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廊里的空气格外冷,一阵阵冷风不停从这里刮过。即使附近有翻滚着冒泡的温泉也无法增加这里的暖意。因此正缓步穿过亭廊的沈廷将身上那件貂裘大氅裹得更紧了些。他不禁庆幸褚千媛婉拒了他的邀请,没有同行来此。否则以她产后虚弱的身体就是穿再多的锦袄大衣都无法抵御这里的寒风。
这样也好……沈廷知道若是褚千媛这次也跟着他来到北罅的行宫,那么后宫中便无人压制得了冯美人了;她也就真的是一支独大了。若不是看在她怀有身孕,沈廷坚信自己绝对不会对她那么放纵。太后盼着再添个孙子以延续血脉,所以她对冯美人略有出格的行为非但不怪罪、相反还有些袒护。如此一来,沈廷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但是,令他难以容忍的是这女人居然去敢去找顾翡雀的麻烦;去落井下石!
沈廷能忍下她去施昭容那里挑衅,也能忍下她僭越礼法,但是他绝不能容忍冯美人对顾翡雀任意妄为、胡搅蛮缠。临出宫前,他特意去了趟永怡宫警告了冯美人一番,令她好自为之。不过就是这样,沈廷还是不太放心。毕竟走入极端的女人往往会做出无法无天、不合常理的事来。他沈廷躲得过朝堂上权力博弈的明枪暗箭,却对后宫中女人们小肚鸡肠的伎俩毫无办法。幸好,褚千媛留在了宫中。沈廷知道她坐得住阵脚。在闺房中褚千媛是小鸟依人、娇弱无力,好似离开了沈廷她便会毫无生气,因为那时,她是沈廷的娇妻。可是,她若是刚强、威严起来,却是令人无法直视的端庄、雍容,因为她不仅是沈廷的娇妻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褚千媛的骨子里有着一种令人臣服的力量与沉稳的气场,虽然在平时让人察觉不到。
前方出现了一座小亭台,沈廷看着,忽觉得它与景云园里的那处有些相像。他慢慢陷入了回忆。
“臣妾就不去了……”褚千媛的眼眸向别处一瞥,避开沈廷的眼神说道。“一来臣妾身体还未恢复,二来穆仁刚满百岁、换作他人照料臣妾心有不安……所以此次,臣妾就不与皇上同去行宫沐浴泉汤了。不过……”这样说着,褚千媛又抬眼正视着沈廷,温存地说:“皇上的随身物品,臣妾都帮着打点好了……你去了就好好沐浴一番、暂抛愁绪吧。朝政上的博弈也从不在这一两日之间,所以就先抽出一两日来对酒当歌、寻欢作乐吧。”
因为还在休养中,褚千媛穿着的衣袍都十分宽松、不显媚态。但是挽住褚千媛腰身的沈廷却觉得这身衣裳合适极了;愈发显得她体态柔软。轻轻吻了吻褚千媛白皙的脸颊,沈廷故意问道:“你就不怕把朕教唆坏了,成了昏君?”
褚千媛低头温和地莞尔一笑,说:“臣妾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若是昏君身为其后必应劝他勤于政事,可若是明君之妻却就要劝他细水长流、劳逸结合,为其解忧了。而您注定会是一代明君。”褚千媛替他平整了一下衣领,又接着说:“德妃虽不是个心细之人,却是个知心之人,想来她定能妥帖的服侍好你。如此一来,太后与臣妾在宫中也就能安心了。”
……
沈廷不由得叹了口气。他万般奇怪,他怎么对他爱过或爱着的女子都有一种莫名的内疚之情。
身后的张高祥却以为是自己服侍的有所不当,因此立刻说:“皇上就快到了,就快到了。前面转过去就是开满红梅的‘落玉汤’了。”
“哦,朕知道了。唉,对了,张高祥你这几日都到哪里去偷懒了,将服侍朕的事全扔给你的那个徒弟小桂子了。”望着四处景物上堆积的白雪,心情转好的沈廷故意玩笑道。
“哎呦,皇上,老奴哪敢偷懒呀。不过是骨头老了,不听使唤了。怕自己服侍不周,才托爱徒小桂子服侍皇上。若是这狗奴才办事不利,呵呵呵……还请皇上饶他一命。老奴定会严惩!”张高祥见他开心,也松了口气,语气不禁顽皮起来。
“小桂子还不错。”沈廷想了想又追上了一句,“不过,小顺子却更有人情味。”他记得冯美人欺负顾翡雀的事儿便是这小东西通过巧舌暗示给他的。
转过回廊果然就看到了一树树傲立雪中含苞欲放的梅花,沈廷对身后的张高祥摆摆手,说:“你下去吧。哦,还有,温壶酒来。”
同来赏梅的还有捷足先登在前面廊檐下坐着的司马鸾碧。她背对着沈廷,对他的到来未有丝毫觉察。沈廷停住脚步,不忍前去打扰。她正侧头望着正前方的一簇簇的红梅,神色安逸而祥和。想来,初次见她时,第一眼看到的也是她的背影。这背影比她的容貌更耐人寻味、引人入胜。就像此刻的她与这红梅都美得可以入画……
“在想着如何描绘这一片红梅?”最终,他还是出声问道。
“非也。”她听到后站了起来,却并未行礼。她诃子里套了两件襟衣,罩了件加厚些的大袖衫,最外面则披了一件红色金纹的披风。不论怎么看,沈廷都觉得她穿得实在有些少了。
“穿得这么单薄,不冷吗?”沈廷说着将身上的貂裘大氅取了下来,欲要给司马鸾碧披上。
哪知司马鸾碧去伸手阻挡了,“没事,臣妾很抗冻。从小到大都这样。”
沈廷被司马鸾碧逗笑了,不过他仍不放心地握了一下司马鸾碧的手,在感知到温热后他才心安地将大氅重新披好。
“不把它们画下来吗?”沈廷问道。
“画不出来。”陶醉在美色里的司马鸾碧摇摇头、呢喃道。
这时小顺子弓着腰,举着托盘将镶嵌着宝石的金壶放在沈廷身旁的石桌上,然后就极快地躬身退下了。
白酒醇厚的香气开始飘散,司马鸾碧抽抽鼻子随口问道:“竹叶青?”
