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知善任选择后人显佛法点化螺山
却说庄才人回到家,走进房间,看见妻子卧病在床,吓了一跳,他连忙走到她的床前,伸手按在妻子的前额问道:“才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他的妻子躺在床上对丈夫道:
“你与大师出门不久,妾独坐在房中,一阵清风吹来,只见空中闪动着红光,五颜六sè,甚是好看。有条大鱼从天上飞来,落在门前天井里,我连忙跑去抓鱼,这条鱼活蹦活跳,十分可爱,就是抓它不住,我用力太猛,跌倒地上。顿时,觉得身子不舒,尤其肚子疼痛难忍。好不容易抓住鱼,养在木桶里,才卧床歇息。”
“这就奇了,我买了条鱼放生,怎么会飞到家里来了?分明是大师作法。他见我不杀生,故意赐鱼不成?”
“鱼呢?”
“养在桶里,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鱼。你身骨不好,烧起来给你吃,补体吧。”
庄才人走到木桶旁边,只见里面一桶水,不见有鱼,便朝着妻子喊道:“哎,你不是说桶里养着鱼嘛,哪里来的鱼呀?我看你是大白天说梦话。”
“我亲手抓到的鱼,养在桶里怎么会没有呢?不信,我来看看。”说着,从床上起来,走到木桶边,果然不见有鱼。大惊道:
“哎,这就奇了。鱼呢?刚才还在的,怎么一下子没有了?”
庄才人也觉得奇怪,他对妻子笑道:“我放掉一条鱼,你抓回来一条,结果又没了。没了就算了,反正咱们不吃鱼好了。”
“这事是喜是悲,是吉是祸?你赶紧去岳林庄问问大师,求他测算一番。如果是凶,求他逢凶化吉。”
“不必去了,为人一生,是祸避不了,是福挡不住。”
丈夫听信妻子的话,坐回房中,两人对视良久。各自想起近rì出现纷争,且不说夫妻丧情,家无宁rì;还搅得臭名远扬,败坏门风,坏了脸面,rì后在村里人前如何站立?夫妻俩深感内疚。妻子挣扎着从床上坐起,丈夫连忙扶住她,两人走出房间烧饭炒菜,烫上二斤黄酒,夫妻对饮几杯后,上床安息,两人借酒助兴,自然一番取乐。真是“天上下雨地下流,小两口争吵不记仇”。夫妻恩爱如故。如此几月下来,妻子的肚子意外地挺出来,丈夫高兴得咧着嘴笑。因他夫妻俩与村人关系甚厚,左右邻居为其祝福。到了女子坐月之时,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亲朋好友无不前来道喜。丈夫乐得备供品,点清香,朝岳林庄方向先祭拜,嘴里说道:“布袋大师,真活佛呀!”
婴儿满月,夫妻俩挑着香烛和供品到岳林庄,一面烧香拜菩萨,一面向他的朋友契此和尚道喜。夫妻俩怀着极大兴趣,一人挑担,一人抱着儿子,走进岳林庄,两人先在大雄宝殿前驻足,将供品挑到佛祖神像前,摆在供桌上。然后,庄才人抱着儿子在庄内寻找他的朋友契此和尚,他走到契此住的僧房,见关门入销,又跑到他平rì禅坐的佛殿旁边空场地上。场上什么也没有,只有那株老松树在海风吹拂下发出呼啦啦的响声,庄才人仔细一听,跟他放生大鱼时,发出的声音一模一样。手里的婴儿已经饥饿,哭了起来,他连忙抱回大雄宝殿里,递给妻子。他不信找不到契此,再次打听坐班的僧人,他们都摇头,说不知去向。夫妻俩急得团团转。庄才人又找厨僧,打听契此下落。也说不知前往何方。
