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翡雀相信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最近宫人们都在刻意疏远着抚庆宫,欣云和馨雪二人看她时眼光总是躲躲闪闪,而画眉服侍得也依旧体贴可是却总是欲言又止。她顾翡雀不傻,知道一定是发生了坏事。
可是究竟是什么坏事呢?她坐在竹椅下,一边摇着团扇纳凉,一边思索着。她问过画眉也问过欣云和馨雪,可是她们一概是立刻跪下,悲泣着摇头,连声说不知道。一股凉风习习吹来,在炎热的天气里顾翡雀却为此蓦然地静下心来。
会是什么糟糕的事……看样子,画眉她们都知道,但是明显有人授意她们不准说给她听。莫非是……顾翡雀想到这儿一个鲤鱼打挺,从竹椅上坐起。
是不是沈廷患了重病?想到这儿,她直觉心中刺疼、难过得窒息。虽是在三伏暑天,可身着沁色纱绸襦裙的顾翡雀仍像害冷似的浑身打颤。
对啊,一定是这样。顾翡雀又记起,沈廷已经有四五天没有到她的抚庆宫了。不但他没来,连平常替他传信送东西的小桂子也不见了踪影。一定是他害病了,所以才无暇见她。顾翡雀感觉到眼眶里温热的液体正在慢慢溢出,沿着脸颊滴滴滑落。
因为害怕她担心,所以沈廷才命宫人封锁了消息。怪不得她怎么问画眉她们也问不出原因呢。
可是怎么会不担心?那是她的夫君、她心尖上的人啊!不行,我得去看看他,亲自照顾他!顾翡雀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快步向抚庆宫的宫门冲去。美丽的曳地裙角此时成了顾翡雀最大的阻碍,过于心急火燎的她竟然忘记了用手提一下衣裙。于是,笨拙的顾翡雀理所当然地踩到了裙角,被绊倒的她笔直地向前摔了出去。
率先着地的手臂将痛感传遍全身,顾翡雀脸上刚刚干涸的泪痕又再次被泪水滋润。她看了看手掌,右手掌擦破了点皮,伤口处有猩红的血色在往外冒。用手背模了模眼睛,顾翡雀正准备好好的哭一下;她从小就怕疼,无论摔着还是跌着甭管谁劝,她总是得痛痛快快地哭几嗓子的。
就在这时,她一抬头却瞧见了逼近宫门的通传太监。
是他来了吗?顾翡雀破涕为笑,立刻提着裙子站起来,步伐灵巧地跑回她的寝殿。在梳妆台前,匆忙地扑了扑粉遮住泪痕,顾翡雀又用沈廷上次递给她的那条明黄色巾帕擦了擦右手掌上的血污。
对镜子演练般地勾起一个最美的微笑,顾翡雀静静等着小太监的喊声。
“德妃娘娘驾到!”
顾翡雀一愣,德妃娘娘——司马姐姐?她有点失望地离开妆镜台。不过,在到达殿门前时,她就又开心起来。
顾翡雀挺喜欢德妃的。虽然她的眼神冷漠而冰凉,但是她的浅笑看起来却很温暖。虽然她不爱玩骨牌和说笑,但是她却会教她蹴鞠、给她讲一些宫人们讲不出来的精彩故事。而且她时常将沈廷或者皇后赏的珠花、绸缎送给她,还有些好吃、新兴的点心她也总是派人送给她一份。
在心里顾翡雀早已把她当做姐姐来看待。在这之前,她还从来没体验过被姐姐疼爱、呵护的感觉呢。独自长大的顾翡雀曾有过一个妹妹却不幸在两岁时夭折。所以,对司马鸾碧,她真心依赖、信任。
“参见司马姐姐。”顾翡雀敷衍地一行礼,笑嘻嘻地扯过了司马鸾碧的手臂。不知道为什么,顾翡雀发现在看到她的笑容后司马姐姐难过地一皱眉。
“参加德妃娘娘。”画眉也笑着规矩地行礼,神色里有着少有的从容自然。
“画眉你和子规都退下,这儿一时半会儿不需要你们服侍。”
画眉与顾翡雀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然后恭敬地遵从了司马鸾碧的吩咐。
“怎么了?是不是皇上病得很厉害?他没事吧?”从司马鸾碧沉重的脸色上,顾翡雀察觉到了内心深处的不安。
司马鸾碧没有说话而是兀自转头望向她,眼神里有着些许惊讶和些许顾翡雀无法辨认的感情。
但是,稍后她眼里翻涌的那片哀怨、无奈,顾翡雀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到底——”
“顾大人因结党营私、诬陷忠良而被判死刑。”在顾翡雀的一再催促下,司马鸾碧面无表情,音色僵硬地说出了事实。
“谁?”顾翡雀松开拽着司马鸾碧的手,犹犹豫豫地问道。
司马鸾碧别过脸,小声重复了一遍,“你父亲,礼部侍郎。”
“不可能……不可女敕……”顾翡雀发觉泪水已彻底决堤,正如发狂的洪水般肆意流淌。这明明是不可能的啊,她为什么还要为此哭泣呢?难不成在心底她已经接受了这不争的事实?不!
