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怨双生 第十六章.顾翡雀

作者 : 骅寤

烈日炎炎下,顾翡雀站在紫宸殿的门外。虽然身后有画眉为她撑着油纸伞却丝毫阻挡不了酷暑闷热的侵袭。顾翡雀顾不得许多直接用衣袖擦了擦汗,被太阳炙烤着的她此时却觉得如坠冰窖;只要她想起被打入大牢已生命垂危的父亲时,她便会有这种感觉。身后传来粗粗的喘气声,顾翡雀转过头去将画眉鼻尖上的汗珠抹去,望着她安慰似的笑容顾翡雀把纸伞往后推了推;多少遮着点画眉头顶的骄阳。

画眉想哭却硬是咧着嘴冲她笑起来,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教顾翡雀微微有些心酸。顾翡雀转回身,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紫宸殿的宫门。她的眼神比骄阳的光芒还要强烈,泪水充盈的眼眶里闪着悔恨、期许、爱慕和恳求的清澈光辉。顾翡雀紧紧攥着附在水绿色衣裙上的披帛,像是在给自己灌注一份勇气。

她并不想站在这里,一切都是为了父亲的性命。她也不想见沈廷,残留的爱意和无言以对的局面还有彼此难以言说的委屈这都让顾翡雀难以直面沈廷。但是,她还是毫不犹豫地站在了这里,因为她要救父亲一命……

盯着自己脚下缩成一团的影子,顾翡雀回忆起与父亲玩踩影子的事。那是暮春时节,一切都像盛开的花儿有着最美的姿态。顾家打理细致、宽敞简洁的花园里杜鹃和山茶花开得正旺,青翠的草地上女敕芽依依,鸡蛋大石子铺的小道被昨夜里的雨水冲刷干净,假山石上有着斑驳的阳光……那副景象历历在目,顾翡雀的泪水流下来朦胧了近在眼前的画面,可是她还记得,记得那时……

父亲站在她身侧抚着她稀疏光滑的头发,神采奕奕地对她说,“阳春三月,欣欣向荣。翡儿可能记起一首赞誉春天的诗?”

她咬着手指,任暖风吹了一会儿她左手中的风车。伴着‘骨碌碌’的风车转动之音,一首诗跃上心头,她毫不费力地将它诵读出来,“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父亲差异一怔,随后将她抱起兴奋地抛高高。在一起一落之间,顾翡雀笑到岔气。

后来父亲又将她放下来,一同玩她喜欢的踩影子游戏。顾翡雀灵巧的穿梭在假石与花盆和水缸的空中,父亲迈开两条长腿不停跑动追逐着她。父女俩傻傻地在院中疯跑,发出的爽朗笑声令经过的奴婢都为之惊讶。

顾翡雀相信自己没有偏袒。父亲就是那样一个人,爱家爱国,永远保持着对家的关怀和眷恋,永远记得对国的忠贞与责任。这样的正直之人怎么会结党营私、以下犯上、诬陷忠良?真正被诬陷的人是父亲才对呀!他无罪,他冤枉啊!

在内心深处喊着,顾翡雀的眼泪却渐渐终止了。

“贤妃娘娘,贤妃娘娘……”张高祥压着嗓音,急切地喊着。

听到呼唤,顾翡雀醒过神来。她快速擦了下缓缓下落的泪水以免失仪,望向传来声音的紫宸殿门口,她心里浮起无限希望。

虽然张高祥腿脚并不灵光,但是他还是加快速度地一瘸一拐走上前。

“贤妃娘娘……”张高祥躬身深深施礼。然后,他直腰、抬头、面露难色,万般无奈地说:“娘娘,别等了……您,还是回去吧。皇上,不会见您的……”

“张公公,求您了……”顾翡雀强忍住泪,她不想再对沈廷以外的人哭。“这关系到我父亲的性命啊……”

张高祥跺跺脚,咧嘴叹了一声。他知道顾翡雀已经在这里站了近一个半时辰了,他无法用几句话敷衍顾翡雀。

“娘娘,老奴冒死跟你说吧,皇上也是被逼无奈……”张高祥咽了口唾液,接着道:“皇上是知道的,知道您父亲是清白的。但是他若不这么做,他的皇位就危在旦夕,其他忠良也可能不保,李朝也会岌岌可危……皇上,他心里也苦啊!”想起,沈廷愁眉不展、心绪满月复却还强装若无其事地处理朝政的模样,张高祥就一阵阵心疼。“老奴不敢求娘娘体谅皇上,只求娘娘别再来恳求皇上收回成命了。您这是在……是在一遍遍折磨皇上呀,也是在折磨您自己……您回去吧,照顾好您自己。至于顾大人嘛……唉,就请娘娘节哀吧。”张高祥说到最后已是声泪俱下,哭腔浓重。

看着一把年纪的张高祥如此狼狈,顾翡雀心里亦难受不已。原来,只要她来此就会为难这么多人,就会令这么多人无奈愁楚……那她还是回去好了,至少能少几个悲恸、哀愁之人……

顾翡雀吸了口气,调整一下语气,缓缓说道:“我知道了张公公,本宫这就回去……只是,本宫父亲为国殉职后麻烦告诉本宫一声,得有个女儿为他哀声痛哭送他最后一程。”顾翡雀说完已再难言语。

