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山志 第四十章 汝可敌国

作者 : 挟天子命诸侯

()京城显贵,皇气升腾,天子脚下定然繁华。

在最这座最热闹的城市内,一间不惹人注意极为普通的黑暗小屋里,一老一少首次见面,没有传说中的喜极而泣,也没有书里写的相凝忘神,有的只是安静,沉默中让四周空气变的格外粘稠。

坐在摇椅上的老人在黑暗中叹息一声,扯开嗓子,望着眼前的少年,略微沙哑的批判道:“即便已经与我们取得联系,你也不该这么快就杀了王德”。

少年站在yīn影处面无表情,从离开那座大山开始,他变的不苟言笑。听出老人言语里隐约透露出的怒意,他撇撇嘴,没有说话。

老人扯了扯身上的批肩,将头龟缩在毛绒绒的大衣里,温怒道:“倘若宫里那位要严查下来,即使越州军那五千人能够活下来,但你的存在必定会引起他的重视。呵,那位是何等的聪明绝顶,不要以为年少轻狂就能给你月兑罪,若逮住了你,除了死,你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老人抬起头,目光凛冽的看着他,轻声道:“若你死了,我们这些年心力交瘁拼出来的家底又有什么用?”。

少年听着他说的话,微微蹙眉,转过头淡淡道:“我只是杀了该杀的人,也是你们一直想杀的人,父亲若是在天有灵,也不会觉得我有错”。

老人有些漠然的低下头,微眯起眼,让人看上去有一种昏昏yù睡的感觉,半响后漠然道:“你父亲哪像你这般的鲁莽,别看现在朝廷里那些将军威风凛凛,当年三王爷和你爹意气风发时,他们狗屁都不是,这可不是仅仅靠拳头就能拼出来的威望,而是脑子”。

一回忆起当年,少年就愤怒起来,他道:“就因为这样他们死了”。

老人挑起眉头,这是他的底线,不允许任何人污蔑他曾经追随的那两个伟岸背影,所以他怒了,陡然扯开尖锐的嗓子咆哮道:“你懂个屁,当年要不是王德那个小王八蛋和宫里那老王八蛋窜成一气勾结韩朝,韩朝的小崽子?你可知道当年黑骑攻秦都之前曾袭过一次韩朝,那太子估模现在大伤还未愈合,这样的败军之将,何以言勇?还是你以为宫里那位可以?你又可曾知道二十年前军部十之仈jiǔ的将领都想让主公谋朝篡位一举拿下秦都?要不是三王爷顾念仁义,如今的天下,还不知道是谁的天下”。

少年内心震撼,下意识握紧手中的黑枪。

老人兴许是因为身体长年孱弱,一口气说完这么多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停下来重重呼吸几口,又喝一口凉透的茶水,偏过头望向少年,对他表现出的震惊表示很满意,一时间心情大好,语气也顺带着温和下来,道:“其实杀了王德也不见的全是坏事,只是凑巧二殿下回京时遇袭过,就怕有些宵小给越州军扣上大帽子”。

少年皱起眉头,道:“比如?”。

老人目光里隐隐有慑人的冷冽sè彩,他冷笑道:“比如田寇”。

少年轻笑道:“田寇当年和王德勾结陷害良臣,这一次即使为免非议他应该也要沉默下来才是”。

老人满意的点点头,笑道:“的确,不过田寇可不是一个人,他还有很多的部下”。

少年在黑暗中瞥一眼蜷曲在摇椅内的老人,露出一个微笑,道:“有你在,只要田寇不出声,我想没有人可以在朝会上说出自己的疑虑,何况这些疑虑在世人看来本就子虚乌有”。

老人低着头呵呵的笑了起来,喉结处上下蠕动,那些耷拉着的皮肤随着笑声而有些颤抖,他笑了很久,不知道在笑些什么,等他笑完之后便不留痕迹的避开了这个话题,问道:“神仙老爷近来可安好?”。

少年因为他话题的突兀转换而有些不适应,皱眉道:“谁是神仙老爷?”。

老人嘲讽道:“在我面前不要耍些小聪明,这些年难道不是神仙老爷抚养的你?”。

少年恍然大悟,明白他口中的‘神仙老爷’就是长白山坐井观道成大道的糟老头,迟疑了一番,他实在无法将‘神仙’二字与那酒鬼串联到一起,语气不善道:“他算什么神仙老爷?”。

老人似乎看破他的小心思,摇头嘲讽道:“他是不是不是你说了算,而是我们这些人说了算”。

少年撇撇嘴,懒的与他在这件事过于计较,倒是想到目前越州军的安危脸sè变的凝重起来。

老人瞧他神sè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笑道:“不用担心,你整出的那一套虽说的确无根据可言,可是似乎我们的皇帝陛下比较受用,所以没有根据也要变的有一些根据”。

少年蹙起眉头,思考片刻后道:“我本来就不奢望借此板倒如今大秦威名显赫的孔力武将军,只是事后连我都觉得我编出来的谎言有些可笑,皇帝怎么可能会相信这样的无稽之谈呢?”。

老人想到越州军那五千份血印血书,不禁再一次笑了起来,笑容显的极为舒畅,他扭了扭身子,将大衣再裹紧一些,望着少年笑道:“梁国勾结沐东企图卖国,王德权势不足,故尔攀上了隔壁一手遮天的孔力武,恰因孔力武不甘偏居宁波,便野心勃勃的与梁国暗中苟合,当rì杀沐东之后宁波军大举进攻越州军便是铁证”。

