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裳静坐在劫石之前的阵眼之上,呼吸着阵中稀薄的灵气,渐觉有些烦躁。心念到处,一阵清凉自神剑之柄传来,重又稳了稳心神。眼见阵心处的那位萧前辈衣衫碎裂,头颈低垂。身上血迹已然干涸,一动不动,气机全无,看上去与死人无二,不由得又是一阵难过。可是身后阵门却并未自行打开,便说明萧前辈尚未断气。有心想要出劫相助,又怕引动阵劫,连累了一侧的莫倾语,终究未敢妄动。
而且已有人数次提议九劫同生,发动劫雷,结果了此人,都被她拒绝。一晃小半个时辰过去,已有数人更加不耐烦了。守在天劫之处的,是华山派长老楚未觉。以阵法传讯道:“白姑娘,楚某看得出来,峨眉萧道兄与你颇有渊源。不过此阵之中,可并非循情念旧之地。适才你先后拒绝察吐哈巫王与碧英夫人的倡议,已经仁至义尽,圆了你二人的恩义。萧道兄的身体近半个时辰未曾动弹,此刻大概已游离于生死之际,只不过是靠着峨眉神功与浓厚的根元,勉强吊着一丝生机罢了,想必此时也是苦不堪言。我等再耗下去,已无益处。倒不如早早了结此战,也好让萧道兄早些超月兑。不知你意下如何?”
白裳眼中泪光莹莹,望向莫倾语。莫倾语却是平静地看着她,向她缓缓点了点头。白裳本来便是个时常没有主见之人,见师姐也是这等态度,眼中之泪也愈加不忍,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她对面的慕容非却是喝骂道:“你们这群老不死的,倒都是急xìng子。你们xìng急我不管,把这么一位娇滴滴的小美人生生逼得落泪,本公子可不答应。小妹妹,你别怕他们,哥哥为你做主。”这慕容非的年纪,其实未必大过白裳,不过他油嘴滑舌惯了,这哥哥妹妹说来甚为顺口。此刻他拄着脸腮躺在阵眼之上,一身懒散,连宝剑也扔在身后,只是笑嘻嘻地凝神望着对面的两个美貌女子。
他如此一说,白裳与莫倾语自是不愿理会的。而其余人等碍于慕容家的名头,倒也未曾出语顶撞。倒是白裳右手阵眼中的南暮楼睁开了眼,叹道:“虽然楚前辈所言极为有理,但白姑娘心地善良,不愿趁人之危。我等也不该迫她再三,还是再稍等片刻吧。”南暮楼此言乍听是谁都不偏向,但态度却已明朗。他既认为楚未觉有理,又不愿迫白裳太甚,但其耐心,也不过只剩下‘片刻’而已。
慕容非颇感不屑,正要出言讥讽。却听到白裳的声音纤弱的传来:“不必等了,就依诸位前辈。”不禁一怔,但随即突然之间竟见阵中的萧苍然手臂动了一下。连忙喝道:“且慢。”
其余等人也都注意到了萧苍然的异动。只见他左臂之上倾刻间出现了不少怪异的黑sè画纹,口中似是长吁了一口气,竟吐出了一股漆黑之气,不由得尽皆疑惑。
萧苍然一面将气息调匀,元神之伤已然尽复,一面将灵气再次充盈七魄,感受着身体与元神中传来的这股极为强大的力量,嘴角露出一丝无人看见的诡异笑容。只见自己的面具正掉在面前,伸出右手抓起,罩在脸上,心念一转,已然变了一幅容貌。然后坐直身躯,看了看身上破碎的上衣,又伸手模了模肩背的伤口,然后把仅余的两袖烂衣撕下,丢在地上。
他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动作,却是让阵中其余九人尽皆惊骇。因为他动作虽然极为缓慢,却竟在身动之后,留下了轻微的残像,让人几乎看不清楚。正面能看清他面目的白裳等几人,皆是大惊,他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更让人心惊的,却是他的双眼,那双漆黑的眼瞳之中,闪烁着一种让人心神不宁的光芒。
