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得来终觉浅哪……”方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书上说的确实够多,可实际上面对鞑子的时候还要因地制宜才是,可是鞑子不会给我那么多时间……”
阎应元一下子将赞赏之情溢于言表,竖起拇指道:“不错,难得!这多年来,在下见过太多的官儿,压根儿什么都不懂,只是从书本中读了些皮毛就到处指手画脚,事情越办越糟,瞪到了不可收拾的时候再把责任推诿给下属……当年在下在山东当属吏时候,县城治安并不甚好,乡村之间为了几分荒地常常举族斗殴,县令大人言及于此时,先云秦制再说汉制,唐宋两代也搬出来论,论到最后就只有一句,严加管束,广兴教化!唉,若是大明朝的官吏都能如同大人一般,天下早就不是这个局面了!”
这个事情方涛倒是不好评论了,他可从来没入过官场,说不出了子丑寅卯来。当下只得说道:“这个……或许各级官吏也不想坏了规矩吧!至于我嘛……呵呵,此去高阳生死难料,为了让自己能多活几天,肯定是能学一点是一点……”
阎应元不禁莞尔,笑道:“刀架在脖子上了,自然得玩命!”
方涛笑了两声,继而问道:“先生既是北方人氏,可知北方城池与江南城池有何不同?北方民风与江南民风又有什么异处?还请先生教我。”
阎应元的笑容渐渐消失,随之而来的便是冷静与从容,细想了一会儿,回答道:“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在下虽然在江南游历过,可却未曾观察到如此细致,偶有所得,不妨请大人参详。要说起城池差别……北方贫瘠而江南富庶,贫富之差从每座城池的存粮上就能看得出来。江南产粮多,米铺、大户人家存粮也多,就连小门小户也都能有十天半个月的存粮,如此若有人攻城,想靠围城的法子让城内断炊,至少得三个月左右才能达到目标,而这三个月,围城大军的存粮消耗会更大,这一仗打下来不划算;北方则不同,从万历年末开始,整个北方就天灾不断,加上鞑虏流寇肆虐,光靠北地出产的粮食早就入不敷出,所以北方城池中的存粮都有限,能有一个月的备荒粮就算多了……”
方涛把眉头皱得紧紧地:“也就是说,高阳想要固守待援,最麻烦的还在粮草上吧?”
“粮草算其一,”阎应元继续道,“在下没去过高阳,不过纵观北地城池,像高阳这种既不是粮仓又不是要冲的城池,常年守备都极为松弛,除去吃掉的空额,恐怕能拿起兵器的人没几个了……民勇虽然可用,但比起战兵来,还是有差距的;城中的武备情况恐怕更糟,在下在山东任典史时,曾随同主簿大人看过武备,发现库中最新的弓弩长矛都是万历三十五年防备倭寇时置办的,几十年来未曾添置过一件新的,有些弓弩居然还没拉开就已经断了,长矛干脆就是朽木一根……”
“麻烦大了……”方涛长叹一声,露出了苦恼的神sè,“我收拢的这些溃兵,铠甲破旧不提,兵器都不能人手一份……本来还指望地方上的武备凑一点,看来这回真的要用拳头对付鞑子了……”大明制式弓弩工艺复杂,不似英格兰长弓那样程序简单、威力惊人,一张弓花费的时间极大;至于长矛,矛身的木杆可不是直接砍根木料就行的,新砍的木料cháo气重,根本不堪用。
阎应元也陷入愁苦之中,过了一会儿,陡然瞠目道:“办法不是没有!”
“何解?”方涛也来了jīng神。
“弓弩没辙,不过可以从民间高价收购猎弓之类的弓弩,守城都是居高临下,两张猎弓并到一起拉弦也不算太差,至于长矛……矛身虽是朽木,可矛尖只要花点功夫打磨也能再用一段时间,至于矛身……拆房子!房子的主梁、立柱都能用上!”
一番话,让方涛顿时思路大开,当下拍拍桌子道:“对!对!衙门的主梁和柱子都能拆了,还有……对!文庙!孔老夫子把文庙的柱子房梁捐出来抗敌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阎应元脸都绿了,拆孔庙,亏他想得出来啊!
