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袋和尚传奇 第一章(15——16)

作者 : 苦行僧也

()第十五回

睡暖床辗转难眠顶严寒雪夜戏水

除夕,张重天一家吃年夜饭,为儿女婚事出现分歧,弄得不欢而散。两老两小各人躺在自己的床铺上想着各人的心事。两间矮房子像装满了火药那样,一触即会爆炸。

北风呼啸着,雪花普天盖地飘舞。皑皑的大地,一片皆白。风如小刀子那样锋利,刮在脸上一定生痛。村边暴吼的县江变成了长长的冰带,洪郎潭水面晶莹闪亮,似镜子般耀眼。张重天家里人早早钻入被窝。大路小道上也没有一个人影,几只冻得发抖的麻雀在张重天门前雪地上蹦来跳去,叽啁觅食。它们一会儿飞向天边,一会儿又落在大雪覆盖的破草房檐下。

长汀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自己转世在奉化“妙林十八村”,义父张重天把他养大chéngrén,点水之恩,理当涌泉相报。父母出于好心,要他成家立业,与妹妹张芸芸成亲,如若不与张芸芸结婚,也要逼他与豆腐嫂的表妹完婚。两老一锤定音,丝毫没有旋转余地,实在令他难以忍受。他不能违背佛规。兄妹仓促结婚,不是让天下人笑话吗?事情还没办,豆腐嫂的嘴里已说出“自产自销”的讽凉话。如果听父母之言,办了婚事,自然少一场风波。可他不是一般凡夫俗子,早已月兑离尘世。佛家弟子不许结婚,他不想成婚。如何让父母满意,而又不成亲呢?他辗转翻侧,彻夜难寐,想不出两全其美之计。在这进退两难之时,他想用非常人之举,告诉亲朋好友以及村里人。不是他有意违抗父母之命,而是他不能象一般男子那样婚配。他刻指一算,今夜三更时分,是他遁入佛门之时。于是,便悄悄起床,穿好衣服,脚着草鞋,背起师父赠送的那只布袋,悄悄走出家门。

那张重天夫妇俩与儿子斗了几句嘴后,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也没睡着。老两口你一言我一语,边交谈边叹息命苦,埋怨儿子不听话。张重天坐起来,吸着老烟,呛得窦氏不停咳嗽,弄得隔壁女儿张芸芸也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出神。

张重天磕罢烟灰,叹口气道:“唉,你说咋办,动动脑子呀!”

“好啦,别想东愁西了,睡吧,睡吧,我能想出什么?要我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门自会直。时辰一到,叫他俩拜过天地,小夫妻双双入洞房,过了花烛之夜,管他东南西北。”

“要是他不告而别呢,要是他顶着不拜天地呢,要是他自寻短见呢,要是他出手与与咱们打架呢?”

“哎呀,那有这么多‘要是’?他不拜天地就不拜好了,怕芸芸嫁不出去?我芸芸比豆腐嫂表妹强多了。我才不想那么多。你呀,不想想,这人呢,就这么着,你越想,rì子越无法过了,不想它,天天也就凑乎着打发过去。我说你呀,身上的病就是想出来的,不要想它,听天由命,就算咱俩当年没养他,白辛苦一场好了。”

张重天道:“不是他相不中芸芸,更不是心中有豆腐嫂表妹。我发现他有点不近女sè,见到女子,避得远远的,十分怕羞。要是别的男人,到了十八岁,看到漂亮女人,都知道看几眼,他与别人不同,见了女人,矮三分似的,不是脸红怕羞,就是避得远远的。他呀,来得怪不怪?说不定去得也奇怪。”窦氏不同中意丈夫的想法,反驳道:

“你呀,都大把年纪了,这点理都不懂,那个孩童不怕羞的?十八岁怎么啦?我到你家里,洞房那夜,你不也不敢跟我说句话吗?”