“多谢娘娘!”张高祥俯身下拜,因为激动和感动而音色恳切。

顾翡雀转身欲行,画眉也撑着纸伞掉转了方向。就在这时,身后紫宸殿的殿门徐徐地开启了。沉重的‘吱呀’声在顾翡雀耳边回荡,她不禁转回头,从伞下默默遥望着。

沈廷站在门里边。他一席宝蓝色鹿纹襜褕,围着组玉佩的腰带,锦绣单绦快要垂到云头履上。他又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只是这次他的眉角更加清冷、神情更冷漠、面颊更苍白,更具王者风范。但是,他的眼睛异样生动。

迎着顾翡雀凄楚的、责备的、哀求的、爱慕的目光,他沉甸甸的眸子统统接受并将其酿成五味陈杂的感情。

顾翡雀木然地挪动着脚步,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沈廷。没有转身行礼、没有任何言语,望着他如此不堪一击的眼神,她慢慢走着,将所有的情感都暂时压抑在心底。

虽是万分不舍,顾翡雀还是率先别开了视线、转了头,她加快步伐示意画眉跟上。感知着如芒背刺顾翡雀步伐坚决,她脸上却早已是泪如雨下……

……

回到宫中,顾翡雀一言不发地坐到了妆镜台前。画眉中暑了,近身服侍她的是欣云。欣云看了看桌上摆满的午膳,又看了看顾翡雀,明知无望仍是出声唤了她。顾翡雀痴傻般摆弄着散在镜台前的各式珠花、发钗和玉镯,又一次对欣云善意的提醒选择了置之不理。

欣云焦虑地搅动着衣袖,犹豫半天决定还是先和馨雪将饭菜撤下去,等顾翡雀饿时再去司膳房拿吃的;夏天的菜坏得快,她们怕一会儿顾翡雀吃的时候会不新鲜。

听着声后的欣云和馨雪在摆弄盘碗、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响声,顾翡雀的思绪稍有回转。她拿起一只珠花细细打量着。

那是沈廷在某天早晨晨起时,亲自为正在梳妆的她别上云髻的。他笑着对她说,“那只粉的艳得十分粗俗,远没有这只明黄的玫瑰花娇艳动人。”她望着铜镜了里的自己的确觉得在那只花儿的映衬下更加娇美了。在铜镜中,她还看到了那一刻沈廷深情、温和的目光。

哦,对还有那只发钗。顾翡雀扔下珠花,立刻将那只发钗拿起来轻轻摩擦。那只凤鸟衔珠的金钗散发着金灿灿的悦目光泽,闪得顾翡雀淡淡的微笑起来。

这支钗……对,是沈廷命司珍房专门为她打造的。小顺子不是跟画眉贫嘴的时候说漏的嘛?皇上那时正在凤藻宫帮皇后审定端午节要穿的衣饰,在夫妻恩爱间,沈廷却突然想起了她。

他看到了那只金钗的图样后,便皱起了眉头,过了半晌又浅浅的笑了。随后,就对皇后说,这只钗适合顾充仪,不如你割爱让给她吧。然后,便叫来王司珍命她七日之内打造出这只金钗,打造好后立刻送到抚庆宫。

当时小顺子把这一段说得添油抹醋、天花乱坠,直到又气又羞的她笑着扬言要治他罪时,他才住了口。不过,临了小顺子又顽皮地说了句,“娘娘羞什么呀,皇上喜欢娘娘,大家有目共睹嘛,是不是画眉姐姐?”

还有,那只簪子,是在后宫嫔妃去百花苑饮宴的前几日,沈廷送给她的,还说,“打扮的漂亮点、届时冠压群芳去。”

看着看着,微微笑着的顾翡雀忽然拾起那支簪子凶狠地摔在了地上。接着,她像发狂般将近在手边的珠花、钗子接连不断地向地上用力掷去。

当她拿着那只白玉镯,正准备扔出去时,手却不听使唤地僵直在了半空中。她又狠了几次心,上下摇摆了几次手臂,却始终无法将它扔掷出去;这是在饮合卺酒的那日沈廷为她戴上的。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对望着,他和她同时说道。

想到这儿,顾翡雀将白玉镯子捧在手心,紧紧捂在前胸。想着想着,她又放下镯子,跪倒在地,心疼而悔恨地将地上的珠花和发钗慢慢拾起。顾翡雀一面用袖子擦拭着发钗上的污尘,一面垂着泪查看着钗子上破损的缺口。她心急火燎地在地上模索着,希望找到甩掉的碎片,以尽力修补好金钗。然而,另一只簪子却划伤了她的手,一道长长的血痕赫然出现在手背上……

顾翡雀看着无法修补的金钗,又瞧了眼手背上的伤口,终于毫无征兆地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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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跟小顺子说完话,哭得稀里哗啦的画眉,顾翡雀已经知道了什么。她备受煎熬地等待着,今日终于解月兑了;她可以彻底陷入无望的哀痛中了。

“娘娘……娘娘,顾大人已于今日午时……午时……”画眉说不下去,只知道掩嘴哭泣。

顾翡雀眼神空洞,身着白色深衣的她无声地跪了下去。

跟着画眉进来的还有一个她不眼熟的太监。他展开圣旨,公事公办地宣道:“贤妃听旨,”见顾翡雀已跪下,他接着说道:“嫔妃顾氏今已为罪臣之女,但朕念及旧情只贬为宝林,仍赐居抚庆宫。钦此。”

太监收起圣旨交予神色木然的顾翡雀,随后便去将沈廷封妃时给她的宝印与宝册一一收回。

顾翡雀双目无神,久久的跪在地上,似一副枯朽的躯壳,一碰就碎。她动人的眸子中此时只剩一片灰黑的死寂……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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