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怨双生 第二十七章.顾翡雀

作者 : 骅寤

顾翡雀.

画眉进来时,顾翡雀仍在痴痴地盯着窗外密密麻麻的竹子。那片竹子在经过一年多风霜雨雪的洗礼后又拔高、结实了不少;现在顾翡雀得使劲仰着头才能望到它的梢儿了。入夏以来,它愈发苍劲了。灰绿色的枝干沉甸甸的,上面布满了犹似泪痕的紫褐色斑纹,看了不禁心生愁思。但是,这毕竟是初夏,它和万物一样给人的感觉总还是活力而向上的;这从竹叶尖上那抹浅黄便可得知。

但是,在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眸的注视下,这片竹林也不禁沾染上了沉重的哀伤;随风摇曳中显得略有文弱。

阳光开始变得有些刺眼了……顾翡雀不适应地眨动了眨动眼睫,眉头微蹙。约莫是巳时二刻了吧……顾翡雀猜想着。她已经很久不去关注时间了,至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的,她已经记不得了。她只记得,她注视着窗外,曾看到过鸿雁南飞、白雪皑皑、春草又生、小雨如酥……这样看来,时间似乎在她静止的凝视中流逝了很多……然而,对顾翡雀来说计算时间是毫无意义的。每天清晨醒来如行尸走肉般穿衣洗漱、涂脂抹粉,再在画眉的伺候下心不在焉地进食司膳房送来的那些中看不中吃的菜品,然后发呆、哭泣、幻想、绝望,直到暮色降临便又是将晨起后的事倒着来一遍。用膳、沐浴、更衣,躺倒在拔步床里,顾翡雀会再一次陷入绝望和发呆中,到翌晨一时她才会因疲惫而沉沉睡去。她几乎不出宫门。除了新春、中秋、端午这几个大的喜庆节日,她一个小小的宝林也没有机会参加后宫里的其他活动。除了日复一日,她别无选择……这样的日子也委实不需要时间去铭记。

她顾翡雀现在不过是冻不着饿不死,浑浑噩噩地喘着口气罢了。与沈廷的、曾经的美好过往,以及那份对他未曾递减反而与日俱增的眷恋都变得恍惚而空洞。顾翡雀时而热切的期盼,期盼着一切从头或重新开始,可有时她又冷漠的绝望,绝望地沉浸在度日如年中。

现在她盯着窗外的天空和流动的云,有所感悟地摇了摇头。

画眉踮着脚尖,轻巧地走过去像是害怕踩碎什么。她还在为顾翡雀担心着。她刚刚收拾完早膳所用的盘盘盏盏,她发现盘子里的食物顾翡雀一筷子都没动。虽然一餐不进算不得什么,但是望着她那已经快要瘦成一副白骨的主子,画眉还是心如刀绞地抿了抿嘴。

她打量着跪坐在窗下的顾翡雀,眼神里的怜悯与心疼愈发多了。窗户完全敞开着,和煦的风抚弄着顾翡雀的发梢,温热的白光跃过窗栏映照在她惨白的肌肤上……她那象牙白色的一袭衣裙发着点老旧的暗黄色,但是却洁净到一尘不染。与那双手一样,顾翡雀的脸型也变得修长了几分。岁月从她身边溜过,却还是为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顾翡雀的那双眸子更加纤弱、柔媚了,眼珠微微的转动间总是会有意无意地带出温润如玉的姣美与柔情似水的缱绻。孩子气正在从她脸上的神情间、眉头的颦蹙间、嘴角的升降间渐渐消融,她越来越具有女子身上的美感……

凝视着顾翡雀的侧影,画眉难以置信地想到,当今的圣上真的就对此毫不动心吗?如果是,他又该是一个怎样莫测的男人啊。

转而,画眉又自嘲地低了低头。她想这些实在是多余,她一个宫女除了竭力照顾好自己的主子、委曲求全,又能做些什么呢?又能奢望些什么呢?

因此,她收拾了一下情绪,准备向顾翡雀禀告。

“娘娘……”

顾翡雀木讷地转过头,一绺乱发在她的香腮边飞舞。她似乎已经忘记了该如何说话,因为她只是用眼神示意画眉,让她有话就说吧。

“娘娘,今日您得去永怡宫一趟……画眉知道那冯美人曾仗着有孕欺侮过您,但是……好歹,今天您也得去一趟。毕竟,兰静公主今天过百岁呀;您就去一趟送些小玉件给公主贺喜吧。这也是后宫中往来的惯例啊……”

“兰静……公主?”顾翡雀疑惑地打断了画眉,仿佛她说的这一切都是捏造的。因为她明明记得冯美人才怀孕不久啊,自夙玉亭的那次碰面以后时间还没过多久吧?怎么,这一晃她就已经有了一位公主了?

画眉没脾气地、苦涩地笑着说:“娘娘,您糊涂了吗?三个月前,奴婢向您禀报过……说永怡宫的冯美人诞下了一位公主,五天后圣上为她起名是为兰静公主啊。”

顾翡雀隐约记起了这么一件事,似乎这事才发生不久可是又好像已相隔百年……对啊,兰静公主。她一出生时,顾翡雀就巴望着去看她了……但是,碍于她罪臣之女的身份,又怕公主沾染到不祥之气,所以才只是盼着却没有行动。而今日,她可以理所应当地去看看那个孩子了。

“那么都备好贺礼了?”

“是,娘娘您就放心行了。这只岫玉手钏是您一早吩咐匠人打造的,说是等着兰静公主过百岁时送去贺喜。您忘了吗?”