两人正嘀咕着,张芸芸竖起耳朵听见长汀子起床,走出门外。她窥视着他的背影,想把他喊住,见他已经走远,怕惊动父母,便偷偷跟了出来,紧盯在后边。她看见长汀子往洪郎潭方向走去。

长汀子没有发现他的妹妹盯在背后,便zìyóu自在地走近洪郎潭。他顶着风雪,站在潭边朝着深深的潭水发愣。然后,抬头看着遍地白雪。那茫茫天地,灰白蒙胧的世界,触动了他的心。他觉得此刻才真正zìyóu,毫无约束。顿时,双手合十,面对苍天默念:

“非圣非凡复若乎,不强分别圣情孤;

无价心珠本圆净,凡是异相妄空呼……”

念毕,他月兑去身上所有衣衫和脚上的草鞋,放下布袋以及从空中掉下的那根禅杖,跳入冰水中。他钻入冰层,向洪郎潭中最深的地方游去。那里虽然也已结冰,但很薄,薄薄的冰面仍然有旋涡。长汀子顺着旋涡游动了几圈。不一会,身影消失在灰蒙蒙的水面。

张芸芸跟着长汀子,发现哥哥光着身子往潭水里跳,以为自寻短见,吓得身子颤动,双脚打滑,坐在雪地上起不来。她使劲朝着长汀子放衣服的地方爬去。抓到他的衣服、布袋、禅杖和草鞋,硬是站了起来,急着往家里跑,还没跑进门,脑袋“嗵”的一声撞在门框上……

洪郎潭是东海cháo水与奉化县江上游山水回拢危险处。两水混白相交,形成一条水线,一边是碧绿深潭,另一边是混黄污浊,潭深不见底。洪水急浪在潭里形成旋涡,潭中间人畜进不得,进入旋涡中,沉入水底,别再上来。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善水者被旋涡卷入。长汀人早有传说,说起此潭是东海龙王第九个儿子敖牙住地,水面经常现出龙影爪角,人听了无不毛骨凛然。因此,村人走到潭边,望而生畏。

只有长汀子与众不同,他在飞雪之夜,孤身一人跳入潭中,在冰水里翱游。他游啊游,直游得浑身躁热,游得zìyóu安闲,游得忘情忘形。从水底漂上水面,面朝着天际,仰视天空,分外舒畅,看到天空中诸佛飘缈而过,消闲自在。想到家事,他觉得十分可笑。他心不在焉地拨弄着冰块,一个水底钻,脑袋朝下,轻松地钻入水底。

话说水底龙宫里的敖牙坐在龙廷里,由龙女陪伴对酒当歌。忽然发现水面有人,在如此寒冷之夜,竟然有谁搅动他安静龙宫呢?心里有点生气。他信步走出龙宫,打量来人,不看则已,一看吓得连忙跪伏在地,哀求道:“小的该死,不知大佛来此,有失远迎,求弥勒大佛恕罪。”

长汀子连忙施礼道:“龙王圣地,不意前来,多有冒犯。当年,幸亏你将我送到此处转世,恩重如山,回兜率宫后,必然报应。今我六根将断,不久遁入佛门,故来此告之。我在长汀村,留下许多足迹,父老乡亲对我不薄。从今后,凡长汀和周边人在此洗涤,不可无故遭受劫难。切记,切记!”

敖牙点头称是,叩了几下头站起,将长汀子扶进龙廷。

长汀子看着龙廷金碧辉煌,别有一翻天地。十多个能歌善舞的靓丽女子正在吹箫练舞,琴瑟筝鼓声声入耳,见殿里摆着几桌酒宴,杯盘狼藉,边上堆放着串串金银珠宝和已霉烂掉的五谷。便笑问道:“你个小小的下榻之处,算不上什么龙宫,居然这般排场,看来你活得太自在消闲了,前世修来的好福份呀,请问,这些所贡之物来自何方?”

敖牙得意地回道:“取之于民,当方土地安时进贡。”

长汀子长叹道:“唉,你有所不知,民间金银珠宝和五谷,来之不易!不知要化多少心血和汗水才能换取,你等游手好闲,坐享其成,却无故挥霍浪费,天理何在?”

敖牙笑道:“大佛之言差矣,我化销这些五谷与银两,都是经过推算的,每年有规定数额,如果今年不化销,明年不会有这许多贡品。与其明年减少贡品,倒不如今年多挥霍一些,明年还可能增加数额,反正到时候当方土地会按规定进贡。”

长汀子听后,气得喝道:“转告土地老爷,不要再无止境搜刮民财。如有违令,罚二百铁杖,减去两百年修果!”说罢,离开龙廷。

敖牙不敢怠慢,连忙紧跟在后,送出水面。

张芸芸脑袋撞在门框上,惊醒了张重天夫妇俩。窦氏从床上下来开门,惊问道:“如此寒冷天气,不好好在家睡觉,起来大呼小嚷的,有啥事情?”

