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没赏钱?连军功都不记了?”方涛诧异了。
“捞钱呗!”吴富贵无奈道,“一场大胜下来,先升官的肯定是那些大佬,朝廷的赏银拨下来,大佬要拿一点,下面的将军分一点;然后各自活动关系调走,再换一批新的来,再捞一次……原先还能拿个八成饷,后来就只有六成,然后两成,到了崇祯年干脆就没了,如今还倒欠我三年的饷呢……至于军粮,呵呵,开拔的时候还能有,不打仗……就当军粮是个笑话吧!”
这下轮到方涛和招财面面相觑了:没错,都这样了,还打什么打?
“哪……为什么说没胆?你自己的逃了,还好意思说没胆?”招财有些不服气道。
“谁怕死了?”吴富贵抗声道,“我又不是被强拉当兵的,投军的时候就已经没想活着回乡了!”
“投军?对啊,如今投军的不都是为了吃粮?”招财反问道,“鞑子一来全都跑了,然后换的地方继续吃!”
“那是现在这些将官没眼力!”吴富贵不屑道,“咱山东汉子从来就没怕过!万历年闹灾的时候,小的全家死绝了,可是跟着同乡一起投了李总兵的,当年那几百号人如今能活下来的就小的一个,其他的都死在战场上了,没一个逃兵!小的能活到现在,也亏得小的脑子好使……”
这下连方涛都乐了:“这不是藉口么?脑子好使,不就是风向不对立马跑路么?”
吴富贵干脆一下子做到地上,慢悠悠地说道:“小爷您又错了,所以我才不跟您去送死呢!就您这样的,就算这会儿没打仗,我都不乐意在您手下当兵,跟送死没区别!”
方涛目瞪口呆,愣了半天才艰难地说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是去送死的?”
吴富贵放松下来,从火堆上撕下一只鸡腿,吹了吹,咬了一口,咀嚼一会儿吞下去,这才说道:“您三位甲胄上有灰尘没血迹,样子也不狼狈,多半是没跟鞑子交手吧?一早就看出来了!当兵吃粮不假,可也得看看是吃谁的粮!您这一身甲胄加上这么好的战马少说都得五百两银子,说明三位家中非富即贵,富贵之家就算没个真本事,好歹也得带几个忠心点儿的家丁吧?能穿得起这么好甲胄的,起码得带上两百!可您三位……不好意思,连自家家丁都能走散的,还能约束好咱们这群当兵的?上了战场一点儿指望都没有!跟着您去战场,还不如直接领了烧埋银子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好歹留个全尸。”
方涛笑了,干脆也坐到火堆旁边,拱拱手道:“说得有理,看来当兵还得挑人,老哥不妨说说,什么样的将军值得跟,什么样的将军不值得跟呢?”
吴富贵抹抹嘴,想了片刻道:“这得看情况。山海关的吴军门(三桂兄……)知道不?不喜欢动脑子,好勇斗狠玩命杀人的可以投他,这家伙,嚯,打起仗来不要命,哪儿鞑子多往哪儿冲……跟了这种将军,硬仗绝对少不了,战功也绝对少不了!最要命的是吴军门眼力极准,别看他打起来勇猛,可从来不干送死的事儿!实际上鞑子也没那么吓人,只要冲的时候没被鞑子的强弓shè到,面对面的时候大家也就差不多了,比谁更狠呗!不过我可没这本事,上回跟一个鞑子斥候掐了一会儿,鞑子力气真大啊,不愧是天天吃肉的主儿,咱们连饭都吃不饱,哪能耗得过他们……”
“咱们大明边军不都跟你差不多么?那应该投谁?”方涛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这得看他手下的兵!”吴富贵认真地说道,“带着一群吊儿郎当的兵,肯定不行,这样的部队鞑子一冲就散,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太年轻的将军不投,这样的将军要么急着立功,要么怕死得要命,都没什么气候;同袍太怂的不投,战阵之中,有一个人先跑了,肯定一群人都跑了,你再有本事也还是个死;不怎么训练的不投,不会练兵的肯定不会打仗;太贪财的不投,打仗的时候这种人只顾着钱了;太有能耐的不能投,鞑子奈何不了他,可朝廷的大佬肯定也容不下他……反正就得找那种战场上不冒尖、打起来能约束部下的将军,然后找个藉口跪到人家面前说几句仰慕虎威愿意追随什么的求收留,反正咱自己的长官也不在乎咱这么个小兵……”
方涛听得一脑门汗,吞了吞唾沫,站起身朝吴富贵行了个礼道:“多谢老哥指点。”
吴富贵一愣,反问道:“指点?小的哪敢指点将军?”
