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招财突然叹了一口气,苦恼地抱着脑袋晃晃道,“可惜了,我才当了几天官儿,就要去送死了……”
“哼!好歹也是朝廷的钦差,还不如一个马夫明事理!真不知道是怎么混到这个品级的!”门房里突然传来一声冷冷的嘲笑。
话音一落,招财立刻朝门房方向怒目而视:“谁在里面?”一直站在旁边伺候的小卒连忙跪地道:“钦差大人息怒!里头是个南下赴任路过沧州的小吏,不巧又碰上鞑子入关这才滞留下来。因为品级不够又无处安置,才让他暂且到门房歇脚……”
“小吏?”招财悻悻道,“什么世道,小吏也敢这么说话……”
方涛拉了拉招财的袖子道:“算了,多大个事儿!人家虽是小吏,好歹也是读过书的,可比你强多了。”
招财无奈,只得甩甩手道:“算了,看在孔二爷的份儿上,放他一马……”
“多谢钦差大人好意!”门房里的冷笑又传了出来,“若是钦差大人觉得碍眼,在下立刻搬出城外!”语气不卑不亢,掷地有声。
方涛苦笑道:“里面那位,拜托就别吱声好不好?再说什么出来,就算我们不想计较都不行了,否则传出去,咱们真没脸混了……”
门房里沉默了一阵,片刻功夫,门打开,里面走出了一个体格壮硕的红脸汉子。招财愣了愣,不由自主地问道:“涛哥儿,这么个红铁塔真是读书的?我怎么觉着他那么像关二爷呢……”
方涛翻翻白眼道:“君子诸艺之中,御和shè也是在其中的,谁告诉你读书人就不能习武了?”
红脸汉子对招财的话无动于衷,可听到方涛的回答时脸上却浮现了一抹讶sè:“想不到一个马夫居然也知道六艺!一个钦差大人却连这个都不懂……”
方涛指着招财笑道:“他呀,只认得自己的姓,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
“他?”红脸汉子诧异了,“你们……”迟疑了一会儿,红脸汉子仔细打量了方涛和招财,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明白了!”当下甩甩袖子,不向招财却向方涛行礼道:“见过钦差大人!”
方涛和招财是并肩站在一起的,红脸汉子细微的转向没引起别人的注意,可方涛却觉察到了,当下往后略退了半步,笑道:“这位先生真客气了,奈何前倨而后恭?”
红脸汉子直起身,朗声答道:“前倨者,只为朝廷用人不当,以不学无术之流为钦差;后恭者,乃是顿悟眼前钦差实为深藏不露之人。”
方涛亦是神sè不变,微笑颔首道:“呵呵,我家大人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夸呢!时rì尚早,先生若是有闲暇,不若入内一叙?”
红脸汉子拱手道:“敢不应命!大人先请!”说罢,侧过身,肃立一旁。
方涛在招财背后轻轻推了一下:“走,进去!”旁边的小卒这才忙不颠地在前面引路。驿馆后面最大的院落已经清理出来,招待钦差许招财大人,驿馆的卒长点头哈腰地将方涛等人引进正屋之后就摆上了香茶点心,然后识趣地退了出去准备随行家丁的住处去了。正屋之中只剩下方涛三人和红脸汉子。
招财一坐到太师椅上,端起茶碗牛饮一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娘的,都累死了!”进宝则是乖巧地给方涛挪了一张椅子,然后自己才坐下,笑着说道:“哥哥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呢,涛哥儿可是从一大早就站到这会儿,一个累字都没说的。”
招财哼哼唧唧地翻了个白眼道:“还没嫁过去呢就整天帮着他说话,将来还把我这个亲哥放在眼里么……”
进宝脸一红,身子不由自主地往方涛那边挪了挪,低声道:“什么嫁不嫁的,都是快死的人了……”
红脸汉子在旁边看傻了,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三个人聊天。本来在门房里的时候,他听眼前这个胖子说话,以为朝廷又派了哪个无聊的太监出来当监军,反正自己即将去江南赴任,山高皇帝远,也不怕人打击报复,所以才唱了反调;出来之后才发现,这个胖子属于一问三不知的货sè,反而胖子身边的马夫却是一肚子墨水,加上这个马夫跟胖子说话的时候不假一点辞sè,所以就推断出胖子恐怕是个障眼法,马夫才是真钦差。大凡以这种方式出行的钦差肯定都是背负着秘密使命,或者有着特殊手段的,尤其是在鞑子肆虐的北直隶,出现这样的钦差说不准是一个利好消息。
可进了屋子之后,三个人这么一扯淡,红脸汉子才发现,自己的判断再次出现严重失误:这三个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果是主仆,为什么会如此没大没小?如果是肩负秘密使命的同僚,那怎么还会搅和进来一个小丫头?出于谨慎,红脸汉子收起原先的桀骜,一声不吭地站在一边。
“哦!先生请坐!”方涛见红脸汉子语言不语,连忙招呼道。
“多谢!”红脸汉子也不多话,拱手道谢之后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方涛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问道:“不知先生尊姓大名,是何方人士?可是从辽东来?”