“姆妈,不好了,哥哥他,他跳进洪郎潭,沉到水底里去了。快去救救他,赶紧把他捞上来。不然,他不被淹死,也要活活冻死的。”

“这小子,你看看说出事真出事了,孽桩啊!”躺在床上的张重天慌了手脚,连忙坐起来。他没地方出气似的,指着女儿骂:

“你,你,你个不慌事的丫头,怎不早点说?”

“阿爸,我,我,我也是……”

“老天哪,早知今rì,何必当初啊?”急得张重天怨声载道,他披着上衣,提把锄头,冲出门外,直扑洪郎潭,边跑边喊:“疯了,疯了,长汀子,你真疯了……”

窦氏颠着小脚,跟在丈夫后边,迈一步打一下滑,跌倒爬起,爬起又跌倒。幸亏有女儿搀抚,才走完这段漫漫雪路。

张重天老两口走到潭边,看见长汀子已上岸,坐在雪地里,双手抓着白雪在身上使劲擦着,拭得黑乎乎的身子发红,他边拭边笑道:“阿爸,姆妈,天这么冷,不在家睡觉,跑这做啥?”

“做啥,你不清楚,还要问吗?”这句话,张重天不是从嘴里说出来的,而是拼着老命从喉咙管里喊出的。

“儿啊,你这是何苦呢?快回家吧,往后别这样了。”窦氏擦着泪规劝。

“哥,我看你越来越不象话了,竟然连命都不要。”张芸芸气得身子打抖,慌忙将手里的衣服披在长汀子身上。

“反正睡不着,出来洗个澡。你们不知道吗,入冬以来,我忙得没好好洗个澡呢!”长汀子笑着辩解。

张重天道:“快回家,快快回家,别冻坏身体,不要以为家里今年收成好,赚了点钱,病了有钱治疗,那些钱是给你俩办大事的。”说得长汀子低下头,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

长汀子伸手拿衣服,不见了布袋,大声喊道:“谁拿走我袋子,快拿回来。”

张芸芸忙回道:“我怕被人拿跑。刚才把它送回家里了。你等着,我马上去拿来。”她急忙跑回家取袋子。路上,她悟出个道理,这个袋子好象是哥哥的命根子。他随时带在身边,始终不离开。对了,哥哥没有这个布袋,恐怕不会出什么怪事了。于是,她想方设法藏起这只袋子,想以此治服长汀子,让他俩顺顺当当完婚。她走一路,想一路,想了好久,才下了决心,一定要把这个该死的布袋处理掉。否则,这个家不会安宁。

张重天夫妻俩催儿子赶紧穿衣服,长汀子见妹妹去了这么久还没把他的布袋拿来,心里十分焦急,他不紧不慢地披着衣服。窦工走过去,要帮长汀子穿衣,长汀子笑道:“姆妈,我都十八了,还要给我穿衣服吗?”

“你十八岁了,不如八个月聪明。那时,要你笑会笑,叫你别哭,你不哭,多听话!现在,你不但不听话,还想气气我与你姆妈。长汀子,阿爸对你越来越不认识了。”

窦氏拉了丈夫一把,制止道:“好啦,还说这些做啥?儿啊,你也别瞒阿爸与姆妈了,是不是真想豆腐嫂表妹?”

长汀子没听见似的,他穿好衣服,光着脚板往家里走。走了几步,伸手扶着窦氏道:“姆妈,小心滑倒。”

三人走回家,迎面碰到张芸芸,长汀子大声问道:“哎,妹妹,我的布袋呢,拿来给我。”

张芸芸把布袋藏在身后道:“哥,我把你的布袋拿回家,记得放在桌上,刚才找遍了所有地方不知布袋到哪里去了,如何是好?”

“那咋行?去,去,快去找回来,你不把我的布袋找到,从今后,我不认你这个妹妹了,听见没有,快去呀!”

张芸芸气得将布袋一把掷在长汀子脸上,气嘟嘟道:“一个破布袋,啥了不起的,拿去!”