萧苍然站起身来,**矫健的身姿显露无遗。缓缓打量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转过身来,望着一根劫石。狞笑道:“生不由己么?可笑。”左臂上的一道黑纹化做乌光,倏地飞出,在他右手凝成了一把乌黑的长剑。萧苍然提着长剑,一步踏出,身后竟现出了一道数十个残像。已踏入了生劫之中。
劫石上生不由己四个大字蓦然现出,一阵似乎让人看得见的庞大压力轰然将他身后的残像尽数压碎,化成了无数碎片,浮散在阵劫之中。萧苍然眼放晶芒,天剑一扫,倾刻间在周身划出数十道黑sè的弧光。每道弧光似乎都将周身的光影一分为二,景像诡异无比。
生劫阵眼上站立着一个龙钟老态的妇人,正是隐月涧碧英夫人。碧英夫人怔怔的望着这道虚幻般的身影飘飞而来,直入阵劫。眼神先是一阵惊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怒火,苍老的面容之上,两行泪水已然流了下来。
若论天份,叶天离实算得上是世间人杰,足以与各名门大派的开宗祖师相媲美。他一生从未向任何人拜师学艺,一身修为全凭自悟自创。其毅力之强,心思之巧,胆量之大在同辈之中,皆无人能与之比肩。
就好比这‘幻踪流影步’来说,虽然只是碎境残梦诀与噬念天魔印的入门功夫的雏形。但其jīng巧奥妙之处,便已远胜名门之法。这步法虽无碎境残梦诀那般巨大的威力,但却极易施展,并且更加致用。其法乃是挪光取影,多呈身像,其妙处在于直接运用真虚之灵,身影虽是虚幻,但气息与灵动均与真身无二,几同实质,即便是瞎子,也无法仅凭听觉辨别。而其最中匪夷所思之处,是将真身之光影彻底掩去,藏身于幻身之影中,更加令人防不胜防。如此步法练到功深之处,就连一般的灵觉也难以辩明虚实。
阵劫一发,威压无穷。但萧苍然已经修炼成了碎境残梦诀的基本,虽然幻身在阵劫中大多被压碎。但只要真身功诀尚在,幻身便会随灵动而生。单只调用天剑神念,对抗阵劫,显然是有所不敌。所以他一口气发动天罡三十六把神剑的神念,对抗阵劫的威压,倾刻间将自己护持得安如泰山。而且碎境残梦诀与这阵劫所生的幻觉颇有异曲同工之妙,此时萧苍然虽未达‘碎境残梦’的至高境界,但第一重‘借境成梦’心法却也已练得有板有眼。
阵劫中纷杂而成的幻像还未临近天罡众剑护持的神念之圈,便已与这一部庞大的神念相交,无数幻觉在圈外碎裂,隐隐传来无数凄号怒喝之声。萧苍然心中暗道,这姓叶的功法果然非同寻常,这阵劫中的幻术竟然连近身都不能,有如实质般的被天罡神念击溃。
但他眼前的碧英夫人,却已是怒不可遏的望着他。咬牙切齿道:“叶天离,你居然还未死。”
萧苍然所用的,正是叶天离的面孔。不过这可不是他自愿的,而是叶天离逼迫的。叶天离一见这个阵法,就知道此阵与鸿歌子的关系定然极大。若不能借这小子之手将这鸟阵破了,他焉能心安?但是这小子占了他天大的便宜,既要学他的功法,又不肯拜他为师。叶天离只觉这亏可是吃得太大了。后来发现他竟然有这样一个面具,便以剑诀印法换得了这个条件。
“小子,以后施展叶某的功法,必须变换叶某的脸面。”这条件对萧苍然来说实在是无所谓,简单之极。但此刻见了碧英夫人的神sè,却隐隐觉得不妙。但既然他此时已是叶天离,也就只好将错就错了。
回想起叶天离的神情,因而冷笑道:“想不到本座的名讳,居然还有人记得。”本来想问问这老婆子何许人也,却知道叶天离才没这个习惯,只好硬生重忍住。
碧英夫人手柱一顿,一片碧光闪烁,周身chūn藤飞长,竟然极快生出一片青碧草木之界,将她护住。此外虽然阵劫在不断的将草木撕碎,但这一片青藤木界亦在不断地生长。
碧英夫人依旧没有出手,却怒极而笑。直笑得一张老脸之上,皱纹不断颤抖。道:“叶天离,你还记得文碧君这个名字么?”
