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坚突然收到幼子的奏章也是挺意外的,之前几个月的奏章通常都是他派出的长史司马所写,而白弘的作用仅仅就是在写完的奏章上盖上他的总管金印,但他一反常态的递上奏章——事出无常必有妖,于是杨坚翻开奏章细细的阅览了起来,刚开始的一分钟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而且似乎有越来越灿烂的态势,但是一会后,脸上原本带着的淡淡笑容逐渐变淡,他不动声sè的将奏章放回书案上,努力的深吸了几口气,这时一个卫兵站在殿门前,朝杨坚行了一礼,说道:“启禀陛下,东郡公崔君绰求见!”
杨坚吸气吸到一半被人打断,脸上露出些许怒sè,良久,他咬着牙说道:“让他进来!”
不一会**着上身,背上背着一支荆条的崔君绰就走了进来,见到杨坚就行了一个大礼,双手双膝和头统统着地,这是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他以头触地,大声喊道:“臣教子不严,愿受责罚!”
杨坚原本准备咆哮的话语顿时被这话堵回了喉咙,他重新吸了一口气,yīn测测的说道:“崔卿这是在负荆请罪?”
崔君绰出生于清河崔氏定著六房之一的郑州崔氏,他的父亲崔彦穆乃是独孤后的外祖父崔彦珍的四弟,大统三年之时,崔彦穆和崔彦珍在成皋举义,攻拔荥阳,擒东魏郡守苏淑。按辈分,他要叫崔君绰一声表舅,假如是平时的话,他到不介意,但是这个时候——
“是!”崔君绰说得很干脆。
“既然是负荆请罪,崔卿请的是什么罪?”
“逆子对周王不敬,实乃臣教子不严之错!”
“不敬?教子不严?”杨坚突然笑了起来,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怒极反笑还是真的发自内心的笑,“你们崔氏数代好学,家传文化令人称羡,崔卿你博鉴经史,有父风,居然也会教子不严……这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啊!”
“臣……”
“而且崔卿你说错了,你儿子并不仅仅是对周王不敬,更是对朕不敬!朝廷命官皆是由朕指派,他们代表的就是朕,崔峋怎么说的你知道么?”
“臣……”崔君绰满头大汗,结结巴巴得不知所语。
“想杀多少杀多少!”杨坚咆哮道,“那是不是那天你的儿子入朝入仕,若是君王对违逆了你儿子的意思你儿子还会说皇帝想杀多少杀多少!?”
“臣有罪!”
“你崔氏乃是四高门之一,家传文化了不得,真是了不得!教子不严?这种事情你也敢说是教子不严?那等到那天你儿子起兵造反了你是不是要说这只是少年心xìng所致?”杨坚勃然大怒,手一扫将龙案上的奏章尽数扫落在地,“来人,拟旨!东郡公崔君绰,所为之事,皆是悖恶,论起状迹,罪合极刑,但朕情存好生,未能尽戮,可并特免死,决杖一百……”
崔君绰听到这里面部有些抽动,决杖一百可不是小打小闹,不过说到底这也是身体上的疼痛,比自己预料中的要好得多,他正想要叩礼谢恩之时,杨坚皱着眉头继续说道:“身及妻子资财田宅,悉可没官!”
崔君绰脸sè勃然大变,没收全家资财田宅这可以说是彻底毁掉一个家族的命脉,让他如何承受,他刚想开口求饶之时,杨坚已经不耐烦一挥袍袖:“拉下去,立刻施刑!”
“陛下!陛下!”
仲思看出杨坚脸上的愤怒,也不等杨坚吩咐,劈手就击晕了还在高呼的崔君绰。
而杨坚坐在龙椅上,没有看到仲思的小动作,脸上若有所思,但这若有所思也只是一时,他从地上拾起白弘的奏章,翻开继续仔细的看下去。
看到白弘所写的后半段,他的眉头皱的很紧,表情显得也有些怪异,他不由得站起身来在龙椅附近走来走去以辅助思考,直到独孤后进殿时他依旧在走动着,他感觉面前似乎放着一杆天秤,他一会在左边的利上加一块砝码,一会又在右边的弊上加一块砝码,但加到最后,还是没得出一个结果。
“陛下?”独孤后轻轻唤了几声,才让杨坚回过神来。
“爱后怎么来了?”
“陛下还说呢,天都黑了,臣妾在宫中久等陛下不至,心中担忧,便来看一下……”独孤后的眼睛微微一眯,斟字酌句的问道:“听闻陛下,罚了东郡公?”
“罚?”杨坚冷笑一声,“东郡公?现在已经不是了!”
“陛下所做定有陛下的道理,只是臣妾好奇,所以才想问问,东……崔君绰是犯了什么罪,毕竟陛下也知道,崔君绰也是臣妾的表舅。”
“爱后也知道的吧,承儿在并州广开义学,他在其中抽选了六百余人,这六百余人天资聪颖,由他亲自教导学习,他为此也专门编写了书籍,很是用心,却不想有人不领情,不但轻视他,甚至还对他施以侮辱,承儿气不过,可这人的身份并不是他能够处理的,于是便派人将他押到了朕这里,让朕来发落。”
“此人……是崔君绰的儿子,崔峋?”
“正是如此!崔君绰说自己教子不严,倒也好意思说出口,即便承儿不是亲王,就算承儿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那尊师重道也是必须的,更何况是崔家这种世家,而且此事完全不是承儿的过错,承儿殚心竭虑,那些寒门庶族的学生对他都是恭敬有加,只有这些世家子弟,偏偏像是一根根刺头一般,惹人烦心!”
“陛下不必烦心,承儿心善,但并不是那种任人欺负的人,他必然有自己的办法。”
杨坚了然的点了点头:“不过就看着承儿这样受那些世族的欺负,朕实在是忍不了啊,如此……朕便再拟一诏,授予他遇事不必拘于律令限制,可自行行事的权力,这样,那些士族也不敢再怎么样了吧。”
“陛下英明,承儿少年老成,知分寸,必不会辜负陛下的恩德。”
杨坚得意的捋了捋胡须,旋即苦笑道:“朕这可是也有自己的私心啊。”
“陛下此言何意?”
杨坚指了指还摊着的奏章,脸上的笑容虽是苦笑,但却能从中看到丝丝舌忝犊之情:“他每次受了欺负就要给朕出一个难题,上次去了次突厥,遭了一次难,回来之后就给朕递了一封奏章,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此番他又被欺负了,于是又递了奏章,还是给朕出了一个大难题啊……”
“承儿说什么了?”
“他说崔家之所以这么霸道,乃是因为他们有独到的家传文化,而且因为这文化,他们通常也都担任文官,善于编纂各类的书,单论一个崔家吧,先不说当年的《国史》,之后的《起居注》、《十六国国史》、《海岱志》……堪称是包罗万象,反观我大隋杨氏,却无所出,空有嘉则殿的那数万余卷书,乃使天下读书人,论文只知崔而不知杨,朕应为文治武功的第一人,武功已不用多言,可文治上,实在是让人有些汗颜,所以他希望朕,召集朝中的文官,天下大儒,来编撰一部超越前人的书籍,要贯穿古今,汇合经史,天文地理,皆有图记。下至山川草木,百工制造,靡不备具,洵为典籍之大观。可是这样……谈何容易啊。”
独孤后听到杨坚的感慨后,眼中不易察觉的闪过一丝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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