找不到契此,这是庄才人心里最难受的。正在扫兴之时,从庄外走来一位傻和尚。庄才人认识这个傻和尚,他是岳林庄出了名的愚蠢僧人。往rì,全寺上下除了契此以外,谁也瞧不起他。但从他口中得知契此离岳林庄已有数月。在离开时,再三交代不许透露他离开的消息。
庄才人听如此说,当即点起清香,在大雄宝殿佛祖菩萨面前跪拜道:“活佛呀,你早说过‘天也空来,地也空,世间万物皆是空。’可你离开,应当与我道个别呀!难道咱俩朋友相聚一场空吗?”说罢,双眼闪滚动着泪花。
且说那天契此和尚与庄才人在海边告别,唱着他自编自谱的歌走回岳林庄,按照他的惯例,爬上岳林庄旁边的白勒岙,禅坐在往昔念经的地方。他手拿佛珠,手指有节凑地拔弄珠子,聚jīng会神地默念:
“元无人马迷将有,达者知幻未曾然;
佛身本净皆如是,愚夫不了谓同凡;
知佛无来见真佛,于兹必得永长欢。
世人顶礼我佛法,唯愿慈尊度有情。”
他闭目念着,想起自己被僧人和朋友察觉,确认他非一般和尚,是天上转世神佛。如果再长住下去,势必泄露天机,不可收拾。于是,他准备离开岳林庄。但他出家以来,从奉化岳林寺来到天华寺,隐身其间,吃尽了苦头。自从天华寺被毁,他带僧人重建岳林庄,担任岳林庄主,庄上点点滴滴都有他的心血。离开前,如何跟僧人交代?即使出家人处处无家处处家,但他亲手重建的寺院总得有人接收,交托那个僧人最放心得下呢?他对庄里每个僧人反复比较对照,始终找不到合适人选。他站起来,在岩石上朝远方眺望。见东边滚滚大海,rì夜翻滚,奔腾不息,一群海鸥展翅,在海空中飞翔,蔚蓝的海面更显得神秘莫测。他心中的佛xìng大兴,才想起自己来自大海,东海龙王第九个儿子敖牙送他到奉化转世。想到此,平静的心起了波澜。他往南看,一座熟悉的旗螺山,与白象山对峙,两山南北海天相望,构建了富庶的象山港海湾,让千千万万的人们靠海吃海。他多么想把自己变成一块高入云天的青山,永远屹立于大地,与沿海百姓朝夕相伴。即使自己离开这块锦秀的海湾,让自己的身影rì夜陪伴着世人,他要让自己天天看见人间百姓zìyóu地繁衍生息。他来人间是施乐,把一切欢乐奉送给黎民百姓。他朝西北观望,一派山川平地,与天接壤,浮云飘逸,烟波滚动,人声喧嚣,生机勃勃。他看得兴起,大声呼唤:“阿弥陀佛,伟哉人间!”
他朝旗螺山高外攀登,在登高远瞩时,岳林庄里最愚蠢的僧人从寺庙里走来,站在离契此几十米远的地方喊道:“师父,岳林寺已来人,派我来喊你,要你即刻便去。”
契此听见喊声,回头看见对方尽是汗水,便问道:“真有此事?上回你喊我回庄,这回是不是又编派我?”
傻僧道:“师父,非也。你说过,出家人以诚信为本;人实,才能心诚;心诚者,才可修道出真果!”
布袋和尚笑道:“阿弥陀佛,傻者不傻,疯者不疯,颠者不颠,狂者不狂,jīng明者不jīng明,高贵者不高贵,糊涂者不糊涂哉!天下之人,知其人,实难知其心。弟子,你过来,你过来呀,师父有话跟你说。”
傻僧人不知其意,谨慎地走过去,很训顺地站在师父跟前。契此笑着问道:“哎,弟子,师父今rì碰到难处,想讨教与你,你要从实对我说,好不好呀?”
“你还没对我说什么,叫我怎么从实呢?师父,你佛法无边,什么事能难住你呢?师兄们说你是活佛,当地百姓把你当活佛供俸了,我一个蠢得谁也看不起的人,能比你活佛聪明吗?师父,你别为难弟子,什么事要办的,尽管吩咐好了。”
“我若离开岳林庄,谁可担任庄主?”
