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哭了?这个日子哭泣,以后会不幸。”躺在顾翡雀身侧的沈廷低沉着声音用拇指把她脸上缓缓下落的泪珠子抹去。
顾翡雀抽噎了一下,抑制住后面的泪水。这泪水下落的原因不清不楚,是羞怯,是害怕,是怀念,还是**上的痛楚……顾翡雀不得而知。她背对着沈廷蜷缩在厚重的金色鸳鸯绸缎被里,只将脑袋露出来。
“转过来。”虽是命令可沈廷的话音儿里却有了些许柔情。他的温热呼吸在顾翡雀的耳根后回荡,像是无声细语。
顾翡雀用手背抹了抹腮帮上的泪痕,慢慢地转过身子。一抬头,她正碰上支颐而卧的沈廷凝视的目光。他前胸赤、果,头发完全披散开来,眼睫惺忪地半垂着让顾翡雀捉模不透他到底是困倦还是对她不屑一顾。顾翡雀强迫自己迎上那双黝黑瞳孔里散发出的有力的墨色光泽,可是很快她就像败下阵来似的迅速低下头,逃避开。
她听到沈廷无可奈何又有点轻浮的一声浅笑,正欲将被子拉过头,就只听沈廷对她说:“你知道,你进宫是为了什么吗?”
顾翡雀眨眨眼睛,如蚊子般轻哼着说:“是,为了给皇帝当嫔妃。”说完她才想起,按照礼仪应该说‘回皇上’的。
“哦。”沈廷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又问:“那,宫里的女吏可告诉过你今晚会发生什么。”
想起姑姑们的教导和那本册集,顾翡雀再也无法回话,只好双颊发烫地点点头。
顾翡雀听见沈廷用鼻子吭了声,声音里似乎没有所谓的讥讽或是轻蔑。接着她听见沈廷掀起被角,歇下躺平的声音。等她再抬头,沈廷俯视的正脸已变为近在咫尺的平视的侧脸。
他枕着枕头,眼神笔直地望着上方。顾翡雀不敢打扰他,于是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眼神笔直向上的沈廷。
或许他是在思索国事。想到这儿,顾翡雀干脆敛息屏气。
良久,身侧的沈廷不疾不徐地开了口:“翡雀,”他这么称呼她,教她着实一愣。“今天可算作你的大婚之日,虽然没丝竹彩灯但是你还是应该为之欣喜的……就算做不到,也不要落泪感伤——太不吉利了。朕的确做不到长相厮守,但是也绝不会让你寒窗白发、孤寂深宫。”他累了似的叹了一声,眼神也温和起来,“你若明白……便少些喟叹吧。”说完,他不再言语。
顾翡雀低头暗自揣摩着沈廷的话。她能理解的或者说引她注意的便是大婚之日这个词了。
是啊,从今天起她就是有夫之妇了。虽然没有大红花轿、没有大红的绣满吉祥纹饰的嫁衣,也没有盖头,但是她今天仍旧是一个美丽的新娘子。这样看来,真的不应该掉泪珠呢。这可是她人生中的大喜事。当她还是总角之童时,她不就时常坐在娘亲的梳妆镜前偷偷描眉、画唇,盼着有朝一日能做一个新娘吗?如今,远望实现了呀。
顾翡雀既兴奋又害羞地笑了,她从被窝里抽出手臂压在锦被上,轻轻地说:“那你就是新郎咯?”
没有任何声音。
该不是他生气了吧?顾翡雀壮着胆,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让他的脸庞映入眼帘。
沈廷闭着眼,发出规律的呼吸声;胸膛也随着微弱的一起一伏。他本来就白亮的皮肤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出一种美得荒唐的银色,只有在他鼻翼这一侧有着一小块阴影,他阖上的双目静谧而安逸。
原来是睡着了。轻手轻脚地替沈廷掖好空隙间的被子,顾翡雀想要赶紧睡着。她想着明日早点起好给沈廷更衣、梳头然后目送他走出殿门;就像一位妻子应做的那样。
可是,越这样着急她越睡不着。怕吵醒沈廷她又不敢翻身,只好像个平整的木板固定在床上的一隅。不知怎么,顾翡雀想起了娘亲常对她说的一句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曾好奇地反问过娘亲若是他‘士也罔极,二三其德’呢?娘亲板起脸告诉她,那也要忍,要跟随,不能一甩袖子‘亦已焉哉’;那样做既不合妇道又丢母家的脸。
顾翡雀又仔细地瞧了瞧沈廷,一边瞧一边猜测着。他看起来不像‘士贰其行’之人……于是,顾翡雀放下心来。
在窗外竹林时不时传来的清脆虫鸣中,在满天星辰缓缓黯淡中,在夜风轻巧的穿行中,时间匆匆流逝。顾翡雀一会儿在脑海里幻想起天外的星辰该是如何美妙,一会儿又幻想起几十年后长出皱纹的她和沈廷;一会儿她又板着指头盘算起明天穿哪一套衣服合适。