红脸汉子有些诧异地问道:“大人客气了。在下姓阎,名应元,表字丽亨,北直隶通州人士。天启年的举人,说来惭愧,虽然靠近京师,却没能金榜题名,被放了江yīn任上典史……大人为何问在下可是从辽东来?”
阎应元不是进士,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品级,故而不能自称“下官”,几句“在下”之后,方涛自然也明白了他的身份,当下解释道:“久闻辽东汉子身材高大威猛,有汉唐遗风,今rì见得先生……”
阎应元恍然,当下微笑道:“大人倒是挺关心辽东!”
方涛呵呵笑道:“鞑子肆虐,能不关心么?说起来我们还是半个同乡呢!”
阎应元讶异道:“哦?不对吧?大人乃是南方口音,如何与在下同乡了?”
“我嘛,南通州,你呢,北通州,都是通州,半个同乡……”方涛说笑道,“虽然差得远点,套套近乎还是不错的嘛!”
阎应元也笑了:“大人还真是风趣!不过,大人突然问起在下是否辽东出身,恐怕不单单是为了看看辽东汉子的身材吧?”
方涛微微颔首道:“聪明!说实话吧,我这一次是要北上高阳协助孙阁老守城的。不过先生也看到了,我这么年轻,别说跟鞑子开战了,光是领兵,也是头一遭啊!所以一直想找一个辽东出身的读书人跟在身边细说鞑子的情况……”
“勤王之师!”阎应元的眼珠子立刻瞪得大大的,不信道,“不可能吧?若是勤王,哪来的钦差身份?若是朝廷下旨救援孙阁老,那也应该是把旨意下给杨兵部吧?怎么可能另派钦差带兵来?一军二帅,岂不是更乱?不对,不对!朝中大佬虽然昏聩,可绝不止于出此下策!”
方涛一愣,他倒是没想到这个阎应元能从聊聊数语之中发现这么严重的问题,当即也流了一脊背冷汗,随口回应道:“我等也是在半路上才得知此事,这不,就连兵马都是沿途收拢的溃兵……”
“溃兵?”阎应元的反应更大了,“溃兵焉能用?但凡溃兵,胆气已丧,若是强用守城,恐怕鞑子矢石一到,城墙上就会乱成一团,非但不能守城,恐怕还会乱我军心;再者溃兵军纪不佳,若是在城中祸害百姓,恐怕百姓……”
方涛面sè一窘,连忙解释道:“先生有所不知。沿途我们遇到的溃兵怕有三千之数,在收拢溃兵时,我等也并非不顾良莠,选出来的多半都是被鞑子祸害得家破人亡的死战之士,总共才千余……”
阎应元一下子沉默了,掐着手指盘算一会儿,微微点头道:“既是这样说,那么这些溃兵也可当战兵一用……嗯,幸好是守城,若是野战,溃兵演练的阵法恐怕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去cāo练、配合。千余……是少了些……多一些才好。高阳县不大,最多也只能有七千,多了高阳的存粮怕是吃紧……还好,高阳有孙阁老在,孙阁老最擅守城,千余溃兵,加上高阳本身的兵马,再招募一些民勇,应当可以支撑一段时间……”
这一下轮到方涛吃惊了,这家伙不是什么怪物吧?才说了几句话就能推断出这么多内容来?当下肃容拱手道:“先生大才!小子初临交战便是敌强我弱的守城之战,敢请先生教我守城之策!”
阎应元见方涛不似作假,便转而笑问道:“这就怪了。在下看大人似乎也是饱读之人,四书五经不谈,难道大人就没读过一些兵书?书上不都有守战之策么?远的不谈,戚武毅公的《纪效新书》、《练兵实记》不都是针对本朝战兵而写的兵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