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翡雀.
雪洋洋洒洒地下了一夜,待到天明时分便善解人意地停止了。顾翡雀在潇水阁这里转转、那里转转就是不肯老老实实地坐下来让画眉给她梳妆。又在屋子里踱了一圈,她小跑着冲到紧闭的窗牖前,用力推开。冷风扑面而来,强烈的温差让顾翡雀不禁打了个哆嗦;潇水阁内可一直是温暖如春的。闭眼深吸一口气,清新、爽朗的空气瞬间涌入整个胸怀,隐隐约约中还可以闻到松针的清香,顾翡雀陶醉不已,好半天才睁开眼睛观望雪景。
眼前是一片澄明的白、空旷的白,亭台上、石灯上、迎春枝上、青砖地上都顶着一层薄薄的雪,四处银装素裹、玉树琼枝。顾翡雀无限感慨地哈了口气,白寥寥的雾气在她脸旁翻腾了一圈就转瞬即逝了。一低头,顾翡雀发现了窗棂沿外,近在她手边的白雪。她欣喜地鼓起腮帮子,徐徐吹动晶莹剔透的雪层。于是玉屑纷飞,风吹回雪的美景就映入眼帘了。几颗雪霜飘散到了顾翡雀的脸上,冰凉的刺感更增加了她的孩童心性。探出不逊于白雪的柔女敕手掌,顾翡雀慢慢捧起一簇松散的雪霜,歪着脑袋一边看、一边玩起来。
画眉只顾着摆弄黄花梨实心圆桌上的早膳,忙得一时忘了照看顾翡雀,直到听见她主子发出痴痴傻笑声,这才反应过来。一转头,她正瞧见顾翡雀在那儿玩手中的雪,不禁丢下手中的竹筷,连声说:“哎呀,我的好娘娘!您就不能安分点呀,仔细冻坏了手。”说着疾步走来。
顾翡雀嘿嘿一笑,抖掉手中的雪。她拍打了几下手掌,又下意识地将手在裙褶上抹了抹。这全被画眉看在眼里,只不过她来不及阻拦。等她赶上前,抓住顾翡雀的手时,鲜明的粉裙上已经留下两个湿漉漉的手印了。
画眉又气又急地扯了扯裙褶,说道:“行了行了,待会儿换下来洗洗吧。”将随身的帕子取下,画眉轻柔地擦干顾翡雀手上残留的水分。
“来,坐下。”画眉拽过顾翡雀,让她在一旁的圆凳上坐下,自己则蹲下来双手捧着顾翡雀的手不断往上面哈气,“欣云,欣云!去,把柜里的‘玉润膏’拿来——就是那个白瓷小罐!”
待欣云取来,画眉忙不迭地从罐里挑出一小块脂膏在顾翡雀双手上细致地涂抹起来。
“这要是冻伤了,皇上可真要难过、生气了。”
顾翡雀也没思考,只是顺着嘴说:“可不是。”等画眉忍不住‘噗哧’一笑时,她才反应过来,面红耳赤地埋怨道:“别胡说……画眉越发嘴坏了。”
画眉放下她的手,站起来说:“等它滋润一下。奴婢过去摆一下碗筷,您可得快点换好衣裙,不然饭菜都好凉了。”
“知道。”顾翡雀痛快地答应了一声。
……
顾翡雀这顿早膳吃得甚是心不在焉。因为她听到屋檐上融化后的雪水颗颗滑落敲击地面的声音,看到明亮的日头驱逐开大朵大朵的阴沉积云,显露出蔚蓝的天空,又加上她之前发现潇水阁右侧的栾树下有一架秋千,所以便一心只想着玩了。
虽然画眉再三阻拦,劝顾翡雀等着雪化干净些再去园中打秋千,但是只可惜拗起来的顾翡雀是谁也劝不动的。毫无办法,画眉给她披好御寒的披衣嘱咐她莫湿了裙角就由她去了。
顾翡雀提着葱绿色的裙角,一步步迈下台阶。太阳出来,雪化得格外快些,加之原本雪就下得不大,所以这会儿这条朝阳的小路只是一片水渍不见雪迹了。害怕溅湿浅橙色绣花布鞋,顾翡雀的步伐越发细碎、轻缓。
挪到馨雪打扫干净的秋千旁,顾翡雀在木板上坐稳,双手抓紧两边的绳子,双腿撑着地一用力身体随着向后一倾,一抬脚秋千便前后摇晃起来。
她调整着力度,越荡越高。晴朗的天空在她身前忽远忽近,有时她觉得她简直要飞入云中了。无意中瞥见了手腕上那枚白玉镯子,顾翡雀笑得更开心了。沈廷派人仔细地将它修补好,又亲手为她戴上。那枚镯子光洁如新,仿佛从未断成两截过;和好如初,就像她与沈廷。阳光笼罩在顾翡雀身上,使她觉得暖融融的。辽阔的、明媚的天空也让她的心情越来越恣意;虽然耽误了三年,但是……但是那又如何?她现在也不过刚到桃李,而沈廷也还差三年才到而立,属于他们的时间还多的是呢;就像雪后终是长久的晴日。
想着想着,顾翡雀呵呵地笑起来,她可真有些飘飘然了。当她再次从云端荡回来时,却赫然瞥见沈廷站在不远处。他负手而立,眼神正随着秋千而起起伏伏。顾翡雀大吃一惊,急忙稳住秋千,然后坐在那里发愣。