“这,这个,弟子不知,不敢胡言乱语,师父心里自然明白。”
“我来此长住至今,见过僧人不少于万人,各人佛号、佛道皆不相同,佛心也甚不一,真心修道念佛者不多见,贫僧认得一人,才是佛门真正弟子。”
“敢问何人?弟子愿以心相见,前去拜师。”
“非为别人,你!”
“我?师父,你弄错了吧?弟子不才,跟随师父多年,虽有心念佛,但修练没得到真果。弟子不敢妄自尊大,弟子是个人人皆知的傻僧。”说毕,当即跪伏于地,轻声道:
“弟子别无他求,敢问师父,如何修炼真果?”
契此放声大笑道:“去尽心机,皈朴返真,便可修炼真果。”说罢,扶起傻僧道:“走,下山吧,贫僧离开岳林庄,一切托咐给你,你可要好自为之。不可负我一片苦心。”
“师父,别的事,你交与弟子,我敢办,岳林庄主这担子,弟子万万不能接收,师父,你别抬举弟子了。”
契此仰天哈哈大笑道:“弟子,你蠢不蠢,别人不知,师父知。你不蠢,你是心里清楚,脸上湖涂。天下事,怪就怪在你不想干,却偏要你干,这里有人为,也有天意。岳林庄主,非你莫属,弟子不必再推却了。”
“师父,你既然要我接收如此重担,应当早给弟子授予佛法,今rì弟子经不会念十部,香才点三年,身无真果,如何压住台面?万一出了差错,如何是好?师父,你另请高明吧,弟子做个普通僧人知足了。”
契此生气道:“修道三年,竟敢说出如此没出息的话来,师父远不如你聪明,不也出任庄主了?你能不能担任此任,师父不知?几十人争着当庄主,贫僧选你一人,不可再推卸了。”
傻僧仍然心有余悸,他再次跪伏在契此跟前道:“师父,选庄主事大,求师父以寺庙为重,再三思虑。”
“善待他人,积德从善;平等相处,乐于布施;四出化缘,不思身价;虔诚念佛,苦志修练。你身上已可见,何愁rì后不出真果?好生带领师兄弟,弘法利生吧。”
“师父,怎么想到走?”
“该走时则走,该留时则留;此乃天意也。”
两人边走边谈,走到山脚边,契此突然停住步子。他回转身,双眼瞧着旗螺山顶峰。口中念念有词,将手里的佛珠朝山上抛去。只听得一声巨响,佛珠不偏不倚正巧套住山尖主峰。紧接着,整块旗螺山又发出一声巨响,光环七彩,彩光四shè,如闷雷滚动,似电光闪烁,山脉在动,大地摇晃。不一会,山顶主峰在变,变成一个大头圆脸,蟠月复大肚,笑口常开,盘腿禅坐,专心念佛的布袋和尚形像。
当下,傻僧真的看傻了眼,立即朝布袋和尚叩头跪拜,高声呼喊:“师父,你真神人也!”
契此仰天大笑,扶起傻僧,若无其事地笑道:“阿弥陀佛,快快请起,别再折腾师父了。今rì之事,我知你知,天知地知,除了与裘村庄才人说知,不可让其他人得知。”
傻僧跪在师父跟前,出口喊道:“师父,傻僧不愿离开师父,你带我一起走吧。傻僧不图什么,只愿跟师父一生,直至圆寂。”
契此拉起傻僧人,笑着问道:“你看看,此山象谁?”
傻僧从地上站起,拍拍灰尘,朝着旗螺山见望,不看则已,一看喊道:“师父,那,那不是你吗?师父,傻僧知道了,你不愿离开这里,你永远在这里了。师父呀,你如果一定要离开这里,能不能给傻僧一点留作纪念之物?”
