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怨双生 第二十二章.顾翡雀

作者 : 骅寤

花菱中铜黄色的镜面上正将一个女人的脸庞清晰映现。这个七寸花菱把屋里近在眼前的事物统统包容。它将附于立柱上的暖黄色宫纱、那对‘龙凤呈祥’八角宫灯和那张笨重的榉木攒芙蓉拔步床以及几尺外那盆已经濒临枯死的杜鹃花一起锁在了七寸大的镜面里……被花菱牢牢锁住的还有那张憔悴、满是病色的容颜。

那几绺从耳畔垂下依附在腮旁的如墨发丝,飘飘忽忽中尽显脆弱和枯涩。华美、繁复的头饰反衬出镜中人日渐瘦削的颌骨与下颚,令人不禁害怕地想,她若在消瘦下去还有形吗?柔软、白皙的双腮铺上了一层浅淡的脂粉,反而使那容颜增添了一抹浓重的病色。愁眉不展下,她微微下垂的眼睫上还隐匿着泪痕。她十分无力地睁着眼,眸子凄寒哀怨地呆滞着。

顾翡雀痴痴地对望着镜中人,扁了扁嘴唇;那容貌令她难过、心酸。她不禁缓缓地抬起那双轻颤着的惨白的手向面前的花菱伸去。莫名的,顾翡雀想要安抚一下镜中的女子,抚一抚她的脸颊也好,碰一碰她的肩膀也好,只要能给镜中的女子一点安慰、一点活下去的力量。

顾翡雀看到,镜中的女子像是感受到了她。竟也用那样难过而心酸的目光回望着她,并颤抖着伸手做迎合。顾翡雀艰难地笑了一下,看着镜中人一模一样的笑容,她的指尖缓缓触碰到了铜黄色的镜面上。

冰凉的触感使顾翡雀清醒了不少,她无比难过地摇摇头,泪水再次丛她脸颊的两侧滑落。

前去打水的画眉一进门,便着急地寻找顾翡雀的身影。她生怕她的主子一时想不开。见到顾翡雀在梳妆台前不断啜泣,她匆匆地将铜盆在架子上放下,立刻奔了过去。

“娘娘,娘娘……您怎么又哭了?”画眉跪在顾翡雀身边,虽是如此说,可她自己却已经眼泪婆娑,音带哭腔了。画眉无法正视顾翡雀那凄楚的容貌;她不忍。她还清楚的记得顾翡雀入宫时的模样,是活泼、羞怯的神情、是无知、灵动的眼瞳、是娇美、健康的脸颊……可是,如今……如今的顾翡雀、这个年龄和她差不多大的娘娘眼神中却有了与年龄不符的苍老色彩。

画眉知道自己断不能在哭泣了,这样只会使顾翡雀的泪珠无休无止。因此,她一抹眼泪,故作高兴地说:“娘娘,您不是说要出门走走,所以才让奴婢去打水为您梳洗吗?您瞧,外面秋高气爽的,出去走走一定对身体好的。所以……来,别哭了。奴婢给你梳洗。”

顾翡雀用手指抹干净双眼的泪水,并伸手拉起了跪在地上的画眉。隐隐约约中,顾翡雀似乎知道了哭在现在是没有用的;就像那镜中人憔悴的容颜是得有痴心人看才行的。可是,即便知道,顾翡雀还是能感觉到在眼眶里打转的充盈泪水。

画眉是个巧手的姑娘,她很快就给顾翡雀梳好了发、整理好了她身上有点起皱的衣裳还给她画了个巧遮愁色的妆容。

此刻,她正迟疑着要不要让欣云去教步辇来。虽然她更希望顾翡雀能在和暖的阳光中漫步,以忘掉那些爱恨情仇,可是望望顾翡雀弱不禁风、一副随时会倒下模样,她就犹豫起来。

“画眉……”顾翡雀轻声唤着,轻轻说道:“走吧,我想去夙玉亭。就你跟着就行,叫欣云、馨雪都歇歇吧。”

顾翡雀这几日自己茶饭不思、日夜无眠的,让这几个姑娘都跟着她遭了罪。她们劝慰她、绞尽脑汁地琢磨着更可口的饭食、费尽心思地思考着逗她开心的举动,她们一样是没吃好也没睡好。所以心有愧疚的顾翡雀如此吩咐道。

去夙玉亭的路,说远不远说近不紧不。慢走的话需要一刻钟再多一点。顾翡雀一路走走停停、再加上步伐缓慢,走了二刻才到。

穿过安定门,夙玉亭的景色也就映入眼帘。两边是遍布青苔的泥地,中间有几许白的圆石子铺就的小路,在小路中间种有几株茂盛的桂花树。在顾翡雀的左手边有着绵延的奇形怪状的白色假山石,而右前方便是三面环水、造型秀丽的夙玉亭。从夙玉亭方向远方眺望,可以看到婉转的池水与纵横其上的小石桥,再抬头向更远、更高的地方望去可以看到在宫墙与石榴树掩映的泰康宫和玉锦殿的屋檐。