长汀子接过布袋,仔细看了一下,对张芸芸笑道:“嘿嘿,这还差不多。芸芸,你才是哥哥的好妹妹。”说后,扶着窦氏走进家。

第十六回

藏珍宝绞尽脑汁携布袋悄然离家

大雪飞舞中,张重天一家四人走回家。尽管张芸芸把布袋交给长汀子,但他从她的眼神里发现,妹妹要在他的布袋上做文章。他坐在凳子上,接过妹妹手里的拭巾,拭着脸上和身上的雪花,将拭巾递还张芸芸后,笑着念起来:

“人能私道道分明,无量清高称道情。

携锦菲登故国路,莫愁诸处不闻声……”

念毕,又笑出声,张重天以为长汀子已经疯颠,不便剌激他。只求他跟女儿太太平平结婚,便是上上大吉了。所以,他看见儿子这样疯颠的样子,仍然不予计较,却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啦,你澡也洗过了,该歇息了。”

跟在后边的窦氏累得一坐下,她断断续续吩咐女儿快去地里拔些大葱来,从灶头底下找些生姜,洗净切片,烧碗姜汤给儿子御寒。

“姆妈,天还没亮,地里大葱哪里看得到?”

“去吧,去吧,雪地里什么都能看见。”

“要这些东西做啥?”

“傻孩子,红糖、葱白、生姜一道放锅里煮,熬成汤,喝下暖暖身子。赶紧烧一大碗,让你哥哥喝下,他呀,弄不好已冻出病来了。”

“姆妈,他自作自受,生了病,是他自己寻的。怪不得咱们。”

“哎呀,你少说句好不好,快去啊。”

张芸芸生气地走出门,她走进自家菜园里,在雪堆里寻找了好久,才拔了把大葱回来。按照窦氏吩咐,烧好汤,盛了一大碗,放在母亲跟前后,回自己的房间。

窦氏捧着碗,推开长汀子房门,轻声道:“儿啊,天这么冷,你都不觉得吗?快,快喝下这碗姜汤吧。”

“姆妈,这十八年,你觉得儿子这么娇惯吗?你们之心我都知道。可是,你们不清楚我来自何方,以后去往何处?”隔壁的张芸芸听见长汀子这么说,气得冲过来。插话道:

“哥,那你告诉我们,你来自何处,去往何方呀?”

“妹妹,我早说过,我嘛,从来的地方来,往去的地方去!”

一直坐着抽闷烟的张重天烟筒在桌上敲得“嗵嗵”响,他板起脸道:“好啦,都别说了,就当没这回事。”走到长汀子跟前,用教训的口吻说:“你马上娶媳妇做新郎了,不要再这样疯疯颠颠的,懂吗?你呀,要为阿爸和姆妈想想,为了你,我们用心良苦啊。你想过没有,我们指望把你养成这副样子吗?你要给阿爸和你姆妈争口气呀。”说得老泪横流。

长汀子连忙站起,象小时候撒娇那样抱住张重天的脖子,嘻嘻笑道:“阿爸,你说的我都懂,只可惜,我无法照你说的去做。”

张重天早已擦觉儿子心态变化,没有点开而已。他以为儿子的变化是这只布袋所致。因此,他既感激那个救儿子一命的老和尚,又怨该死的和尚送给儿子这个布袋,好端端的家弄得不安宁。他气愤地一拍桌子:“芸芸,把你哥背在身上的那个破布袋拿去给我烧掉。”

长汀子连忙将布袋抓在手里,央求道:“阿爸,使不得,断然使不得的啊。”

张芸芸瞧着长汀子。从懂事至今,很少跟哥哥红脸、争吵,她清楚自己从小是哥哥抱大,与哥哥既是兄妹,又是未来的夫妻。她指望哥哥能按照父母的话去做,不要弄得家里不宁静。没想到,她无法领悟心目中的哥哥竟然是这样,她伤心、忧虑极了,她不知道如何对付哥哥。父亲的话证实了她对布袋的疑虑是有道理的。她想除去哥哥身上的布袋,而又担心夺下布袋后,哥哥会不会真要出家呢?万一翻脸,兄妹之情破裂,他气得出家修道,一家人如何过rì子?张芸芸犹豫不决。她不愿得罪阿爸,也不想得罪哥哥。她急得没了法子,哭喊道:“哥哥,你怎么变成这样啊,变得我都不认识了哇,哥哥哇,你不要这样,哥哥,我受不了哇……哥哥呀……”哭着跑回房间,独自饮泣。

