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玉幡杆造船唐岛湾，莽铁牛盗舟追海贼
却说宋江在胶西县衙收用六名押司，暂署理县衙事务，一应班头衙役均听李德差遣。吩咐已毕，自己便起身出衙，命董平、燕青、皇甫端引原密州步军，镇守板桥镇。自统带李逵、时迁、李衮、项充、孟康及所有马军并梁山步军，拔营奔胶南灵山湾而去。吩咐燕青教艾田、凌振、单廷圭到来时，径去灵山湾会合。
宋江教时迁、孟康、皇甫端引步兵后行，自与李逵、李衮、项充引马军大兜转向南，奔灵山湾疾驰。七八十里，不到两个时辰便至海边。先见到一段古城墙，夯土为之，早已崩坏。去城墙三四里许，有方圆各百丈的一座城垣断壁，只剩基座。于内荒草凄凄、丘壑纵横。宋江便教士卒去周遭寻招住户长者，打听路径。有顷，军士领三位村中老者前来回话。
宋江问道：“不敢动问老丈，此地可是始皇拜海的琅琊台？”于内一个老者道：“吾等虽世居此地，也不甚知晓。只听祖辈传言，琅琊台尚需自此沿海向南百余里，且近海州地面。此地却是安陵邑，因向北三十里有座安陵山得名。将军可知，此安陵邑乃战国强齐所筑长城至海处，历代征伐不已。五代时荒废，至今再无官家派兵前来镇守。海中盗匪常常自此上岸，劫掠sāo扰。小民等盼望官兵至此驻扎剿匪，望眼yù穿矣。”
宋江于心内搜寻半晌，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此处东南十数里海中，可有一岛，名唤灵山岛？”老者抚掌道：“将军真神人也，果然有一海岛，便是唤作灵山岛，传说徐福曾在此岛寻过仙珠。”宋江于自家记忆印证无误，便命军士将三个村老送归家中，各赏与一袋粮食。再教大军再靠齐长城沿海向南，行走约五里，寻一处山岗上平地下寨，一夜无话。
次rì一早，宋江带李逵、孟康带三十骑奔胶南（今青岛黄岛区）安陵山（今烟崮墩山）踏查。此山不甚高，纵马片刻而上，放眼东北，有海湾在焉。内有一岛，宋江指点道：“那是唐岛，据传唐太宗征高丽时，曾驻师于此，故名唐岛。有饮马池于上，常年有水。此岛以北，皆海湾也，水面百里，状若鱼甑。唐岛扼于甑口。此湾常年不冻，风雪难侵。此为吾梁山水军最佳之军港也。”
宋江回身对孟康道：“此番东征，吾带兵直趋五七百里，全是为着此地。众兄弟们浴血拼杀，还折了燕顺、王英，如此惨痛付出，亦皆是为了打下胶西，控制海上商路。吾要以此地为凭，效法齐桓管乐及隋唐英烈，跨海而济南北，打下一个大大的江山，为我梁山百员将佐、上万兵卒，谋一个真快活的前程。所有这一切，均仰仗面前这处海湾，也仰仗二位贤弟。”
孟康抱拳一躬身，道：“哥哥此言，孟康已尽知其意。此一路行来，哥哥带着孟康一彪十数人，只是行军观阵，却无任何差遣。小弟一直狐疑，却未敢动问。昨rì到得海边，愚钝如小弟，也已知晓兄长之意了。昨夜在军帐中，俺这一彪船匠弟兄，均是一夜未眠，欢喜yù狂。水泊之中虽亦是要打造船只战舰，终是内湖行驶，无须多大。而今听闻要造大海船及行于海上之战船，焉得不喜？可惜帐内无酒，不得尽醉一场。”
李逵却叫道：“哥哥好生糊涂，俺铁牛最是喜欢攻城略地，冲阵杀敌。造船一事，与吾何干？”宋江道：“攻城略地，阵前厮杀，你及得上林冲、关胜、呼延灼、花荣那一班军官么？”李逵嚷叫道：“俺是步下将，如何拿俺跟马军相比？”宋江再道：“步下厮斗，你及得上鲁达、武松、刘唐那一班虎豹？再者他们上阵，各个着甲，持长兵刃。你却舍得弃了手中双斧？”李逵语塞。
宋江道：“你与鲍旭、李衮、项充四人，是俺特意保留的四员杀神，却不是在陆上。此后你等须习练水上船内厮杀，做吾梁山一支新军，吾有两个名字，任尔选择其一：伏波营、水军陆战营，自去选来！”李逵大叫：“俺不上船，俺不省得凫水！”宋江道：“休得骗吾，那rì在江州你与张顺厮斗，张顺丢你下水，吾分明看见你凫得水，虽不及张顺，水里却淹不死你，逃生够用。”