契此点下头,月兑下脚上一双草鞋,递给对方道:“拿着,贫僧身上再无别的东西可给人了。唯这双草鞋赠给你走遍天下。”
傻僧人恭敬地接过契此手里的草鞋,如获至宝,他一直把这双草鞋放在床头,作为永久纪念。他圆寂后,穿着这双草鞋去见弥勒佛,此乃后话。
当时,师徒二人看着旗螺山越变越象契此和尚的身像,两人笑着走回岳林庄。一进庄,契此吩咐傻僧将全寺僧人喊到大雄宝殿。
契此面对众僧人,开口大笑几声道:“众师弟,今rì,贫僧与你们分别,马上离开此地。在此期间,你们跟随贫僧吃尽了苦头,围海造田,共度饥荒,重建寺院,rì子好了,贫僧不能在此与你等共乐。贫僧走后,不要告诉任何香客。庄里庙产仍按以往数额上缴奉化岳林寺。贫僧离开,庄主由傻僧出任,你等要合力相助。天下人,自以为傻者不傻;自以为聪明者便是最大的傻瓜。”说后,荷杖挂袋离开。
傻僧领着全寺僧人和尚跪地送布袋和尚。从此,众僧人天天面向旗螺山朝拜,新庄主还四出化缘建造了一座新的殿宇,请匠人按旗螺山形雕塑一尊神像放在新造的殿宇里。并在神像身后写着“布袋和尚——真弥勒”字样。
契此虽然离开岳林庄,但他的形像永远留在旗螺山,留在岳林庄,留在当地人们心中。傻僧执掌新的庄主后,还把岳林庄作为弥勒道场。从此,岳林庄大肚和尚真弥勒佛化身的说法渐渐在民间流传。
第三十二回
肩负重任离故土身在旧地遇至亲
奉化岳林寺方丈早有扩展寺院之意,yù将岳林寺建成江南风靡一时乃至世代闻名的佛门圣地。他一面指派僧人四出化缘,广收钱粮。一面在钱多粮足之时,大兴土木,着手建造一堂、两厢、三殿、四阁的殿宇。经过几年筹划,万事齐备,只欠东风,这东风不是别的,便是缺少理想的木材。其实,奉化当地木材资源丰富,采伐方便,并非为难之事。但是,接纳建造殿宇工程的木神师父是鲁班,他对木头的数量和质量要求相当苛刻,要求木材粗大、毕直和多年生硬木。如果没有这样的木材,他就不动工。这就难住了寺院方丈,到哪里寻找这样的木材呢?闲旷禅师与云清禅师两位高僧思虑再三,准备派人去福建武夷山购买。闲旷禅师曾在那里化缘,看见满山冷岙到处是参天大树,世间少有。然而,建殿rì子临近,奉化又远离福建,在短短时间里要把大批木材购买、砍伐、运回,谈何容易!为此事,方丈的头皮发麻,始终想不出妙法,他左思右想,才想到召回契此,想听听他的高论。闲旷禅师曾几次去岳林庄,听说他的师弟契此不管遇到多大风险,不皱眉头,不长吁短叹,始终笑口常开,乐观泰然。他心里清楚,契此担任庄主后,这些与众不同的品行,令他叹服。尤其在重建岳林庄,出任岳林庄主过程式中,所收的田产基本供应了岳林寺僧人的吃穿。所以,派契此化缘木材是最理想人选。故将他从岳林庄急急召回。
布袋和尚回岳林寺,既是化缘木材所需,更是天意决定,他再在岳林庄长住,必将失露天机,不利于他rì后的弘法利生。他回来时,正遇天下大雪,奉化到处白雪皑皑,青翠着绿的锦屏山彻底改装。县江两岸银装素裹,街边小道白雪成堆。河堤旁边无人走动,倒是岳林寺钟鼓不停,僧人在点香念佛。布袋和尚光着头皮,挺着大肚,披着破旧的绵布袈裟,下穿补了又补的裤子,脚着草鞋,荷杖挂袋,混身散发着海澡气息。他踏着泥泞小路,抵达岳林寺院门前,不自觉地停住步子,双眼朝三里路外的长汀村眺望,看着白雪紧裹的村舍和田野,望见风雪中袅袅升腾的炊烟,心里沉淀淀的不是个味。