萧苍然哪有闲情与她答话,幻身天剑一抖,剑气化做一道虚光直奔碧英夫人而去。冷冷道:“让开阵门,我饶你一命。”
碧英夫人手杖一挥,一束枝藤如利刃般刺出,正迎在虚光之上。这道虚光竟似如泥牛入海,再无声息。但这片枝藤随即便极快地被阵劫之力摧得纷纷枯萎成飞灰。但这飞灰隐隐不断变sè,萧苍然心念一转,身影倏然后退。
碧英夫人冷笑道:“四百多年前之事,你自然是不会记得了,可是我却rìrì夜夜记得。”
萧苍然剑上乌光大作,径奔这一片碧光缭绕的木界。碧英夫人左手中的碧玉镯一抖,已从腕上飞出。一环青光散开,萧苍然那道乌黑的剑芒刹时便被碾碎,连幻身也尽数被震得粉碎。一连退出数丈,方才再凝成幻身。只觉胸中气血翻涌,诧异非常,怎地这老婆子这般厉害。碧英夫人见连连得手,心下极为得意,沙哑的嗓音哈哈大笑。
碧英夫人道:“这铁木镯是你当年亲手炼成,滋味还不错吧。现在你想起我是谁没有?”
萧苍然一声冷哼道:“雕虫小技。”手中天剑已化成了片黑气,竟隐隐与这阵劫相融。萧苍然闷喝一声,这片黑气如一个大浪般扑向青藤木界。
碧英夫人以木杖极快地划出数行符文,飞散于木界之中。只与这黑气甫一接触,便更加繁茂,似是自生抗力般,不但让黑气尽数无功,还自行扩散了不少。随即笑道:“连天魔印也未曾种下,就想吞噬我的神念,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萧苍然心下大惊,怎地这老妇对叶天离的功法知道的这般详尽。他初学这两种神功,虽然面上不屑,但心底却是对叶天离钦佩之极。这等以真为宿,以虚成幻的妙法,实已将真虚灵气运用到了极致。不但丝毫没有抵触,更如鱼得水。岂料这神秘老妇居然抬手之间,便将这两种神功尽数克制,实是不可思议。萧苍然退回原处,体内灵气在七魄飞转,但却没有再次出手,只是神sè凝重地看着这个老妇人。
碧英夫人咯咯笑道:“看来你是有点印象了。那么你再看看这个。”话毕拔下发上木簪,碧绿之光于簪上爆闪开来,转眼已成耀白。萧苍然连忙扭头,待光芒稍弱方才转过来。
却见碧光之中,缓缓现出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来。这女子长发垂肩,衣袍虽显太过肥大,却依然难掩那窈窕身姿。眉如新月,眸似秋水,白晰圆润的面庞下,皓齿红唇,尽显风情。
萧苍然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子对他似乎有种莫名的吸引力。至于为什么,他说不清,但却知道肯定与叶天离月兑不了干系。想要以神念问询叶天离,却想起他传授功诀后,便已闭神沉睡。其实这种感觉只不过是叶天离神念中的烙印,叶天离将自己连带天罡地煞两部的神念散给了萧苍然,这种烙印也就一并溶入了萧苍然的神念。不过萧苍然更想不到的是,这个女子在叶天离神念中的烙印,便是叶天离创下噬念天魔印的根源。
碧英夫人见他发呆,悠然道:“看来你这副刚刚夺灵来的身躯,还不足以乘载当年的剑魔啊。”
萧苍然一怔,低声奇道:“夺灵?”随即便明白过来,原来这妇人已然认定自己是被叶天离必夺灵,这才有了诸多废话。如此一来甚好,话有此人之口而出,倒省去了不少麻烦。只是这妇人功法古怪,她周身的木界不但在自己两番出手下丝毫未损,并且在对抗阵劫之中,却更渐盛渐强。这倒让他大为吃惊,倚仗着叶天离强大的灵华所化的强大灵元与绝世奇功,他虽初学乍练,却也自觉足以纵横天下。怎知道居然甫一出手,就遇见了如此难缠之人。若是如此便把压箱底的本事用出来,要破那其余数劫只恐要多增变数,难上加难。