从此,长汀子一举一动,受到张重天老两口和张芸芸的监视,监视最严的是妹妹张芸芸。只许他在家里走动,出房间都要经她允许。长汀子觉察自己的行为已引起亲人们jǐng觉。他那乐观嘻笑,被他们曲解为疯颠。此刻,只有他心里清楚,亲情将灭,六根当断,与家里人该分道扬镳了。他在心里作了充分准备。离家是他必经之路。但这个家,他生活了近18个年头。在这两间矮屋里,他与父母亲及妹妹经受了多少风风雨雨?他心中有着割不断理还乱的情丝,千丝万缕的恩怨纠缠一起,令他忍痛割裂。这一情网,非平常生活羁绊,而是他与凡尘必须最后撕开。他走回房间,为了保护好他的布袋。他重新念起师父教诲的偈语:

“我有一布袋,虚实无挂碍,

展开遍四方,入时观自在。

吾有一躯佛,世人皆不识。

不塑亦不装,不雕亦不刻。

无一点灰泥,无一点彩sè。

入画画不成,贼偷偷不得。

体相本自然,清净非拂拭。

虽然一躯体,分身千百亿。”

长汀子念毕,知道布袋再也不会离他而去,不管别人将毁坏、盗窃。布袋与他的身体连结在一起。他稍自平静了许多,见妹妹芸芸不声不响走进他的房间。他连忙站起来,对她笑道:“妹妹,有事吗?”

张芸芸见他这般亲热,昨夜的事没发生过一般,也跟着笑道:“哥,最近,我看你经常中魔。你与姆妈都信佛,不好到奉化锦屏山脚寺庙烧香点烛,求菩萨保佑,消灾避难吗?”

她说的这话,长汀子听得进。他是需要出去转转散散心;他爱听木鱼声及和尚念佛声,最喜欢闻香火气息。再说,他即刻离家,与姆妈在一起的rì子不会多了。自己一旦离却亲人,此生很难再相逢。他瞧着张芸芸开怀大笑道:“妹妹,姆妈喜欢我陪她去吗?”

张芸芸笑道:“你糊涂了是不是?姆妈去佛寺,那一次不带你去?她不喜欢我跟着,说我与佛无缘。我呀,没像你整天阿弥陀佛不离口,姆妈说我与佛无缘,就算无缘吧,我暂时还不想修行,不想上天做菩萨。”

长汀子一直相信他妹妹,笑道:“妹妹,你还不懂,佛在我心中,也在你心中。世间不管何人,心心心都是佛,好好修行,一定成佛。哎,不说这些了,你快告诉姆妈,我现在就想去寺庙里烧香。”

张芸芸也装起笑脸道:“哥,你去可以,但必须把身上的布袋放家里。不然,你独自一人跑走,姆妈怎么拦得住你呀。”

长汀子知道张芸芸心中有诈,但他知道布袋不会离开他了。就大大方方地把布袋交给张芸芸道:“你呀,不相信我,我会跑吗,跑哪里去?也好,我把布袋交给你,你保管好它。这下你放心了吧?哎,你可得听着,不许丢失,它是我的命根子。你若丢了它,我可对你不客气。”

张芸芸接过布袋,走出长汀子房间。窦氏从外面进来,看到女儿手里拿着布袋,知道长汀子已经上他们设下的圈套,朝着长汀子喊:“儿啊,高兴与姆妈一起去封山禅寺烧香点烛吗?你若愿意陪姆妈去,这就走。”

长汀子走出房间,拿着香烛,带头出门。窦氏迈着小脚,一步一摇跟在后边。他见姆妈走路如此艰难,咧着嘴笑道:“姆妈,你拿香烛,我背你吧。”

窦氏推辞道:“这哪成?姆妈还没老成这样。你背我烧香,这不是对菩萨三心两意吗?我自己走。这样,对菩萨虔诚。”

长汀子不等窦氏说完,背起她就走。窦氏在长汀子的背上喊:“放下来。你给我放下来,让我自己走吧。”

长汀子笑道:“不碍事,不碍事的。那年,我生病,师父给我医好毛病,他那天夜里回天宫,我也是这样背师父去锦屏山的。”

窦氏在儿子背上问道:“你师父,谁是你师父?”