那里,曾经生养他,有他难忘的阿爸和姆妈,为了养活他,赋予了许多心血,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那里,有他儿时朝夕相伴、擦额磨腮的妹妹张芸芸;那里,有他同耕共苦、朝夕相见的父老乡亲;有值得记忆、时时撞击着心肺的许多往事;契此平静的心怎么也难以平静。他想朝长汀村大声呼喊。然而,咽喉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他收回目光,控制自己,走进大门,朝方丈室走去。进门后,看见闲旷禅师微闭双目,双腿打坐,在轻声念佛。他不便打扰,悄悄出门。
“坐下,坐下,阿弥陀佛,你总算回来了。”方丈说后,站起端凳让坐。
布袋和尚听了方丈这么一句极普通的话,心中油然生发咸、酸、苦、辣各种滋味。他的双眼闪动着连他自己都觉得不该有的泪光。他瞧着方丈,见他长长的胡子、眉毛灰白,重枣形的额头爬满了岁月的皱褶;清癯的脸上留下了流光的黑斑;举止显示老态龙钟的行状;声音混浊、浓重而嘶哑。布袋和尚朝师父施礼道:
“师父喊弟子回来,有何见教?”
“坐下,听我说。寺里想扩建殿宇,资财筹划足够,只因木材一事,无法按期到场,唯恐眈搁工期。与寺里其它僧人商议,无人办理,思虑再三,更无良策,故找你商定,派谁出去化缘为好?”
“需多少木材?”
“数量不少,仅天王殿就要三人合抱的栋柱、横条36根,至于厢房、偏屋、僧房需木材不知其数。我为此事伤透脑筋,你有何办法?”
契此笑道:“师父,不必如此劳心,弟子替师父办理便了。”
方丈出口道:“阿弥陀佛,我佛有幸,到底契此能办世人难办之事。工期不足半年,弟子何时动身?”
“师父,我佛有言,办事不可急,不可慌,一急一慌没主张。化缘这许多木材,非一天之功,待弟子好生谋划才是。”
“也罢,此事交托与你,按时运回木材,不可贻误工期。”
契此本想打听父母和妹妹的境况,见云清和尚走进,连忙站起来,双手合拾道:“阿弥陀佛,师父,别来无恙?”
云清和尚难免流露出管理不善,天华寺遭受大火焚烧负疚之情。紧皱着眉头道:“托弟子之福,仰赖闲旷师兄之恩,还能自理常事。新近出外,云游四方,化缘才回。”
契此发现云清和尚老当益壮,人虽老态,但红光满脸,神采奕奕,看得出身体健康。他发现对方找老方丈有急事,心中yù言之事咽了回去。想起自己出家时两师父担了很大风险。如今再不该提不快之事,难免彼此伤怀。于是,朝两师父施了佛礼,告辞出门。
契此打定主意,要了解父母及妹妹近况。一则减少牵挂,让不宁之心得以安静;二则惦记亲人,并非六根未断,而是尽人子之孝道。于是,他朝奉化封山禅寺走去。
两寺相隔不足五里路程,契此走走停停,好长时间才到达山门。他的脸上挂着笑容,但心是苦涩的。当过木桥时,当年与父母抬猪出售,为救黄先生老母,自己跌入桥下,险些丧命之事记忆犹新。当走在羊肠小道上,曾经背姆妈到封山禅寺拜佛,母子俩边走边谈着佛经,这些,历历在目。
走进封山禅寺,住持看见契此,笑迎出来。两人相对而立,各人双手合十,默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住持将契此让进房间,递上一杯自制茶水,笑道:“契此,多年不见,坐下,快坐下,喝口水吧。”
契此喝了一口,笑着称赞道:“好茶,真是好茶呀,比天台国清寺山茶还要清香,也有杭州灵隐寺龙井那样可口。师父,你独坐封山禅寺,坐享其福,何不让师弟享受一番?”
