只见董平吃眉心打破,眉梢露骨,血流满面,和着热汗冷土,花猫也似一张苦脸,再不复阵前凛凛威风。
宋江凝视董平片刻,猛然戟指大骂:“你这害民狗官,不思体恤黎庶。天兵到此,兀自抗拒,乃至伤损这许多xìng命。”回身叫过李逵,喝令将董平推出斩首。
那李逵杀得浑身被血溅透,偌大板斧兀自滴红不止,索命无常一般瘆人。闻言一把揪过董平,往外便拖……有分教:万里黄泉无旅店,三魂今夜落谁家。毕竟董平xìng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