而碧英夫人虽然乍见之下,以为是叶天离重生。因为这等功法,除叶天离之外,再无第二人会使。以她对叶天离的了解,断然难以相信叶天离会收徒弟。但一经交手,又觉此人功力太弱,且xìng子也与她熟悉的叶天离稍有不同。若是有人对当年那叶天离如此说话,多半是未等说完便会身首异处了。但尽管如此,心中还是信了七成。所以便自己在为这事思考缘由,尽管她对叶天离恨之已极,却仍是对他甚为忌惮。不但敢贸然出手,还替他想通了此时的状况。出言试探之下,果然见他心神不定。想必是神魄未融,魂体不合,否则以他神念之强,焉会在临敌之际被这区区两句言语打动心神。
其实不是碧英夫人太过愚蠢,而是她实在太想见叶天离,也太想杀叶天离了。眼见这个嘴角发着冷笑的俊朗面孔,当年却令她痴迷不已。当年十七岁的自己绝不会料到,她会如此的去想这个男子。想他生,想他死,可是不论生死,到底是想得几yù癫狂。一个人若活上一百年,不足为奇,若是活上三百余年,却是需要难以想象的毅力。空虚的毫无乐趣的漫漫rì月,其实将她撑到现在的,大概也就是这份想念了。可是这个人,似乎不认识她了。
她既然‘印证’了自己的判断,心中的抑郁了如此之久的情绪,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发泄。以万象长生界复元自己的容貌,就是想让这个人想起自己,与杀他相比,这才是更重要的。
碧英夫人知道,自己的泪水又差一点涌了出来,再一次运功将泪水化去。嘴唇略有颤抖,却是柔声说道:“朝阳峰顶,千松林中,当年你为了争抢一块坐看rì出的石头,削去了一个少女的一尺长发。那年你整三十岁。”
听着她的话语,萧苍然的神念中突然有生出一幅画面,仿佛自己右手正执剑,搁在眼前这女子的肩头,左手却握住一缕秀发,正在嗅闻发上香气,前面一丝金红之sè,镶在了云海的彼处。
碧英夫人的眼中,似乎也正在回味那时的情景。尽管阵劫的威压一分分渐强,木界外层在诡异的压力之下,不断化为灰烬,又以更快的速度生长,但却是丝毫不能影响她的心神。
她继续说道:“你说那天的rì出很好,你很满意,所以你不杀我。将我本来及腰的长发削断了一尺,闻了又说我这俗人配不上这等熏香,一把扔在风里。我气得想撞死在你剑上,只可惜那时我武功低微,追不上你的剑。你却冷笑说,想寻死可以随便找块石头撞死,想上吊树也很多,回头还有现成的悬崖可跳,但你叶天离说不杀我,就不杀我。我就是那时,记住了你的名字。”
她轻柔语声中杂涵着无数难以明状的情感,这般将往事娓娓而谈。虽是对萧苍然一人而说,其余诸人却也听得清楚。但除了楚未觉与慕容非,诸人之中便再没有人知道叶天离是何许人也。叶天离其人其事,已几乎被鸿歌子从天地间抹了去。但楚未觉却是心中惊凛,因为华山一门当年便险些被此人以一己之力屠灭。三百余年前之事,他虽然也只能从本门秘录中得知,但无论如何却不敢相信,这位前天魔门之主,且被道门泰斗鸿歌子灭杀,以绝天禁法碾碎元神,令其永世不得超生的血影剑魔,复活了!而这位名不见经传的隐月涧碧英夫人,就是鸿歌子门下唯一的女徒,后被逐出师门的青木元君文碧君。
萧苍然目光凝重,似是出神。这样的行止实在不应是一位临敌之际的高手所为,更不会是叶天离所为,但在碧英夫人看来,却是认为他心神已被自己的言语所动,神思正在搜寻记忆而不可得。夺灵之初,最忌神魂不定,只要这般继续下去,不论他是否能想起前事,他这刚刚夺灵的元神也很有可能因神思错乱而溃散。若说她心中对叶天离尚有余情,虽然不假。但却也不妨碍她看着叶天离生不如死,以泄愤恨。
可是,她所看见的这个叶天离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假货。萧苍然心里想的,与她的算盘也完全不搭边际。萧苍然一面感受着自己的神思将阵劫之中的幻灭威压相契合,又一面感受着碧英夫人所施碧木之界中所含的无限生机,就在碧英夫人给他讲故事的这段时间。突然领悟到,此劫的真正威力,便是将所有生机扭曲撕扯,直至毁灭。而碎境残梦诀第一重‘借境成梦’,这个借字,在萧苍然神念中似是突然一闪。突然领悟到,此功此诀,居然似乎便是在这等环境之中被叶天离创出。与其以力抗之,不如与其融成一体。浩大的灵元自元神迸散而出,驾驭着天罡地煞两部神剑的庞大神念,亦载着乾坤灵觉,涌入阵劫威压之中。