长汀子知道自己泄露天机,当即扯开话题道:“姆妈,你带我烧香拜佛,你就是我师父,说不定以后还是我的施主呢!”

窦氏笑道:“又说疯话了,姆妈是姆妈,师父是师父,施主是施主,不能混同,你说什么呀?又不是出家人。长汀子,你不可胡思乱想,要是阿爸听了,他会生气的。”

长汀子点头笑道:“知道,知道。”

母子俩这样说说笑笑,背背走走,走走停停,很快走到锦屏山封山禅寺。他们走进寺院大门,方丈已等在那里。窦氏疑问道:“师父,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来烧香?”

方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不瞒施主说,昨夜,我做了个梦,梦见一个比丘转告我,说今天有大佛来寺院,要我大清早洗扫寺院,拭洗神像,迎接大佛到来。因此,等在这里多时,原来是你母子俩,你们是老施主了。来,进来吧,里面请坐。”

窦氏听了方丈的话,笑道:“你们出家人,一心想菩萨,梦里想的也是佛,把我母子俩当作大佛。阿弥陀佛,折刹我们了。”

方丈早认识长汀子,尤其是第一次看见他就觉得也不同于一般施主。那次,他还是个四五岁的小孩,竟然能背出连方丈都听不懂的佛经。如果没有深厚的佛xìng,怎么可能背出这些呢?所以,当他看见长汀子背着窦氏进寺,便想起昨晚的梦境,对长汀子母子俩格外热情。

窦氏拜佛,十分虔诚,每尊菩萨前都插上清香。长汀子趁他母亲拜佛之机,打听方丈道:“师父,你这里收留出家人吗?”

方丈笑着反问道:“此话怎讲?”

“我想出家。”

方丈笑着摇手道:施主,你还是陪同你母亲烧香点烛吧。修行成佛,不是十天半月能出真果的,来rì方长。”

“说的是。”

两人说着走到佛祖神像跟前,长汀子站着仔细端详,口里默念着:

“诸佛常居清净刹,受用报体量无穷;

凡夫俗眼未曾识,为现千尺一金躯;

众生视之无厌足,令知业界现阎浮;

但能听经勒诵法,逍遥定往兜率宫。”

方丈听后,当即笑道:“果真梦中之奇事了。”说罢,拉着长汀子往方丈室走去。两人坐在那里叙谈,谈得十分投机,直到窦氏在门外催促他回家,才从方丈室走出来。

长汀子扶着窦氏出寺庙大门,走不了半里路程,又背着姆妈回家。两人走回村,窦氏碰见一个很要好的香客,对方硬是拉她进屋坐坐,窦氏吩咐长汀子先回家,自己走进门。

回到家,长汀子心里一直沉思着与锦山寺庙方丈谈话内容。他决意出家。所以,他踏进门槛就喊:“芸芸,你在哪里?”不见回音,便悄悄走进她的房间寻找布袋。他翻遍了床头、桌子和箱柜,没有看见。焦急得跑出门外,才出门,看见妹妹与豆腐嫂从大路走来,他开口问道:“芸芸,叫你保管的布袋呢?”

张芸芸没好气地回道:“不就是一个破布袋嘛,早给我丢垃圾堆里了。”

长汀子焦急地追问:“你说得好笑,怎么能把它丢了呢?快说,你把它丢哪里了?去把它拣回来。”

张芸芸见长汀子如此焦急,觉得可笑。便笑道:“哥,要布袋不可能了,实话对你说吧,我把它烧了。为什么烧掉它,你自己也知道。你整天念经拜佛,装神弄鬼的,叫人看了寒碜。我烧掉你的布袋,你不会再提出家了吧?”说着,与豆腐嫂嘻嘻哈哈跑走。

长汀子不慌不忙地走回房间,走到门边,转回头朝着张芸芸的背影大声地喊道:“妹妹,我算看透你了,你骗我一时,骗不了我一生,咱兄妹之情已断。”说后,边整东西边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面前出现了布袋。他把东西装入袋,趁他们都不在家,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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