“区区小寺,有何道哉?不若岳林寺老方丈提携,贫僧早出外云游,落得消闲清静。”
“说得倒是!”
“师弟,听说你将出门远游,去武夷山化缘,有此事?”
“你怎知之?”
方丈扒在契此耳边,轻声道:“岳林寺大师兄对我已经谈起。哎,师弟,你家两老不幸患病离世,你可知之?”
“我的阿爸,姆妈谢世了?”
“正是!”
契此当即收起笑容,叹息道:“悲哉,悲哉!契此之罪过也!”当即禅坐于地,盘膝轻声默念:
“从来物理有循环,天道有慈信可攀。
不测风云知祸福,生死轮回降人间。
佛道虚空少情事,丢却六根亦维艰。
xìng空虚茫空自去,因果报应求我佛。”
正在这时,一位女香客在方丈门前张望,见契此席地而坐,冲了进来,大声喊道:“哥,哥呀,你让我好找哇……”
契此被这一声叫喊惊愣,睁开双眼,盯着来人,他不认识似的转过脸去,不予理睬。
香客不是别人,契此的妹妹张芸芸便是。当年张重天夫妻要长汀子与其妹妹张芸芸成婚。长汀子出家为僧躲避。张芸芸四出寻找,江南各大小寺院,几乎跑遍,唯独未曾到天华寺。后来,她死了心,在父母的再三催促下,嫁给本村一个张姓农夫。但她活着要见兄长一面之心不变。那天,她到封山禅寺还愿,无意中见到契此。正是喜从天降,她不管佛门清规戒律,不管布袋和尚怎么不理她,但她那双聪明伶利的双眼认出面前僧人,是她梦寐以求的哥哥,她拉住他的袈裟不放,想用泪水融化他冰冷之心。她没有吵闹,没有呼喊,没有任何怨言,更没有损坏布袋和尚的形象,她有的是泪水,双眼中的泪水象断线的珠子,不停往下掉。轻声道:
“哥,哥哇,你不知道,阿爸和姆妈为你去了,走时,喊着你的名字,阿爸是讨厌哭泣的,这你知道,可他走时,只说了一句话,就蹬腿而去,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契此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他转过脸,噙着泪:“阿爸,他说什么?”
张芸芸哭得无法成声,断断续续道:“他……他……说,长汀子啊……你好狠心哇……”
契此揩干泪,推开张芸芸,冲到释迦牟尼金身佛像前,“扑嗵”一声跪下,默念道:“师父,弟子来到凡间,情结太深,容弟子一回吧。”说着站起,见哭成泪人一般的张芸芸紧跟在他身后,他转过身,拉住她的手,喊了声:“妹妹,你受苦了!哥对不起你呀。”
这么一说,激起了张芸芸心里更大的悲痛,又纷纷落下泪来。她不顾身边站着许多僧人和香客,抱住布袋和尚哭道:“哥,回家吧,跟我回家吧。”
契此推开对方道:“不,要我还俗,断然不能,你走,你赶紧走!”
张芸芸怕契此会飞走似的,拖住他不放。
契此被张芸芸弄得站不是,跑不月兑。大声央求道:“妹妹,放开我,你放开我,哥跟你回家还不行吗?”
“你答应我了,你说话要算数!”
“阿弥陀佛,出家人以诚信为本。放心吧,我跟你走便是!”
张芸芸收住泪,拉着契此往山门外走。
契此看着已有身孕的妹妹,笑道:“妹妹,阿爸和姆妈指望香火不断,你尽孝了。你让阿爸和姆妈含笑九泉之下。”说罢,口中念念有词。
突然,张芸芸大声呼喊肚痛,契此当即取出银子,托咐边上两位香客,央求他们送张芸芸回家,他趁混乱之机,慌忙转身走月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