萧苍然突然有些后悔,这未知后果的行动着实有些莽撞。阵劫威压如同风雨肆虐的怒海,将他天地两部的神念搅得乱散。若非这些剑灵的神念拥有非凡的自行复合之能,他的灵觉此时便当真会被碾得粉碎,而元神也势必受到重创。幸而,神念一被冲散,便会马上聚合,虽然如此,萧苍然的元神也是极为疲乏,只得催动更加洪大的灵元不断转化为灵气来支撑。
但是他越是控制,阵劫之力便越是强大,不多时便又找回了初入此阵的那种感觉,阵劫的奇异之力沿着灵觉直影响元神,在他神识中不断生出幻像。而且渐渐似乎就连天地两部剑灵,也已护不住他。
本魂必须马上回到魂境,萧苍然当机立断,本魂刹时由心庭回归神庭,与真虚二魂会合,回到了魂境之中。无可抗拒的巨大神力追涌而来,若再慢一分,他的元神便要破灭。但是一入魂境,那无穷的阵劫神威竟然倏然而止。萧苍然惊奇的睁开双眼,看着魂境的天穹,似乎如一面明镜一般,由五识清晰的将身外之境传入神识。但这种身魄与魂力的溶合,依叶天离的说法本应该是他自结灵英或者修炼到第二重‘化境回梦’之时方可做到的事,这还一盏茶的功夫未过,便发生了。他无暇追究此事,只是突然清晰的感觉到,在这阵劫柱石之中,有一道无比强大的神识,但却并无元神在其中。就好比刚才会过的岳中流与叶天离之神识那般,但这道神识,却是远比二人都要强得多。而这道神识的意愿,便是将阵劫中所有生灵的神识并魂魄全部搅入阵劫神识的汪洋之中。
好险,萧苍然有些后怕,也有些恼怒,转头看了一眼叶天离的灵塑。这姓叶的牛皮吹得似模似样,本事却不怎么中用。他只顾鄙夷姓叶的,却全然忘了自己原本的修为简直不堪一提。若非有叶天离初出封印便为他抵却了那天降雷劫,若没有叶天离分给他的大半灵华作为他灵元之根,他此刻连一块骨头也不会剩下。
碧英夫人突见阵劫骤强,碧木之界刹时便快速被这劫威之下变小,外围无数青藤绿叶纷纷枯萎,还来不及再生,便被摧成了飞灰。碧英夫人连忙口吐咒法:“甲乙真灵,一生浮生。青元御法,灵根散华。”左手横握木杖,将自己的食指迫出一丝鲜血,飞快地横涂在杖上。只见这木杖嘎然生出无数根须,连住周身木界,一铺青幽的光芒自根须上生出,映着界中璧人,煞是瑰丽。此法一出,碧木生界像是忽然被注入了无穷生机,生长蔓延之速大大加快,吱嘎作响。不但倾刻间便止住了颓败之势,还在缓缓地变大。
萧苍然是为了归避阵劫之力而将元神退入魂境,这一步显然是走对了。但至于为何阵劫却自此不再攻击自己,反而将这已强了数倍的劫威全部转向了碧英夫人的碧木生界,萧苍然一时间却想不通。但却隐约有一点说不出的明悟,在吸引推动着他去探寻。所以他决定,再试一次。
灵力运转,将那管短笛祭出,一股柔和却浑厚之极的力道随着一曲若有若无的歌声缓缓将这魂境撑开了一道缝隙,将萧苍然的本魂送回心庭。元神刚刚与七魄契合,这阵劫之力似是突然发现了自己的猎物一般。张开无形大口,一下便将萧苍然吞没。
萧苍然眼中jīng芒爆shè,聚敛神念,全身的气血飞速运转,真气灵气均以最大程度的贯注全身,迎接这生劫之威。碧英夫人乍见阵劫似乎对此人不起作用,心中颇为震撼。但这时一见此人在阵劫之下,居然不运神通抵御,心下大喜。暗想,此人果然是疯了。
萧苍然的神念就像是一个雪球般,突然被一只大脚踩中,轰然粉碎,在这庞大的压力之下竟然难以聚合,这股巨大的震动如一座山岳般,挤压着他的元神。天地两部的剑灵在他元神中嗡嗡吟啸,就连太乙也虚弱的传出一声悲鸣,但却全部被他生生抑住,只是疯狂的把灵觉散出。
