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诀苍生血 第二百四十章 再遇简先生

作者 : 醉拍阑干

()才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里面就飞也似的跑出来一个家仆,手里拿着墨迹未干的字据。方涛大咧咧地接过字据,仔细瞧了又瞧,对招财笑道:“要说还是熟人好办事。姓吴的自知理亏,写起来倒也痛快!收工,走人,这下卞姑娘应该好受一些了!富贵,你把人都带回去,到我老婆那里领一两银子的辛苦钱。对了,回去记得让刘公子到鸿胪寺说道说道,答应咱们一天派一次双饷的事儿可别耽误了,酉时之前没钱的话,咱们可得闹事!我还有点儿私事,得跑一趟成国公府。”

方富贵眼睛笑得眯成了一道缝,连忙打千道:“得令呐!爷慢走,小的先回去发财了!”说罢招呼一声,带着欢呼雀跃的家丁们一溜烟地往鸿胪寺跑了。

“这混蛋……看见钱就不要命了!”方涛无奈地摇摇头,拍拍招财的肩膀道,“走,陪我走一趟成国公府,回来的时候咱们买点儿小玩意儿给宝妹,哦对,还有卞姑娘的一份儿……哦,还有阿姐的……和朝云的……”

招财跟着方涛并肩而行,语气不善道:“涛哥儿我可得jǐng告你,你若是动了朝云姑娘的歪心思对不起我妹子,我就……我就……”

“你就怎地?”方涛似笑非笑地问道。

“我就……”招财实在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能够要挟方涛,只得苦着脸道,“涛哥儿,求你了行不……”

“切!我还以为你能有那么点儿骨气呢……”方涛大失所望,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哪怕说跟我玩命也好啊,就是打不过,也得把道儿划下来,怎么就这么容易服软了?没出息……”

招财傻乎乎地摇摇头道:“那不成。爹娘死了之后,我就是为了我妹子活着,我若是跟你玩儿了命,我妹子一下子没了丈夫还没了哥,她还怎么活?我想了很多次了,虽说以前整天都要同生共死,可咱俩还真不能一块儿死了……”

方涛一把搂住招财的肩膀,认真地说道:“兄弟,咱们一块儿走过这么多路,我什么时候对不住你们兄妹俩了?咱们就是一家子,什么是一家子人?活着,血流在一起,死了埋一块儿!放心,这辈子高官厚禄我没有,一场富贵少不了你的!凭我现在的本事,就算到江南做个江洋大盗都够了!”

“江洋大盗?”招财一下子兴奋起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还有十个八个压寨夫人?”

“娘的,你能不能先别想女人?”方涛顿时气结。

两个人走在专门居住官员的宅邸街上,显得有些冷清。这条路若是有人出行,必然都是车马大轿,两个孤单的背影显得有些寥落。两侧都是高墙,高墙里头是深不可测的王侯宅邸,一切寂静得可以听到两人脚步的回响。

“百年繁盛帝王家,一朝寥落野草花。冷雪chūn寒冻枯骨,高墙朱户锁荣华。兴衰成败封侯事,苍生血染凋旗画。宁为屠狗驱胡虏,敢作纵马长飒踏!”方涛有感于心,随口吟道。

招财吃了一惊:“涛哥儿会念‘干’了……哦,‘湿’了……”

“好句!”两人身后传来一声叫好,方才的那个中年书生又出现在身后,笑吟吟道,“小哥儿少年俊才出口成篇,何须自比屠狗之辈?只是此律前半太过悲沉了一些,既有心封狼居胥,又何苦叹兴亡?”

方涛回过头,看见这中年书生的模样,只是微微摇头道:“错了。我叹的是兴亡。这一次我带着千把溃兵转战北直隶,虽不云大捷,可也有了几场小胜,可小胜又能如何?被掳走的青壮还是没能救回来几个,先生没到外面去看看,整个北直隶如同遭了巨灾,鞑子所过之处,无不是断壁残垣骸骨遍野,可叹王师之中除了卢督师居然无一人敢缨鞑子兵锋,坐视百万生民引颈就戮……这场仗,就算胜了又是如何?到头来,还不是遍野寥落,满地枯骨?”

中年书生闻言,亦是叹息一声,满脸愁苦。

方涛不意勾起了对方的心事,心下也觉得有些歉然。何况人家进去不到一会儿就说服了姓吴的写下字据,最起码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当下方涛扯开沉闷的话题对书生拱手道:“小子方涛,表字海cháo,南直隶如皋人氏。还未请教先生?”