李逵赔笑道：“好公明哥哥，却如何非让俺做水军用呵？”宋江道：“你这人为头喜好杀人，留你在岸上城里，一个看不住你便杀红眼，难免伤犯无辜。律令之下，俺也救不得你。此后无数大仗，攻城巷战，你不喜着甲，难免死伤。惟有战船海上，遇得接舷跳帮，短兵相接，你这一伙儿杀神，最是相宜。”李逵思量半晌，叫道：“上船便上船，只要让俺杀得快活，不扭捏受缚，俺便听哥哥的，便叫个“伏波军”吧，哥哥取名有甚错处？”宋江闻言心下喜欢，又开言道：“那rì在枯树山上，你戏谑鲁达、武松，当rì吾未罚你。于今你这五百冲阵虎狼，亦到了整编之时。你且等着，待新军袄发下时，看鲁达、武松如何笑你。”李逵闻言恐惧，连声哀求。宋江不去理他，拨转马头，引一行人回转海边营寨。那艾田、凌振、单廷圭三人率军已到。
宋江升帐，居中而坐。左手艾田、凌振、时迁、单廷圭；右手李逵、孟康、李衮、项充。命军士挂起一幅密州辖下山川舆图，乃宋江自家凭记忆手绘草图。先教时迁观看，道：“此图乃吾听闻当地村老所言，粗粗草绘。命汝即刻调集二十识字军士，遍访密州境内山川，将此图绘画jīng细，以备军用。”时迁领命坐下。宋江再对众人说解安陵邑筑城、唐岛湾内立水寨造船之事。艾田禀宋江道，东京城内回**裔中，亦有善造波斯海船之人，愿发书信，说来密州效力。宋江教他不拘于此，凡jīng于历法数算、冶铁、造船、铸砲、行船航海等项，愿来者皆重金聘来，多多益善。艾田大喜应下。
宋江又道：“唐岛湾自此便是梁山最大水寨，须在唐岛上构筑炮台，护卫水道。此事凌振为头去办。”凌振领命坐下。
宋江对单廷圭道：“单将军号圣水将，最擅水攻诸法，宋江自知。然将军自上梁山，宋江一向不曾劳动差遣，非是不愿，时机未到尔。今此密州诸事，皆将军宏图大展之际会，望将军助我。”单廷圭闻言大喜，翻身跪倒便拜：“蒙公明哥哥不弃，单某敢不竭力报效!”
宋江挥手教单廷圭起身落座，再开言道：“胶西县诸事——筑安陵山卫城、筑唐山湾水寨、打造航海战船、打理板桥镇市舶司，皆是吾梁山自来未曾历经之事。宋江尚有其余诸路事体须料理，此间诸事，便依赖在座诸君。吾意，此间事体，以艾田先生领梁山度支司副使衔，驻跸安陵山卫城，统领各处。众兄弟意下如何？”未及众人开口，艾田抢出跪拜道：“哥哥厚爱，小可感激不尽。然小可只是一商人匠户，刚刚投效梁山大寨，放着这一班军官将领，小可如何敢占上为头？且莱芜监刚刚投效大寨，诸般事物也只小可熟悉，月兑身不开。还请哥哥另选大才统领胶西事体，但有差遣艾田绝死报效，不敢有违。”
宋江略一思量，道：“艾田先生所言，亦有道理。莱芜监之事，确是少不得先生。那宋江就烦请单廷圭将军，领胶西县令之职，统领诸般事务。修筑安陵山卫城，由李逵为头，李衮、项充襄助；修筑唐岛湾水寨及唐岛炮台之事，凌振为头；选址开船厂造舰之事，孟康为头，时迁兄弟一头踏查制作舆图，一头襄助各处事体，拾遗补缺。所需银两、民役，单将军自胶西县令任上相机筹划。市舶司课银，你可先行支用。营造所需铜、铁、火药等，艾田先生可着汤隆、郑天寿二人来此与众兄弟相商处置。”众人皆声诺领命。
此时已近年底，众人虽分派职司清楚，筑城等营造之事，却需开chūn之后施行。此刻却恰是砍伐树木，备办木料的时节。逢此冬季，海边不甚寒冷，山上积雪不厚，故所有将士自此rì起，均上山伐木，顺雪道溜下，堆放整齐。唯恐天气转暖，冰雪融化泥泞，木料再无法运出。
单廷圭只带二三十人，同宋江、艾田返回胶西县。其余四百多本部军士，均交予凌振统带。当rì宋江等人便回到胶西县，董平等出城迎接，至高丽馆驿内歇息——此时并无高丽使团，商人亦不多在彼，尽有空房。
次rì，董平引单廷圭进县衙交割印信诸物，单廷圭坐了衙堂。李德等押司衙役参拜已毕，听闻新县令是军州团练使出身，亦皆敬服。单廷圭便教衙役征集过冬被服粮食并诸般应用之物，分水陆两队，解送唐岛湾。再赍银两铜钱，向村坊田寨内征发工匠民夫，亦齐集唐岛湾征地伐木，以待chūn来动土。密州城里，张清将府库富余钱粮尽发运至胶西。一时间唐岛湾兵多粮足，民夫自五头八方汇集于此，做工赚粮。