顾翡雀怔了怔神,想了起来。“画眉,为本宫妆扮更衣吧。”她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对画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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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翡雀和画眉进入永怡宫宫门时,已是临近用午膳的时辰了。近三四个月未出过宫门的顾翡雀一路走来,东瞧瞧西望望的难免会耽误些时间。

听说是她来了,冯美人派近身侍婢——如意,将她主仆二人迎了进来。

顾翡雀边跟着如意前行,边暗中打量着永怡宫寝殿的装潢。她猜不出这富丽堂皇、温暖明丽的装饰与物件是永怡宫原本就有的,还是冯美人产子后得到殊荣的一部分。在寝殿的最里面,安置着一张大床。而冯美人正躺在上面,头上带着额带,身上也还盖着厚实的棉被。床边炭盆里的火还烧得很旺,就连病弱的顾翡雀也能感到一阵令人不适的闷热。

在离冯美人一丈远的地方,顾翡雀停步,向冯美人屈身行礼。

“参见冯美人。”

冯美人的表情淡然而恬静,听画眉说自她生子后脾气就好了不少。她点点头,示意顾翡雀起身并到她身边坐下。

得意了半天却发现只是个公主,不是母凭子贵的皇子,气焰自然就消了。再那么张扬难道等着太后和皇后责罚不成?对于冯美人的改变,宫人是如此嚼舌头的。顾翡雀凭直觉相信这只是一部分原因。

“给兰静庆祝的筵席安排在晚上……你先一坐吧,我这就叫人将公主抱来给你看看。”冯美人说着,侧头对如意使了个眼色。

“嗯。对了,我这里送上一只手钏算是给公主的百岁贺礼,还望姐姐不嫌弃。”顾翡雀从画眉手中接过锦盒亲自递给冯美人。

冯美人打开锦盒,匆忙地看了一眼,随即说道:“有劳妹妹,费心了。”将锦盒放在枕旁,冯美人转过脸来目视着顾翡雀。

“这么久了,姐姐还是不能下地走动吗?”顾翡雀握住冯美人的一只手好奇而担忧地问;她这才知道生孩子原来这么辛苦。

“按道理是能的,但是御医说我身体差,这月子还是多坐些时日才更稳妥。”冯美人略含疲惫地说。握着顾翡雀的手,她缓缓开口:“妹妹比之前消瘦了……”

顾翡雀一愣,回望冯美人无欺的眼神。她忍住哭泣的冲动,点了点头。她的娘亲曾一遍遍对她提起过后宫的险恶与阴暗,并在入宫前不断告诫她要低下头做人、为人处世能忍则忍;让她切莫得罪了那些久居深宫、争风吃醋、内心险恶的妇人。但是……对此顾翡雀一向是半信半疑的。她更愿意相信久居在深宫里的,这些同病相怜、备受煎熬的女人们在不得不进行的勾心斗角间,对彼此更多的还是一份相惜相知。眼前的此情此景更教顾翡雀确信了这一点。

如意领着抱着兰静公主的女乃娘走上前来。冯美人半坐起身,从女乃娘手中接过孩子。轻拍着,她嘴里发出怜爱的呜呜声。

“凑近些,看看她吧。”

望着用黄色锦被包裹着的、只露出一张可人粉红小脸的兰静,顾翡雀有些慌乱了。她一时手足无措,忘记了挪动,只是满心欢喜地凝视着这个美丽的小生命。

“皇上驾到!”小桂子尖细却嘹亮的声音从永怡宫的大门口传来。吓得专心注视的顾翡雀和冯美人都同时一怔。

顾翡雀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站起身来,屈膝对冯美人说:“妹妹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公主。”

冯美人明白其中的缘由,因此没说什么;既没表示同意也没有出声反对。顾翡雀更加慌乱了,她判断不出,此刻是更想逃避呢还是更想和沈廷重逢。她拽着画眉快步走至殿门边,却正看见殿门缓缓开启,沈廷迈着稳重的步伐走了进来。

一瞬间……二人都呆滞了。沈廷也诧异地望着,似乎没想到会与她在这里偶遇。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往日惯有的姿态,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愣神不过是顾翡雀的错觉。

“臣妾告退。”顾翡雀僵硬地说着。她现在只想逃开,她害怕再这样下去她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低着头,顾翡雀想从沈廷的身边快速走过。抑制着呼之欲出的情感,控制着残存的一点点意识,顾翡雀突然感觉到有什么轻轻拽住了自己的衣袖……

不用侧头,她也知道那是沈廷的手。顾翡雀的眼泪不顾一切地滑落……只要这一刻,她留下来,那么她就能够跟沈廷重新开始,不必再等那个遥远的‘三年之后’。但是……顾翡雀径直走开了。任凭她的衣袖从沈廷的手中如流水一般滑过,任凭沈廷微微皱起了眉宇,任凭他身后的小桂子暗暗惊讶,不敢作声地垂下头去。

意识彻底清醒后的顾翡雀发现她正迈着迟缓的步伐,在画眉的搀扶下走在回宫的道路上。再也无法压抑心中苦痛的顾翡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

……

画眉无法相信她刚才看到的一幕。当她正端着从司制房领来的用品往回返时,却看到几位掖庭局的姑姑正簇拥着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向兴庆宫偏殿的方向走去。她当时可是吓了一跳,因为那女子似乎是她的主子——顾翡雀。可是,当她定睛细看后才发现,那女子是司珍房的良掌珍——良凝月。这良凝月画眉倒是见过一面,说来也奇,这女子的长相有几分顾翡雀的神韵……

等等……长得挺像顾翡雀,在姑姑的指引下前往兴庆宫的偏殿……反应过来的画眉不禁哀叹一声……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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