方涛沉下脸,严肃道:“勒束部下、赏罚分明、悍不畏死、勤练兵、不轻敌、不冒进、粮饷充足,这些都是领兵之道。以前听来,只觉得含含糊糊,不知道该如何具体去做,现在从一个溃兵口中听来,我才算明白了一支军队应该如何去练……”说罢,叹息一声道:“不瞒老哥,在下根本不是什么校尉之类的,穷光蛋一个,这身甲还是借来的……”
“哟!”吴富贵吃了一惊,“冒充读书人的见得多了,冒充军爷的还真稀罕!您三位可真够胆,也不怕犯忌讳……”
“谁说我们冒充了?”进宝看到吴富贵揶揄方涛,当即鼓起勇气反驳道,“我家涛哥儿可是有令牌的,能顶钦差用!”
吴富贵更吃惊了:“钦差?什么钦差?”
“专门收拢溃兵的钦差啊!”进宝有些微微得意,“还能调拨粮饷呢!”
吴富贵的眼珠子迅速转动了几下,连忙站起身道:“三位,小的决定了,跟着三位走!反正鞑子也在山东呢,回不了乡,还不如做三位的家丁……”
方涛连忙摆手道:“不!不!不!我哪行!白身哪能养得起家丁!”
吴富贵笑了:“爷,您瞎说什么呢!您的牌子都能顶钦差了,将来拿个官凭告身还难么?粮草几下一调,大把的银子不就到手了?到时候别说小的几个,就算再养百八十个家丁也是能的!”
方涛抚了抚挂在心口的铁牌,疑惑道:“真的可以?我倒不在乎刮那么点钱……只是……这牌子真能从各州县搞来粮饷?”
吴富贵连忙道:“那当然!这位小姐不是说了么,能顶钦差用!谁要是不给粮饷,直接砍了就是;反正咱们是勤王的,就算没这牌子也没人敢耽误咱们不是?这当口谁耽误了勤王,谁就是欺君,直接抄他的家!”
方涛颇有些意动,抚了抚下巴,默默地思考着。这只是块铁牌子,听说钦差应该用的是金牌,会不会有错?他倒是没想过冒充钦差之后会不会被砍头抄家,而是很傻很天真地考虑这块牌子能不能糊弄到钱粮,因为收拢溃兵是一回事,让溃兵有饭吃则更重要,何况还要筹集粮草运到高阳县,否则自己带着溃兵进城白吃人家的,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怎么办呢?筹集粮草的事阿姐好像说过,又好像没说过……方涛似乎很纠结。
看到方涛在犹豫,招财有些着急。刚才进宝无意识地省略掉金步摇口中“半个钦差”里的“半个”二字,而招财就完全已经进入了“钦差”的角sè,直接铁着脸道:“涛哥儿怕什么?有这块牌子在,天上捅个窟窿阿姐也能补上!若是事情办不成,多半我们身上要被阿姐捅个窟窿!这窟窿可没人补……”
方涛立刻一阵哆嗦,点头道:“好,就这么办吧!”
吴富贵立刻大喜,连忙跪地磕头道:“多谢老爷收留!小人一早看见老爷,就知道小人的富贵真的来了!”其余几个溃兵也纷纷跪地鸣谢。
方涛松了一口气,好歹跨出了第一步,后面的事应该好办了。如今自己也是老爷了,自然要拿出老爷的派头,当下转向进宝道:“宝妹,取一些肉干馒头来,大家先吃一点,两刻之后上路,继续收拢溃兵。”
进宝很快取来了干粮,溃兵们显然是饿得急了,原先架着的烤鸡很快被一扫而光,进宝拿来的干粮也被吃掉了不少。招财看着溃兵们狼吞虎咽的模样,皱眉道:“涛哥儿,不是我说你,既然是钦差,何必再收拢溃兵?直接跑到县城调兵不就成了?”
“那可不行!”方涛摇头道,“县城的也要留人守城的,何况还不知道被吃了多少空额呢……”
“老爷说的是!”吃饱喝足的吴富贵给自己的老爷出了第一个主意,“溃兵可比县城的那些军户强多了!”
“啊?歪理吧?”招财差点笑出来了。
“绝对是真的!”吴富贵认真地说道,“老爷您别不信。鞑子的战马四条腿,咱们两条腿,能不被鞑子杀死就是能耐。不信您试试,等小的消化消化,一口气跑五十里山路您看看!这一路上,要躲鞑子,还要跟鞑子的战马赛跑,那可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反正没点儿真本事早就变成尸首了!小的敢说,就算前面是鞑子的营盘,小的也敢模过去,还不让鞑子发现!若是有落了单的鞑子……哼哼!”
方涛陡然来了jīng神:没错,能在鞑子的追杀下死里逃生的溃兵,必然有着超乎常人的战场存活方式,打胜仗固然是砥砺jīng锐的法则,而千里溃败,何尝不是在士兵中进行优胜劣汰的办法?而且这种非常不人道的办法虽然残酷,可实际上,可能更有效,更彻底,更让心存侥幸的人无法漏网,比起那些号称jīng锐却从来没上过战场的老爷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