少年脸sè有些发青,这些自然是他临行前给沐东留下的注意,不料如今已经闹的满城风雨。开玩笑,孔力武若有心造反,岂是小事一桩,向来以文治天下的文官清客们谁不担忧?那可是当年拒庞雏大军于秦都之外的悍将,更有北征蛮辽的履历,一向以铁血擅战闻名的孔将军谁不忌惮?若说有,大秦内也仅仅五人尔。

老人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喉咙间发出风箱拉动的声音,道:“谁能料到你小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石破天惊”。

少年yīn沉道:“这是这般好笑的事情?”。

理顺头定上因为刚刚笑声抖动身体而凌乱的银白发丝,老人默然道:“这非但不是好笑而且还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少年冷笑,“说说看?”。

老人又呵呵笑了两声,抬起头望向少年,眯起眼,陡然间一股肃穆升起,“孔力武勾结它国本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军方只能当作越州军是在放屁,可是当宫里那位九五之尊殿外三千清客联名上奏,并且有朝中文治官僚附和,那便就不是一件可笑的事情了”。

少年皱起眉头,隐约间懂了些什么,但仍旧自嘲的开口道:“但孔力武毕竟是国舅爷,加上那些显赫的战功,在如此磅礴的权势下,那些书生能有什么作为”。

老人低下头,沉默片刻道:“只要陛下愿意,百无一用是书生的书生就有用”。

少年眯起眼,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老人叹息一声,道:“孔力武如今表现的太过藏拙了,这与他的实力并不相符”。

少年沉默,心中计算。

老人瞥他一眼,冷笑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陛下岂容一个权柄在握的权臣在边陲默默无闻中rì益强大?”。

少年闻言抬头,声音有些颤抖的问道:“你的意思是孔力武的确有心造反?”。

老人抬起下巴,扭了扭脖子,合眼上眼,轻声道:“我觉得他想,他的妹妹近些年受了陛下不少气。他父母当年全因大秦而死,他觉得他全家都为朝廷卖命妹妹还受气有些不平衡,所以他想”。

少年嘴角抽搐几下,显的有些不能接受这样荒唐的说法。深得皇帝信任的孔力武会有心叛变?莫非被自己歪打正着了不成。

老人叹息一声,原本yīn鸷的嗓子变的温和起来,道:“孩子,不要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人生如棋,需一步一个脚印。纵观全局,你现在根本还不懂大秦”。

少年沉默许久后摇摇头,冷静的说道:“怕就是他太过忌惮镇南王,太过恐惧我的父亲,才与韩朝勾结,除镇南王而代之。可是他已经如此彪炳,单单是您说的理由我不能接受。况且他的亲外甥是当今太子,七公主锋芒rì胜也无法改变她是女儿身的事实,太子之位并无威胁”。

说起那个男人,老人仰起头,望向天花板怔怔出神,思绪飘到了十多年前的一天,那座院落,儒雅如玉的男人,抱着如出一辙剔透玲珑的女孩,欢笑在那个白雪飘零的rì子,想到如今那个女孩,变的越发锋芒,也越发的相似那个男人,不但行事风格,就连平rì里很多神态都颇为相似,而脾xìng,更加如出一辙,可那个男人,却早已不在。

暗中,老人的脸上流露出一股陈旧伤疤被揭开后的哀伤。

少年看着他的哀伤,体会着那股哀伤,不竟也默然下来。

许久后,老人打破黑暗的寂静,语调重新变回起初的冷漠,问道:“既然已经发生,你就不要管了。我想知道接下来你要去哪”。

少年拾起一旁的行服,一边往身上套弄,一边道:“原先我还在犹豫见过老妖怪要不要去一趟梁国,现在看来我必须得去一趟了”。

老人抿嘴不语,半响后嘴角勾起一道吊诡的笑容,在如此yīn深的环境下显的格外冰冷。

少年到门口停下脚步,回过头望着他轻声道:“否则对不起那三千清客满朝文官的弹劾,怎么地我也得推波助澜一把”。

老人挥挥手,表情开始显的有些不耐烦。

少年轻笑一声,打开木门,走向被阳光铺撒照亮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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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走后的黑屋里,老人安静的蜷曲在那,许久后一名身穿盔甲腰挎宽刀地将军来到他的身旁,恭敬道:“黄爷,外头眼线都死了”。

老人点点人,漠然道:“一群不知死活的跳梁小丑,却不知虎须碰不得”。

将军由衷地笑道:“这少年了不得”。

老人瞥他一眼,自豪的笑道:“那是自然”。

将军哈哈大笑,笑声豪迈。

老人低下头看着自己苍老的指尖,喃喃道:“孔力武?他有二十万孔字旗的孔家军又如何?能敌的过五万黑骑三波否?”。

将军冷笑道:“自然不能”。

老人半偏过头,诡异的笑道:“那再加上两名手执兵符大将军?”。

大粗人将军飒然一笑,难得的文绉绉起来,豪迈道:“樯橹当飞灰湮灭”。

老人轻声提醒,“别忘了还有一个她呢”。

将军愕然,仿佛看到了那名女子凤仪天下的景象,嘴角勾起。

倘若世上还有五万黑骑,倘若真有两名与孔力武实力相当的大将军作为后盾,倘若那个锋利地女人愿意将心中的天平倾斜,赵长歌岂不是坐拥了大秦近乎半壁的江山?

可是,对于那个少年来说,世上没有倘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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