顾翡雀正准备在画眉的扶持下,去夙玉亭里一坐,一抬头去看到了夙玉亭里的身影。那女子身着桔色高腰襦裙,她头上的金钗挺多、但是钗子的做工与形制却挺一般。她身边的宫女正在比划着对她说什么,逗得她掩嘴而笑。轻快的笑声传到了顾翡雀耳朵里,她愣愣神停住了脚步。

她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来这里。正如画眉所说这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的好天气里,出来走走、说说笑笑的确是好的。可是,谁愿意在这高兴的时刻看见一个满面愁容、夹带病色的她呢?她这算不算是给人家的好心情添堵呢?

算了……顾翡雀这样想着,开始向后退步,并匆忙地回过了身。她拽拽仍不明就里的画眉,示意她快些跟上。

“哟,这不是顾宝林吗?怎么不向本宫行礼就走,难不成已经忘了这宫中的规矩了?嗯~?”身后那女人略带挑衅与耍弄意味的声音直指过来,使顾翡雀不由得停步站住。

听声音顾翡雀已经知道是谁了。因此她转过身,屈膝行礼,说道:“臣妾参见冯美人。”

那冯美人嗤之以鼻地一笑,随后点了下头示意顾翡雀起身。她身旁的宫女也跟着骄狂地咧咧嘴角。

“顾宝林,这宫里的规矩有的是成文的,有的……则是不成文的。”冯美人仰起头,用眼角觑着顾翡雀接着说,“本宫如今位分在你之上,而且又怀有龙裔。这什么事都应该是妹妹迁就我,才对吧?”她说完得意而娇媚地笑笑,等着顾翡雀给出她想要的回答。

顾翡雀点点头,才想起回话的规矩,因此立刻说道:“是,是这样。”

“唉……本宫今日前来赏景又碰着妹妹,按道理应邀请妹妹同游才是。只是……本宫因为怀有龙胎,所以格外喜静怕闹。就想着,这景还是独赏更好。妹妹你看……”冯美人说着笑得更加动人,她相信顾翡雀还会给她满意的回答的。

“冯姐姐,我原是就打算回去的。”顾翡雀实说实说。

一旁的画眉却有些沉不住气了。她轻轻握握顾翡雀的胳膊,提醒她没必要这么忍让;她曾是贤妃时,这个女子软弱、讨好成什么样。顾翡雀却并未因此而找回自尊,她更伤心了,泪水也几乎是要夺眶而出了。她,曾是,贤妃……曾是……

看到顾翡雀这般模样,冯美人觉得找回了些许平衡,因此她就定就此收手。“哎呀,算了。本宫该去长宁宫给太后请安了,所以啊妹妹你就在这里游玩吧。”冯美人像是施舍一般对着这一片大好景致挥了挥手。

然后,冯美人示意宫女跟上,随她离开。

……

“冯姐姐,”顾翡雀突然出声唤住她,“别从裕林路走了,那儿的鹅卵石容易打滑。”顾翡雀看着冯惠茹隆起的小月复,不禁想到,沈廷和她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俊俏吗?可爱吗?

冯惠茹的眼神突然沉下来,但是在沉下来的目光中却似有什么在微微闪动。她最终只是别过头去,声音沉静地说:“本宫知道了。”

说完,她又扭头看了一眼顾翡雀,这次她的眼神柔软而哀伤,含着在清晰不过的——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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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水,秋天的夜晚有着清爽的寒意。照进窗格的月光,斑驳的落在了顾翡雀床上的锦被上、丝枕上。窗外,竹子还在随风摇弋、发出的也还是飒飒之声,可是盖着锦被躺在枕上的顾翡雀却对此感到了恐惧。

她瑟缩着蜷起身体,将被又向上拉了拉。她转头望向自己身侧空着地方,感到眼中再次被泪水填充。那一边没有铺被子,枕头上则放了一只破碎的白玉手镯。

顾翡雀抚模着那只白玉手镯,回想着与沈廷初次相见的时候,一起喝净合卺酒的时候,还有那时他将她拦在怀中、低头轻吻的时候……那些记忆让泪水一浸泡变得模糊不堪、如梦如幻。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顾翡雀却不敢拿手擦拭眼角。因为哭得太久、太勤,她的眼睛已经肿了起来。

三年……三年啊!还要多少天,才能过完这三年啊!顾翡雀无望地摇摇头,这三年的光阴只是想想就觉得漫长无际,难以度过。

可是,她又突然想起了她的父亲,她那冤死的、尸骨未寒的父亲!顾翡雀想疯了一般,在心里骂起她自己。

她怎么可以盼着与他见面?!怎么可以这么惦念着他?!怎么可以!

顾翡雀忽的坐起,捂着脑袋,她坐在床上失声痛哭……枕边的那枚白玉镯子在月光下发出凄寒的白光。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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