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位反打。”褚千媛不须思考,迅捷地在棋盘上落下一颗黑子。与冯美人这盘棋下得褚千媛索然无味,冯美人她行棋毫无章法、漏洞百出。若如此,学了两年棋的褚千媛还不赢那可真是没天理。
“哎呀,臣妾心服口服,喏,这就投子认输。”冯惠茹略表钦佩地露出了红唇下的八颗牙齿。
褚千媛应付地一笑,转而端起石桌上的安神茶。她捏着茶盖,低头吹了吹,优雅地呷了一口。不过,褚千媛觉得冯美人还没那么明智,能看透她端茶送客的本意。
果然,她即刻摆出一副哀怨的脸孔,并侧过头去假装将目光注视在含苞待放的一簇簇娇艳的木槿花上。
褚千媛明知故问地说:“冯妹妹为何事忧伤呢?”她来就是诉苦、埋怨的,对这一点褚千媛心知肚明。否则她不会那么心不在焉把棋下成那副糟烂样,也不会在这炎热的酷暑天气里跑来‘砚雨’水榭陪自己赏景。褚千媛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额?哦,臣妾失仪了。”真如被人无意发现了脸上的忧伤,冯美人做作地撑起一个勉强的微笑。
“无妨,若有心事就说出来吧。”褚千媛将眼神置于被夏风吹皱的一池绿水,声音因为没掩饰好稍稍透出点不耐烦。
可是,对坐的冯美人面对良机一撮而就,对褚千媛的不满情绪置若罔闻。
“臣妾只是想起顾充仪最擅棋艺。只可惜我却没机会与她切磋,您也知道这皇上除了去司马修容那里,便再就是她的抚庆宫。她侍奉圣上总是不得空,弄得一心求败的我屡屡碰壁。”冯美人说完又再度妩媚而无可奈何地笑笑。
褚千媛正思量着该如何答复,却感到肚里的胎儿猛地活动了一下拳脚。她双手护住高高隆起的小月复,像安慰般用掌心摩擦了几下。
皇儿是不是也厌恶这里醋意十足的空气?她在心里轻声对这个还未出世的小生命说。
不过,冯美人的话褚千媛还是认可了一部分的。顾翡雀和司马鸾碧的确是荣宠极深。
据说此次科考沈廷得了几个得力的有才之士,因此他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朝政与扶植新人上。与此同时他还要面对万荣仝那个老东西的百般阻挠,与这只诡计多端的老狐狸斗智斗勇……这一切一定都令他感到疲惫,因此自入暑后他每月得有个十四五天是宿在兴庆宫的。偶尔来到后宫,便是去善瓷宫和抚庆宫。至于冯美人的永怡宫如果褚千媛没有记错,沈廷已经有月余未踏入了。
想到这儿,褚千媛倒抽一口气。原本她心里也有些许的不平与哀怨可是与冯美人对比后她又觉得自己有些得寸进尺、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虽然沈廷朝政繁忙,可是每月的十五、十六他都会来凤藻宫与她共进晚膳,并留下来陪她。有时他脸上的困倦与疲乏已明显得难以掩盖,然而纵使如此他仍会打起精神认真回答褚千媛的嘘寒问暖。时而他也会难得的开口询问一两句她的身体情况,并替宫女给褚千媛夹一筷子够不着的菜。
就在这个月的十五号,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沈廷还在晚膳后,陪着她一起在凤藻宫旁的景云园里散了会儿步。
回忆勾起那日的情景,使得那一幕尤为清晰地浮现在了褚千媛的眼前。月如钩,影澹澹。踩着干燥的青石穿行在婆娑的、青葱的灌木间,她毫无顾忌地挽着沈廷的手臂,每走一步裙角就会摩擦出细碎的声响。宝羽提着红彤彤的宫灯为他们照亮脚下的路。那火红的灯光映得褚千媛的面孔似微醺一般。几只萤火虫在灌木丛间飞舞,发出的翠绿光芒比玉石还动人。被夏夜清爽的风吹拂着,褚千媛觉得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她就洋溢着笑容一言不发地走在沉默的沈廷身边。就那样相伴着、默默无言地一直走下去……
一想起这一刻,褚千媛就无所畏惧、心安理得。她被冯美人煽动起来的那点嫉恨的小火苗霎时熄灭,而对顾翡雀与司马鸾碧的憎恶之情也瞬间烟消云散。
有什么好在乎的?普通男人三妻四妾,一国之君佳丽三千这都是一定的,怨也无用。更何况,沈廷真心爱着的一直是自己。对此,现在的褚千媛深信不疑。
她知道无论是在面对花容月貌的顾翡雀还是出水芙蓉般的司马鸾碧,沈廷都不会默默无言的相陪。沈廷如此对她褚千媛,是因为她是他的结发之妻。或许他会贪恋二八佳人的小鸟依人、温婉动人,会沉浸在司马修容的名花解语、蕙质兰心中,但是这一切都是一时的,不会长久。看似被置之不理、默默无闻的发妻却终是他相伴一生的女子,是他最依赖、最看重而在平时又最容易忽略的人。
只有跟这样的人在一起的时候才会不需语言,无声地挽手前行。这是其他妾氏永远得不到的殊荣。
褚千媛双眼中柔情蜜意的波光与碧水上金光点点的波光相映成趣。她半响才回转过身来对冯美人粲然一笑道:“那冯妹妹不如就先多磨练磨练。你瞧,今日你输了九子,这可是不小的差距。这还是与本宫,若是与棋艺高超的顾充仪对弈,岂不是输得更惨?”通过回忆找回自信的褚千媛又恢复了平日里的雍容高贵、高高在上,话语也稍显凌厉。
“所以呀,正好顾充仪无暇。冯妹妹再多加练习,说不定到时会出其不意胜了她呢。”褚千媛在说这番话时,她肚里的胎儿又不满地拳打脚踢起来。
“是……是,皇后娘娘说的极是。”冯美人有点愣神。她明明从褚千媛的表情中看到了女子特有的嫉妒颜色,可是怎么这快就消失殆尽了呢?