看来他又命桂公公他们守在阁外了。看着沈廷孤身一人走上前来,顾翡雀在内心暗自嘀咕着。
“玩够了吗?”沈廷没有笑,但是语气温和。
顾翡雀有点不明所以,因此不答话只是卑弱地抬眼看着沈廷。
“问你玩没玩够。”沈廷用相同的语气又问了一遍。
“没有……回皇上。”顾翡雀下意识地说,说完才又记起回话的规矩。
沈廷闷声笑笑,向她伸出手。顾翡雀以为沈廷是要跟她一起打秋千因此想也没想就把手递了上去。哪知,沈廷却带着她径直向潇水阁外走去。一路上二人穿花拂柳,沈廷净带着顾翡雀走些羊肠小道。
“皇上带我去哪儿?”顾翡雀不禁问道。
“嘘。”沈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刻意在一棵粗柳树下侧身闪过了两个路过的掌事太监。
不知道为什么,顾翡雀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丝蜜意和快感。她也贼贼地一笑随着沈廷一起闪到了树后面。
七绕八绕地,沈廷将她带到了竞秀湖一侧的假山旁。顾翡雀正望着怪石嶙峋的乳白色假山发呆,沈廷拽了拽她的手,不回头地对她说:“跟朕来。”说着,便躬身钻进假山后一个隐秘的洞口中了。
那句“跟着朕。”犹在耳畔,顾翡雀不假思索地也钻了进去。躬身行了个十几步,里面突然豁然开朗,顾翡雀直起身来打量着石洞。这个石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宽高各有个一丈多。一些阳光从上面的石头缝中渗下来,在昏暗的石洞中显得有点刺眼。雪没有下进来多少,所以石洞里的土地还很干燥。沈廷挑了个地方,倚着石壁席地坐下。顾翡雀雀跃地在石洞里转了个圈,问道:“皇上如何会知晓这里?”
沈廷闭着眼,音色竟然与往日有几分不同。“朕小的时候随先帝来瀛上离宫。朕的二哥,也就是常山王特顽劣,经常带着朕在行宫里上蹿下跳,一次为了躲避跟着我们的内侍姑姑,匆匆躲到了这个洞中,发现了这里。”
顾翡雀凝视着沈廷,看斑驳的阳光映在他端正而俊朗的脸上。难以想象,沈廷还有这样的一面,难以想象儿时的他也顽劣不堪,喜欢爬上跳下。
“皇上,与往日不太一样呢。”顾翡雀抱着沈廷的膝,坐在他旁边。她禁不住实话实说道。
“朕歇一歇,就偷这一会儿懒。”沈廷口中喃喃,不知是对自己承诺还是对顾翡雀倾诉。
若是忽略掉他脸上的那点英武王者气,此刻的沈廷与邻家少年郎又有多大区别?顾翡雀扑闪着眼睫暗自想到。
身体向前一顷,顾翡雀快速地在沈廷脸上轻吻了一下,然后像个偷到油的老鼠心满意足地乐起来。原本闭目养神的沈廷,惊讶地睁开了眼,与顾翡雀短暂对视了一会儿。他向前抱住顾翡雀与她拥吻了起来。顾翡雀主动用手拨动着沈廷的青色衣襟……
……
“来。”顾翡雀将衣衫又理了理,才将手递给沈廷。走出山洞,顾翡雀帮着沈廷扑打了一下衣裳上的灰尘,然后对视而笑。
“皇上,今晚来潇水阁吗?”顾翡雀拽着沈廷的胳膊问道。
“不了。朕今夜得将积攒的奏折批阅下,白日里毕竟懒了。”属于王者的威严和肃穆又一点点在沈廷的音色上、神态上慢慢复苏了。
顾翡雀点点头,她已经很满足了。
“那么,臣妾回去熬你爱喝的莲子粥。到晚膳的时候给皇上送过去。”
“还是朕让小顺子去拿吧。你回去沐浴,好好睡个觉吧。”沈廷不容辩驳地说。
“嗯……”顾翡雀不舍地继续说道:“皇上别累着。”
“知道。”
……
夜幕降临,用完晚膳的顾翡雀在稍歇后,随即开始沐浴。巨大的木盆里,热气蒸腾,水温刚刚好。一片片玫瑰花瓣飘荡在热水上,顾翡雀时不时将它们拢聚在一起,然后又打散。正撩水洗着,却听得屏风外的画眉和欣云在交头接耳。
“不是只出去打秋千吗?娘娘的衣裙上怎么这么多土灰?”
“是啊,又得多洗一件。唉……咱们的娘娘哟。”
顾翡雀掩嘴而笑,不觉哼唱起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