萧苍然要的就是这个距离,他的灵觉与那阵劫神识的距离,在这一刻无比的近。但是,还差那么一点,只要能够再将灵觉把持一息的时间,他便可以窥探到这阵劫神识的奥秘。
但是很可惜,这股力量绝非他可以对抗,在这阵劫之内,那阵劫神识便是法则。萧苍然的灵觉越是靠近那神识,越像是走进了迷雾的深处,阵劫之力也越发强的可怕。神识眼见便把持不住灵觉,立时便要崩溃。
突然之间,萧苍然的身体中的龙血似乎升腾起了一股炙热的烈焰,将他的神识燃烧起来。他体内似乎有一股无穷愤怒与疯狂毫无征兆地爆发开来,口中发出一声响彻大阵的嘶吼。这即将毁灭他神识的阵劫神威似乎稍微一滞,就是这么刹那间的一滞,萧苍然忽然像是在迷雾中看清了这神识的面目。
这神识之中,充满了疑问,充满了痛苦,也充满了不甘。它不知道自己为何生在世间,也不知道为何成为生灵要承受如此的苦痛,更不知道它存在的意义。它多么想寻找到另一个与它一般的存在,相互印证而寻找答案。尽管它询问了每一个走入阵劫之生灵,但是没有,从来没有。可是萧苍然口中的咆哮,却似乎唤起了一点它从远古留存的记忆。它要倾尽一切的力量找到这声咆哮的根源,阵劫中似乎也发出一声共鸣般的吼叫,但是这声吼叫,在此阵中却唯有萧苍然听得到。萧苍然知道,这阵劫中的神识,似乎要疯了,若是自己不能解答它的疑问,元神便会被其吞噬。
不知为何,萧苍然非常想去与这神识一同寻找这个答案。但是他不能。
这个疯狂的神识支离破碎,且已经被人禁锢许久,虽然灵xìng尚在,却已经毫无理智可言,它现在只不过是件被人利用的工具而已。况且它现在已经发疯,在接下来的一息之内,阵劫之威将会达到巅峰。萧苍然轻叹一声,三魂合聚,元神进入魂境,一头栽进了白沙之中,竟然险些溃散。但是魂境中的灵元立刻将他萦绕起来,将本魂的伤损缓缓复元。
萧苍然勉强再用灵力,驱出天伤、天损、天罪、天杀四剑,将自己的肉身围缚着,硬生生从阵劫中托出,退回阵心。灵觉却静静的感受着那阵劫神识似突然失去目标一般的癫狂,阵中庞大的劫威突然化为了实质般的灵力,瞬息便将碧英夫人的碧木生界尽数摧毁,碧英夫人眼中大骇,连忙收回木杖,仰头吐出一缕碧光,罩裹身躯,虽然勉强,但却极快的向后一飘,瞬息间消失在阵门之中,只留下一口碧血与那恨绝的眼神。
那阵劫的神识疯狂的将劫力席卷阵劫的每个角落,如同一股毁天灭地的风暴,就连肉眼也似乎看得到。可是,它虽然是这阵劫中的主宰,却也是它的囚徒,阵劫中已然无人,它只能渐渐的归于空灵之态。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破除一劫,将一位至少灵英境界的散仙逼得祭出灵血保命。整个九劫阵静得离奇,但却是阵静人不静。几乎每个人的心中都如惊涛骇浪,他们虽然大多不懂这姓萧的老儿如何将碧英夫人迫出阵外,但却也知道,这碧英夫人的碧木之界非同凡响。就连一向玩世不恭的慕容非也是站起身来,皱眉看着阵心。
慕容非并不认识碧英夫人,但叶天离与文碧君之事,他却是知道的。世间一切神兵利器,尤其是名剑与名剑之主,慕容家都有记载。三百余年前叱咤风云的剑魔叶天离,他不是被鸿歌真人诛杀了么?怎么会又出现在这里,但若碧英夫人当真是青木元君,她的话便大为可信了。况且看这人的手段,全然不像是峨眉的路数,这事倒真是奇了。若是回家告诉爷爷,他老人家必然爱听。