身边的沈廷咕哝了句什么,随即向顾翡雀这边翻身。可是原本一气呵成的动作他却在中途慢了下来,似乎残存的潜意识里还记得身边有个人。于是,他谨慎地侧过身来,面朝顾翡雀并用左臂轻轻揽住了她的肩头。
顾翡雀大气不敢喘,一动不动。也就在这时,她突然想起了画上成对的鸳鸯;雄鸳鸯总是支起一只翅膀将娇小的雌鸳鸯护在其下。她不禁露出甜蜜的一笑,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渐渐入睡了。
……
朦朦胧胧中,顾翡雀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眼皮还有点酸疼,微弱的白光就在眼前跳跃闪动;可是她还不想起。正准备宁神继续安睡,顾翡雀却忽地想起昨晚的事来。
她一个直挺坐起,快速挣扎着眼捷以便适应微亮的天光。她的身边已经空了,只有枕头和掀起一半的被子。就在她为此心慌的瞬间,听到了沈廷一成不变的低沉音色,“在这儿。”
顾翡雀循声望去,在远离妆镜的一张案几旁寻找到了盘膝坐在羽垫上的沈廷。他换了一身深紫色的罗锦直裾,配以暗红锦绣单绦和一套自腰际垂下的组玉佩。他端坐着,眼神通过铜镜正笔直地望着她。身后有个容貌不俗的小太监正翘着兰花指拿着玉石梳子给他梳理头发。小太监见顾翡雀醒了,便停止手上的动作,极快地扭头冲她讨好地笑了一下。
顾翡雀先是想要拉起被子遮掩自己——她只穿着小衣。又猛然记起他是个小太监,看到也无妨。看到也无妨……虽然这么劝解着自己,顾翡雀还是觉得有点不自在。她趁着小太监转回身继续帮沈廷梳头的时间,轻快的跳下床从花木施上扯下她的中衣。
沈廷目不转睛地盯着铜镜里顾翡雀的一举一动,却始终一语不发、面无表情。
换上一身常服的顾翡雀迈着碎步走到沈廷身旁跪下,道:“皇上,请恕我……臣妾的罪。”
“你犯了什么罪?”他问。
“我……臣妾,没能及时起身伺候您梳洗。”顾翡雀生气自己的气,她怎么就忘了,睡过头了呢;怎么就老是记不住应自称‘臣妾’呢。她感觉眼眶有些湿润,但是这次她不打算哭泣。她觉得已成为人妇就不应该再哭哭啼啼的了;不能再像个小孩了。
“宫中没有这规矩。朕,有小桂子等人侍候梳洗。”沈廷说着站起身来,又恢复了白日里一贯的威仪与肃穆。
“起来吧。”沈廷一摆衣袖,向前行去。小桂子侧身站在打开的门前,恭请沈廷出门,门外还站了四个太监。
看着他迈过门槛,背影越来越遥远,顾翡雀急忙站起,几步小跑到门槛边,眺望他和他的随从越走越远。
忽然,沈廷停了下来,侧头对身旁叫小桂子的太监交代了几句什么,那小太监便躬身朝顾翡雀跑来。
“娘娘。”他在顾翡雀面前喘了口气,语气透着机灵,说:“皇上今日在紫宸殿处理内政顺便在那儿用早膳,娘娘您就不必等皇上了。不过……”他说着,眼珠儿一转,“皇上怜惜娘娘,往后不会薄待您的。”
顾翡雀不好意思地偏头笑笑。小桂子行礼转头跑开。
……
稍等了一会儿,画眉便走了进来。瞧见斜躺在榻上脸上绯云朵朵、眼神痴迷空旷的顾翡雀,她捂嘴偷笑。
“女婢恭喜娘娘。”李朝的宫中规矩是宫中娘娘侍寝的初夜不允许有女婢服侍。所以画眉昨夜只能去抚庆殿的别房回避了。
“娘娘,您瞧瞧您发也没梳好,我给您重新梳一下。”画眉说着捋捋顾翡雀垂下的一绺发。
“嗯,梳吧。”顾翡雀仍是那副表情,心不在焉。
画眉便去妆台拿篦子,然后又问:“娘娘今日司膳房主食有甜豆包与桂花糕,您要什么。”
“嗯,包,包子吧。”顾翡雀说着突然情不自禁地笑了。画眉怎么会知道她在想什么呢。
宫中的日子也不差,一点都不差。其实和寻常百姓家的区别也不是很大。她的夫君白天会管理国家大事,晚上便会归来陪伴她;虽然不是每天晚上,可是他不是答应过不会让她寒窗白发、孤寂深宫吗?那就足够了。能够时常看见夫君,平日有画眉、欣云和馨雪陪伴、服侍,得空还可以去别的娘娘那里串门……很有滋味的日子呢。等着时日一久,她说不定还会为他诞下一个孩子。无乱是男是女她都会细心抚育、倾注全部。
这样幸福的日子已经缓缓拉开序幕了。
顾翡雀依依呀呀地哼唱起一首娘亲教的歌谣,脸上的笑容充满期待与希望恰如窗外明媚天空上柔和的暖阳。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