宋江见密州、胶西诸事顺遂，便命董平领一百马军，同艾田、燕青返回莱芜。临行前叫过李逵，再备细叮嘱不已。待到得莱芜，又备细叮嘱艾田、汤隆、郑天寿一番，不在话下。辞灶rì前，宋江同董平、燕青回到济南府。鲁智深、柴进等众人出城迎接，欢喜不已。备细商议迎岁节诸般欢喜之事，不在话下。
话分两头，再说李逵。自那rì与宋江在板桥镇分手，又被宋江耳提面命，叮嘱一回，倒是心内快活，当rì便返回安陵山大寨。同了李衮、项充张罗构筑城垣之事，倒也尽心尽力。却巧那项充在芒砀山落草之时，构筑山寨、关隘之事，均是他去支吾，樊瑞并李衮或去下山剪径、平rì便饮酒快活。此番又要筑城，这李逵、李衮便又按方抓药，逼着项充rìrì领着军兵上山伐木苦做，他二人乐得清闲自在。那项充让他两个是兄长，也不争竞。
李逵、李衮二人，说起宋江安排，rì后教他这彪军兵上船，跳帮厮杀，李衮倒是喜欢，道：“船上狭小人密，正适合短兵近身厮杀。俺这标枪之技、项充这飞刀之技，最是适合跳帮前斩杀敌军。那边放箭，俺这团牌尽遮护住了。近身搏杀，咱这五百大虫输过谁来？”李逵也觉有理，只担心船上不稳，脚下无根。李衮道：“那就提前习练，惯了自然脚下稳便。”李逵便去孟康处要船，孟康哪敢惹他，只说现下船厂尚未动土，哪来船只与他？李逵倒也不恼，只说教孟康拨几个使船的水手与他，孟康只得应了。李逵领了这几人，拽开步子径奔安陵山下一处渔港而去，挑大的上得一艘渔船，便教水手开动。升帆出海半晌，才见岸上跑来数人，顿足捶胸价叫喊，那船早就出港而去，李逵冲着岸上人，只顾大笑。
冬季北风大作，渔船扬起帆来，向南飞也似行进，没一个时辰，已绕过唐岛到得安陵山寨海边。寻了半晌，才找到一处深水海滩湾，靠岸下碇。李逵怕船主寻来，上岸后便自家跑回营寨，喊寨内所剩兵丁均到泊船海岸，将船拽至一处溪流入海之处，将渔船下帆藏好，盖上枯枝蓬草。众人七手八脚忙完，就见海面上现出几片船帆。李逵扬手教众人去石块、草堆后躲藏。须臾，几艘渔船张帆驶过，沿岸逡巡一圈，再向南去了。李逵喜道：“此后便有船习练接舷了，亏得俺铁牛机灵煞。”又呵呵大笑。此后，李逵、李衮每rì轮换带三五十人登船，落帆飘在近岸，熟悉水xìng，习练搏斗，傍晚再将船藏匿。
元正rì午时，李逵、李衮、项充三人并数十带职司军士，食素饼已毕，关扑（掷铜钱比正字博彩，节庆习俗）一回，仍登船cāo练。忽见一条商船驶过，船上似有打斗人影。李逵眼尖好事，便教水手升满帆追去。两船一前一后，满帆向正南急驶。李逵船在后，与前船总是一般远近，急切追赶不上。
约莫一个时辰，前方于雾气之中，现一抹墨绿sè，宛若重彩出于天水之间。再行一歇儿，见一岛露出海面，透体绿sè，上有浓雾笼罩山尖。那船直去岛上一座码头下碇。码头上隐隐约约有百十人光景。李逵之船乘风而来，飞也似赶上。项充见只有一个码头，满是人聚集，似有器械。便教水手绕过码头，让渔船去码头外约一里处沙滩上，冲滩停泊。幸得渔船乃是平底，借着风势一直冲上沙滩停住。梁山众人跳下船，刚刚整队站稳，便见码头上约百十人转过码头冲来，各执兵刃。蔌地一声响箭，正中众人脚前，随即弓弦大作，一阵箭雨袭来。亏得这边团牌遮住了。
李逵仍旧喊一声：“杀将去”,三十人一如五百人时一般，和着李逵这一声喊叫里，一团乌云般着地卷过去。端得是神挡杀神、佛当屠佛。恰似狂风卷过，只留一地枫叶残红。拈指间，百十人俱成画饼。李逵又杀得浑身浴血，癫狂劲过后，方想起查看有无活口。
有分教：灵山岛里，添一伙巡海夜叉鬼；东海鱼月复，多无数腌臜倭奴骨。毕竟李逵一伙儿，占得甚么岛，杀得甚么人，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