而坐在天劫之上的楚未觉几乎在萧苍然一动身之时,便几乎吓破了胆。因为他自然识得这正宗的碎境残梦剑,他华山派便有一路剑法,便是临摹这碎境残梦剑而来。只不过当年传下剑法的那位祖师,便是被叶天离所杀。原因嘛,倒不是因为他偷学这路剑法,而是将堂堂剑魔的绝学练得不伦不类,又恰巧被叶天离知道了而已。叶天离自然容不得这等冒牌货在世上流传,而致损了剑魔的名号,所以便要将他华山整整一派从世上抹灭。再后来,虽然叶天离已死,而华山派也得以保全血脉,甚至连这套偷师之作‘千幻残影剑’也流传了下来,就连楚未觉也会,而且练得颇为自满,常常倚为绝技。可是,真正的碎境残梦诀他虽然不会,却在本门祖师的遗卷中将其形貌看了个清楚明白,而且浸yín多时,冀望可自出机杼,却始终无功。今rì见了这真正的碎境残梦诀,心神震撼之余是彻彻底底的恐惧,加之碧英夫人的言语,阵中这‘叶天离’的身份在他心中是越坐越实。堂堂当世大派的长老,当今华山派掌门的师叔,此刻竟在怕得几乎发抖,却全然忘了感觉到丢人。
真正发抖的另有其人,白裳自打听到‘萧前辈’此时已被旁人夺灵,便一股酸气直涌双眼。又见了他这幅狂放之态,不知不觉中也信了九分。生怕他真的闯进自己的阵劫,若当真不慎将他杀死,可不是比被他杀了还难过。想起手中这把神剑的威力,丝毫想不到打成平手的办法。有心退出此阵,可是师门之命又难以违抗。一时间深觉委屈,又抽泣起来。
就连南暮楼的面sè也变得极为难看,他不关心阵中是谁,守阵的是谁。他关心的是那生劫之力,居然在短短时辰内便被激发到了‘极’的地步。可是依阵法所定,阵劫发动后由‘始’至‘极’,至少是需要一刻之时的,极劫之上,方有三劫交错。这人不但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激发阵劫,借以伤敌,自己却能在如此劫威之下全身而退,但并未引发相邻两劫。他既然已经迫退了一门的守御,却不出阵,不知用意何在。所以不禁凝重起来,思索接下来的可能与应对之策。其余如巫王察吐哈、神武门玄襄旗旗主黄铮、东海蓬莱佛境道如上人等辈,虽都不动声sè,但却各有所思,均已将萧苍然列为劲敌。
唯一例外的是莫倾语,她自修炼了芙蓉妙法以来,修为rì渐高强,心境却时常晋入一种空灵之境,仿如这世上一切,均已与自己毫不相干。有时这种感觉被自己突然发觉,还会令自己大吃一惊。这幅绝世美貌虽然一向冷冰,却实是与她身世与广寒功法有莫大干系,与至近如师承姐妹之人,仍难掩款款温情。但在修炼芙蓉妙法有所小成之后,这股气质仿佛却是在骨子里生出来一般,任何人在她眼里,都会感到一股远在天边之意,就连与她自幼一同长大的师妹白裳也是如此。
萧苍然的本魂刚刚归位,神识之中便响彻了震撼yù聋的狂龙嘶吼,几yù令他疯狂。若非他的神念已经极为强大,瞬息间便会神智崩溃。但饶是如此,在这狂龙嘶吼声中,他还是极快地逐渐在失去自我。种魔印!萧苍然心念一闪,当机立断。默运功法,心庭灵血瞬间涌入经脉,与夹杂在血脉中的真龙之血豁然溶合。但真龙之血在与这灵血接触的一刹那,竟然爆发出了无与伦比的力量。这股巨力虽然只是一瞬间,却已尽数穿过皮肤,将他本身的鲜血大部透过毛孔挤散出体外。这一身鲜血娇艳无比,就连头发里也已染满。萧苍然胸腔一热,哗的吐了一大口。虽觉全身虚弱,神智却是恢复了正常,那狂龙之音也再无声息。这噬念魔印的施展,是他生平第一次,想不到对象却是自己。魔印种入龙血,功效立竿见影,这龙血在这一刹那的挣扎之后,随即便已完全在神念的控制之下。只不过灵血与龙血的交击,将他本身的脉血之七成都激出体外,还有一成淤在了骨肉之中,经脉里只剩下了两成。若是常人如此,该当一命呜呼。但于萧苍然则不然,这么一来与其说是重创,倒不如说是净化,他失血虽多,但体内龙血却自行吸收他的灵气而滋长,未过多时便已恢复过来。虽然他极为不适应,龙血之狂躁也依然未变,但若依实来说,他此时已得了天大的际遇。这真龙之血,唯有世间独传的一支真龙神裔世代的血脉传承,而且血中蕴含真龙之力的,也只有化形之后的真龙才具备。这真龙之力,不但蕴含着龙族传承至上古的神力,也蕴藏着永不断绝的生机。多少不世英杰想要将之炼为己用,都一一功败垂成。不是在夺取真龙之血时反被杀死,便是贯注龙血后被这疯狂的龙血之力弄得走火入魔而死。又有几人能有他这般际遇,由一位拥有龙魂丹的黄龙化身为其贯注龙血,而又有几人能得习这噬念种魔的神功,以自身之力降伏血在异念。这许多巧合方造就了现在的萧苍然,凭借龙血强悍的回复之力与远胜身血百倍的承载灵气之能,纵然他此刻所能发挥的灵力并未有如何明显的进境。但只要假以时rì,必是一个震惊当世的怪胎。