方涛似乎觉察到了阎应元的脸sè,当即尴尬地解释道:“我没说拆沧州府的,我是说带着打磨好的矛尖直奔高阳,拆高阳的总行吧?鞑子就在城外,一旦攻进城可就什么都没了,还有什么舍不得拆的?没了矛身,还能省下不少人手板车多装粮食……”
阎应元的脸sè这才好转,无奈点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其他的方面还有没有要注意的?”方涛继续问道。
“有!”阎应元的回答也是干脆果断。
……………………
“不简单哪……”看着已经衣衫蓝缕的大明军队,岳托由衷地慨叹了一声,原先的骄狂已经收起,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与敬佩,“卢象升……厉害啊,厉害!难怪南朝的俘虏都说你是南朝的中流砥柱……”说到这里,岳托自己也笑了起来:“中流砥柱又如何?南朝的皇帝不用你,南朝的大臣排挤你,现在你躲不过这一劫了!”
旁边的硕托也点头道:“是啊,南朝若是多几个像卢象升这样的大臣,恐怕咱们大金的rì子就不会好过了,幸亏他不是南朝中枢,否则……”
“所以说,南朝皇帝自己在帮咱们大金!”岳托轻哼一声,“南朝不会长久了!”
一骑斥候飞奔而来,滚下马鞍朝两人行礼道:“启禀两位主子,吉图将军请求再攻一次!”
硕托不屑地冷笑两声:“再攻?都攻了三次了,才毁了一道木栅,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蒙古铁骑!干脆让他再攻六次好了,省得来回跑得麻烦!”
岳托呵呵笑了起来:“他要攻,就让他攻吧!反正战死的又不是大金的勇士,最好他的人都死光了,分战利品的时候咱们才能占大便宜。”
硕托闻言,放声大笑起来。
明军阵中,卢象升喘着粗气坐在地上,大口地喝着卫兵送来的水。
“督师大人,战损统计出来了,”部将杨陆凯走到卢象升面前,低沉道,“三战,共阵亡一千一百四十三人,重伤三百二十七人,轻伤两千六百六十三人,不带伤的不满千……”
卢象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又喝了一口水,低声问道:“还有呢?”
“箭矢分到人头已经不足十支,弓弩备用的弦勉强够支撑,兵器铠甲因为战死的颇多,有些剩余……”
卢象升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把战死袍泽的衣甲都月兑下来,先尽着没带伤的兄弟们穿,争取每人套两层,也好多支撑一会儿……”
“是!”杨陆凯果断干脆地回答道。
“口粮还有多少?”卢象升又问道,旋即自嘲道,“不用答了,如果口粮有剩余,留两顿口粮,其余的都烧了吧,不能留给鞑子……”
营门口,一个鞑子斥候飞奔过来,在第二道木栅前面勒马朗声道:“里面的南朝将士听着,你们的援军不会来了。我大金成亲王敬佩尔等英勇无畏,既然南朝朝廷已经放弃你们,你们不若投了我大金,成亲王承诺不会伤害你们当中任何一人,并且保举尔等终身荣华富贵……”
卢象升听了这番话,冷冷笑道:“岳托居然要我投降!”说罢,提高声音让所有人听到:“他们居然要我们投降!”
自知必死的士卒们都放声大笑了起来。是啊,有条活路了,可兄弟们跟着卢督师辗转几百里图的是个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活命?要活命的,早在半路上就当了逃兵了,何必等到现在!
鞑子斥候听到营中的嘲笑声,亦是冷哼一声,策马而去。接到情报的岳托叹息一声,微微摇头道:“可惜,可惜,这样的忠臣义士不能为大金所用……”
硕托满不在乎地说道:“怕什么,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咱们大金,披甲勇士不下十万,何必替一个汉狗可惜了?”
岳托微笑着拍拍硕托的肩膀道:“老二,形势变了!若是在祖父面前,你这番话还是有道理的,祖父在世的时候,只是想着占据辽东自保;如今四叔当政,南朝一年不如一年,咱们大金有了入主中原的机会,可是咱们女真人丁太少了,撒到中原,一座城池摊不到三百勇士,如何能征服汉人?所以,咱们必须要有汉人奴才替咱们打江山哪……这个卢象升,好像还不到四十岁,若是他肯投靠,必为大金左膀右臂……”
“大哥,你这是怎么了?”硕托不满道,“口口声声四叔,禇英死了之后,咱们就是爱新觉罗家的长房,真不知道父王怎么想的,厚着脸皮替皇太极卖命去了!你也是,还真把皇太极当回事了……”
岳托脸sè一变,摇头叹息道:“父王也是没办法……当时你年纪还小,或许不知情。褚英大叔被处死之后,父王就成了皇长子,本来就被下面的四大贝勒觊觎。祖父过世之后,本来父王登上汗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