褚千媛用手背轻轻触了触茶杯,当感觉到里面的茶水已经凉下来后,觉得是该回‘凤藻’的时候了。于是,她暗暗给宝羽递了个眼色。
垂手而立的宝羽立时明白了褚千媛的心意。靠着围栏的她缓步向前在褚千媛与冯惠茹对坐的石桌前停住,躬身说道:“皇后娘娘这个时间您得回宫服安胎药了。”
“哦?现在什么时辰了?”面对宝羽的‘提醒’,褚千媛装作诧异地问道。
“回娘娘已申时三刻了。”
“哦……”褚千媛稍稍惊慌状,转而对冯美人说:“这样看,我已教熬药的宫女久候了。只顾着跟妹妹争棋、口舌竟忘了时辰……”
“啊,娘娘的龙胎要紧……茗芽,快命人备步辇,宝羽,快扶着点皇后娘娘。”冯美人有条不紊地吩咐着身旁的宫女。看到褚千媛起身,她立刻俯身说:“臣妾恭送皇后娘娘。”
……
走出‘砚雨’水榭不老远,褚千媛肚子里闹腾的胎儿便安静下来。坐在步辇上的褚千媛对它轻声细语。
“皇儿不喜欢我们女人之间的这些鸡皮蒜毛对吗?也不喜欢这种争风吃醋、无事生非的场所对吗?呵呵呵呵……真像你的哥哥穆行,他也讨厌那些照顾他的碎嘴的婆姨呢。只要围在他身边的女乃娘超过三个,他就会愤怒的嚎哭呢。哈哈哈,这么说你一定是个男儿对吧?一个正气的男儿对吧?”
肚子里的胎儿又动了动,不过这次不是蛮横地挥舞拳脚,它似乎温柔地转了个身,像是在回应褚千媛的话。
——————————————————————————
“呜呜呜,不哭,殿下不哭。看,看……这是什么呀?拨浪鼓?!”一个女乃娘抱着穆行,另一个则手拿拨浪鼓一边“咚咚咚”地晃着,一面出着怪样想要逗笑穆行。
怎奈穆行十分不领情。被女乃娘撑着双臂的腋窝,他双脚乱蹬、攥成拳头的胖乎乎的小手愤怒地上下锤着,并将脑袋向后仰去。
眼见穆行的哭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难以制止。那个拿拨浪鼓的女乃娘,率先跪下,战战兢兢地说:“请皇上、皇后赎罪,奴婢无能……”
坐在沈廷身边的褚千媛,缓缓一笑冲那个抱着穆行的女乃娘说:“你放他下来,他不喜欢被抱着。”
“是。”女乃娘说着将穆行放到了地上。
果如褚千媛所料,坐在地上的穆行很快就止住了哭声。他瞪着眼瞧了瞧四周,很快就看到了坐在桌案后的沈廷与褚千媛。他用手撑地,撅起,然后双脚小心翼翼地向上用力,缓缓地站了起来。
褚千媛有些激动,她无法克制地用手捂住了嘴唇;一转眼,她的行儿已经会站了。
穆行似乎并不仅仅满足于站立,他挪动小腿,双脚打着绊、晃晃悠悠地向前蹒跚而来。一步,两步,三步,褚千媛看着穆行一步步缩短与自己的距离。
然而,他忽的趔趄了下,腿脚一软,一蹲坐在了地上。褚千媛觉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欲起身,想要抱住她跌倒的行儿。
“慢。”一直默默看着的沈廷挥手制止了她。他专注地凝视着蹲在地上的穆行,眼神里的爱意令人捉模不透。
褚千媛只好忧心忡忡地陪他一同观望。只见坐在地上的穆行没有哭泣,他不屑地瞟了眼脚下的理石地面,鼻子里哼了一声。接着,他便又像先前般站了起来。见此,安下心来的褚千媛又偷偷瞄了眼沈廷;他的嘴角已微微勾起,几分自豪与欣慰在不经意间流露。跌跌撞撞地又行了几步,穆行终于来到了褚千媛身边。
褚千媛疼爱地将他一把搂入怀中,口中念念道:“我的行儿真是厉害,真是厉害……”
“过来……来。”一旁坐着的沈廷伸出手,示意他的儿子过去。
穆行毫不犹豫地挣月兑开褚千媛的怀抱,蹒跚几步来到了沈廷身侧。沈廷一手扶着穆行的后背,一手浅握住他的小手。沈廷久久地打量着他的第一个孩子,这个长得同他如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的孩子;他眼神里的无限爱意深沉又浓烈。
“父皇封你做太子好不好?”沈廷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穆行说。
穆行也不出声应答、他眉头都不挑一下,只用有神的双眼对望着沈廷。
褚千媛先笑笑,真是像沈廷呢,也是这般脾气。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寻常百姓家的快乐,她也能得到。
褚千媛正想着,肚里的胎儿又轻踢了她一脚。她立刻笑着在心里对它说,是四口之家,四口之家,母后刚才说错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