“打算与你饮酒赋诗,一同赏梅,望不负此景。”沈廷说着开始向杯中斟酒。
“呵呵呵……”还未言语,司马鸾碧就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沈廷倒酒的手一顿,问道。
“臣妾怕是要辜负了皇上的美意。”
“此话怎讲?”
“因为臣妾既不会为这些梅花作画也不会它们赋诗。”司马鸾碧毫无惧色地说道,这使沈廷既好奇又疑惑。
“为何?”他不禁问道。
“因为梅花就是梅花……臣妾无论将它比做什么都不合适。臣妾无法用辞藻描述亦无法用画笔勾勒,因为那纸上的浮艳夸赞之词和浓淡相宜的墨迹都不是梅花……唯有臣妾眼前这鲜活的红色花瓣和馥郁的阵阵清香才是真真正正的梅花啊。”司马鸾碧手指梅花,浅笑说道。
“爱妃此话有些道理。那依你之见该如何赏梅?”沈廷递给司马鸾碧一杯酒,在她身边坐下。
“就用这‘监察官’和附庸文雅的心咯。”司马鸾碧接过酒一饮而尽。
沈廷呵呵一笑,也将杯中酒饮尽。他揽住司马鸾碧,凝视着眼前的梅花。
白雪茫茫里,红梅亮丽而健美的身姿尤为鲜亮与白雪映照,竟呈现出使人激动得美感。
沈廷品着酒也品着这动人的梅花,司马鸾碧半依在他的臂膀中。纷纷的细雪又飘散起来,落在了沈廷与司马鸾碧的发上、肩上。落雪若有情,就让朕与司马这般白首不相离吧……一片雪花飞舞着飘到了沈廷的眼睫上,瞬间化为了水滴。
……
用完晚膳,沈廷仍觉得酒气未消。不过他还是打算去‘落玉汤’里泡一会儿。
‘落玉汤’是整座行宫里唯一的露天汤泉。
沈廷身着襌衣沿着石阶缓缓步入滚烫的泉水中,坐了下来。四处是顶着雪的矮灌木和映着月色的白茫茫大地。沈廷呼出的热气在形成一小团白雾后立刻消散。头顶上的夜空,点点星光、明月皎洁十分宜人。
“哗啦……”身边响起了入水声,沈廷连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司马鸾碧。她亦穿着贴身的小衣。她大大方方地倚在了沈廷身边。
“不早些回去歇息吗?”沈廷侧脸望着她问。她的脸上还带着酒后的微醺,看起来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妩媚。她这难得的娇弱令沈廷更加眷恋。
“不了,臣妾还不困。来这里消消酒气。”
沈廷拥着她,望着夜空一时无语。媛儿说得对,人生也要适时的对酒当歌、寻欢作乐一番。可是,怀里拥着一个女人,脑子里却想着另外一个女人……沈廷总觉得别扭,而对这两个女人而言又都是一种伤害。所以,他及时打住自己对媛儿的回忆,一心一意地面对起司马鸾碧。
“听说,过两日皇上的后宫又要多两位佳人了。”司马鸾碧忽然说道。
“那是太后的意思,与朕无关。”沈廷说着,又转而挑起司马鸾碧的下巴说:“看来你还是没学会如何讨朕欢心。”
司马鸾碧轻轻拍掉他的手,十分自信地说:“可臣妾学会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
沈廷有些气恼却又无计可施。他只得望着星空,对司马鸾碧坐视不理。
“哼哼哼……”司马鸾碧笑笑,自言自语地说着:“看来臣妾惹皇上生气了……嗯,那么为了赔罪臣妾就讲一个有关如禾星的民间故事吧。”
“如禾星?”面对司马鸾碧的主动示好,沈廷无法拒绝,因此他这么问道。
“就是那九颗星连成的星宿……在那儿。”司马鸾碧抬起白女敕的手臂对着星空遥遥一指……
“那可是一个爱情故事……”司马鸾碧轻启朱唇。
沈廷兴致盎然地提起嘴角,他侧了一体让司马鸾碧歪头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