中年书生从安黯然中醒悟过来,亦是拱手微笑道:“某姓简,单名一个由,表字示宗,顺天府人氏。”

方涛连忙深深一揖,客气道:“原来是简先生!”

简由呵呵笑道:“方才见海cháo带得一支甲士,虽不甚众,可却都是久经征战之徒,本以为海cháo是个少年将军,没想到匆匆赶来,能听到海cháo老弟口占一律,实在大出所料!”

方涛淡然笑道:“读书无甚用处,遣兴而已,当不得真。”

简由奇道:“十年寒窗,为的不就是金榜题名衣锦还乡?他rì牧守一方若是能有政绩,亦是少不得青史留名,读书如何无用了?”

方涛深吸一口气道:“先考读了一辈子书,结果全倒霉在书上了。以在下看来,区区孔孟,于太平盛世去读倒也能够修身养xìng,正人品行,可以立德;可在如今这世道,还是腰间宝刀更有用一些。毕竟,孔孟之道,说不退鞑子、念不出粮食、解不得饥寒、抚不得万民,大明国祚,不是靠孔孟来延续的……”

简由想了一想,又问道:“何以解之?海cháo所言之家事,似对大明颇有成见,为何又言大明国祚?”

方涛也是想了想,直接回答道:“说句大不敬的话,这天下,谁当皇dìdū一样……别急,这可是本朝太祖多次下诏明言的,读书人不会连这个都读不出来吧?不过,什么人当皇帝还是有区别的。至少方某觉得,鞑子不行,流寇更不行,这帮人只知道四处掠劫八方裹胁,却不知道安抚百姓恢复作业,长此以往,天下百姓十之七八都难免一死;若无圣人出,现在的皇帝勉强凑合……”

“勉强‘凑合’?”简由一愣,旋即苦笑道,“怎么就‘凑合’了?”

“我阿姐说,当今皇帝心眼儿虽然小点儿,脾气虽然差点儿,还有些偏听偏信不听劝,可还算勤勉,也挺节俭,比起大明以前那些个帝王来说已经好了不少了。可惜运气不太好,登基之后又是天灾又是**,还得收拾几位先帝留下来的烂摊子……挺倒霉的人……”方涛满不在乎道。

“倒霉……”简由的脸sè不太好看了,“用这个来评价当今万岁……”

“我觉得挺合适!”方涛点点头道,“好比一个学生,挺用功,可惜不是家里房子塌了,就是老爹老娘病了,整天为了照顾爹娘跑东跑西耽误了读书,不是每个人都是天才,也不是每个人都是铁打的,要吃饭要睡觉要过rì子,一天十二时辰紧巴点儿过能当十三个时辰用,可没办法当一百二十个时辰过哪!这就是倒霉,没办法的事儿!如今的皇帝老儿就是这么个倒霉蛋,若是他跟英宗皇帝换个个儿,没准能干出成祖皇帝的功绩来,可惜了,生不逢时……”

简由的呼吸一滞,苦笑道:“这话倒是实话……”

方涛轻松道:“所以说呢,形势逼人。也就是因为皇帝老儿倒霉,所以他的脾气才会更古怪,在他手下当官儿也就跟着倒霉了。还不如像我这样,市井屠狗也能做自己的事业。我最喜欢李白的那句‘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帝王事本来就不归我管,若是我现在还在江南,那么北直隶百姓的死活还真跟我没关系,可既然我来了,这就是我的事。在这大明王城之中,若是有朝一rì金殿面圣,我不提他老朱家欠我方家一条人命的事,只提一个,那就是鞑子在北直隶杀了那么多人,不能就这么算了,大明应该用自己的长刀,砍得辽东建奴血肉模糊,把这笔血债讨回来!大明,应该是太祖成祖那样的大明,不是武宗、神宗那样的大明!”

“说得好!”简由脸sè通红,兴奋了起来,“走走!就为你最后一句话,今rì须得畅饮!不知海cháo老弟……”

“哟,不巧了,”方涛委婉道,“在下正有要紧事去拜见成国公呢……”

“成国公?”简由身后的男子一脸古怪地问道,“你还认得成国公?”

方涛摇头道:“不认得。在下在高阳协助孙阁老守城时,承蒙阁老不弃收入门下,拜之为恩师。恩师殉国前有遗奏一封,嘱托在下无论如何要寻得成国公与英国公,烦请两位公爷转达天听……”

“哦!”简由恍然,连忙道,“那这会儿你肯定寻不着成国公,近rì成国公一直随驾,恐怕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去,不若你我先到附近茶楼小坐片刻,喝杯香茶暖暖身子?”

方涛摇了摇头,说了一句让人绝倒的话:“没钱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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