“司马姐姐,这不可能。”她紧紧拽住司马鸾碧的藏绿色衣裙,在上面留下深深指甲印痕。“我父亲不是那样的人,我敢保证!我对天发誓……他不会结党**的。他一直为国为民,从没有做过不该做的事……你相信我,司马姐姐,真的,我没骗你!”顾翡雀声泪俱下,像发疯般胡乱言语着。
“我求求你,司马姐姐,去告诉皇上我父亲是无辜的呀!”说着,顾翡雀想起什么,喃喃自语,“不对,我就可以去见他,我就可以澄清这一切。我得去见他!”话还没说完,她就已经转身向外跑了。
然而,身边的司马鸾碧忽然伸出手臂死死拽住了她。
“放开我啊,司马姐姐!我得赶紧去。”
“你知道你为什么最知道这个消息吗?你知道是谁不允许画眉她们不告诉你的吗?你知道谁有权下令处斩顾侍郎……”司马鸾碧沉沉地说着。
顾翡雀一怔,她震惊万分地想起了沈廷。呵呵呵……生病的根本就不是他,而是她顾翡雀呀。沈廷如此对待她,她居然还在为他忧心忡忡。
原来如此……这就是他不来抚庆宫见她的原因,是因为对她愧疚吗?还是其他……
“可是,他应该知道我父亲是个正直之人啊。”顾翡雀无力地说道。她不理解一向精明、多谋善断的沈廷怎么会连这也看不清;看不清她的父亲是个真真正正的忠良。
“如果一群人都指着白纸说黑,那么那就是张黑纸。”司马鸾碧眼神透露着愤恨,顾翡雀不知那是针对谁的。
“那是黑白不分!”
“是你还不分黑白……”司马鸾碧摇摇头,感慨万千地长叹。顾翡雀对视着她,看着她欲言又止地又低下头。
“一个人身上长了疮不剜去就会死,这个时候他不会心疼身上的那块坏肉,他只会为了保命而毫不犹豫、拼尽一切。”司马鸾碧要紧嘴唇,不再往下说。
顾翡雀像是骨头被尽数抽走,一下子坐倒在地。她双眼无神、神情呆滞。
司马鸾碧站在殿门前,想了想才说:“我本来也不想传达这个消息,可是总瞒着你似乎更残酷。翡雀,你得从梦里醒来了……事已至此,无法更改,你……节哀顺变吧。”司马鸾碧说完,像是受不了这里压抑、凄惨的气氛快速地迈步出门了。
顾翡雀呆坐着,听到她对立在门外的宫俾们说:“照顾好你家娘娘,有是有个什么事去善瓷宫找本宫,先别去皇上和皇后那里。她要哭要闹都随着她……”
顾翡雀的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落下打湿她的衣裙。她现在只记得哭,也只会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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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翡雀下意识地想要揉搓酸胀疼痛的眼睛却被画眉伸手拦下了,只听她说:“娘娘,别再搓了,您本来就哭红了眼睛,再这么一揉搓……您瞧,肿的跟核桃似的了。”画眉心疼地替她将散落的头发理好。
顾翡雀打量一下四周,眼神中透露着陌生和恐惧。她正蜷缩在拔步床上,床上的枕头被她扔到了地上,被子也扭麻花似的扭在一起,幔帐已经被她撕扯掉了一半。屋子里黑漆漆的,欣云正轻手轻脚地用火烛将宫灯里的灯芯一一点亮。
看看外面的天色,已是暮色四合。看来她哭了很久……
沈廷怎么会如此对待她呢?怎麽会杀死她的父亲呢?何况她坚信父亲真的没有犯任何错误。没错为什么要受罚?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一定是有人诬陷,沈廷听信了小人的谗言才会这么做。而且,他不见她说明他在犹豫。因为,他还是爱她的,不想伤害她的。一定是这样!
顾翡雀接着想下去……
她与沈廷同床共枕过,在夕阳的见证下喝过合卺酒,为他缝制过鞋子,为他像妻子一样柔情蜜意、缱绻温存、担心忧虑过,他怎么会不怜惜呢?况且沈廷也深爱着她啊,金钗、发簪,罗裙、脂粉他送过多少,又有多少个日夜他如雄鸳鸯一般将她搂在怀中……这都是真的。
所以,顾翡雀相信只要她请求沈廷,无论如何他会看在爱她的份上,留父亲一条命。
因此,哭累了的顾翡雀对画眉说:“你去司膳房拿点吃的吧,我饿了……你放心,我不会在这段时间了里寻死的。”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