萧苍然的神念紧紧地把持着龙血,又连续运行了十八周天,直到对其cāo控自如,这才放下心来。将魔印之引凝入自己的血魄,再以灵元浸润,缓缓恢复血魄对全身之血的司辖。这个办法虽是无奈之举,也算不上天衣无缝,更是不顾魔印反噬的兵行险招,但却也称得上是神来之笔,毕竟他从知道噬念种魔印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时辰。
萧苍然功行圆满,睁开双眼第一个便是看到莫倾语。他少年心xìng,情窦初开。其实自打云州一遇,便已将莫倾语惊为天人,心底里便已经认定了伊人,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用剑还则罢了,用情嘛,师父却没教过。与卿逢兮,避之未及。与卿离兮,相思如雨。若是换了先前那个萧苍然,他便是活到死,也未必敢告诉自己,他爱煞了这个女子。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叶天离留给他的,可并非只有这数百年修炼的强大神念与灵华神功,心xìng中这一个狂字,却也在他的神识中落地生根,好比与生俱来一般,否则他焉敢想出硬撼阵劫神识而引发最强的阵劫以破敌这样的法子。那些曾经涌上心头的思慕,或因自卑,或因胆怯,又或因矜持,总是被他硬生生的挥去。可是他此时凝望着莫倾语,心中却只有一个想法:这个女子,便是我今生之伴。
就那么丝毫不顾仪表,赤着上身鲜血淋漓地一步步走向莫倾语所在的阵劫。其余诸人见他这般突然运用怪异的灵血之术,在略显虚弱片刻之后便恢复平常,似乎并未受多重的伤,都是暗自心惊,为莫倾语担心的不在少数。尤其慕容非,心中暗道:这位莫姑娘绝丽无伦,人间罕有,不管他姓萧的还是姓叶的,可不要辣手摧花才好。
萧苍然走入阵劫,法随身动,身影几化虚幻,与莫倾语越来越近,但阵中之劫却一无所动。眼前伊人也似乎天遥地远,他心头忽然涌出无数古怪的异觉。似乎如顿悟无常诀之时的骤然,又好比乾坤灵觉突然闪现的刹那,时如仰望着显德狱中那巍然贮立的伏羲神碑,又如修炼碎境残梦诀时硬生生将连接自己真虚二魂的幻梦之海破除,生劫中那神识的共鸣般的嘶吼,还有,岳中流留下那只短笛中残蕴的曲乐。那是一种从未相见,却直如久违的矛盾感觉,一个似乎不属于他的记忆的碎片在神识中一闪而没。似乎不知多少岁月之中,自己便在等待着这次相遇。或者,叫做重逢。
莫倾语亭立不动,与萧苍然对视了一时,似乎从他的目光中觉察到了什么。冷冷的问道:“你有话说?”
萧苍然忽然有种难以言喻,却十分笃定的未卜而知,那就是他永远得不到眼前这个女子。
但一句话却冲口而出:“我还以为你会认得我?”
莫倾语又冷冷问道:“你是谁?”
萧苍然心中顿生寒意,却接着道:“我似乎已经寻了你许久,我以为你也在寻我。”
莫倾语淡淡问道:“我又是谁?”
萧苍然咬牙道:“不知是梦里还是前生,你欠了我一些东西。”
莫倾语神sè大变,直勾勾的盯着他,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难道那个数百次出现在我梦里的人,竟然是他?情不自禁也向前走了几步,想要站得近些看一看此人。
此时二人均未察觉,一道看不见,却已渐渐可以触得道的无形隔膜,已出现在二人中间。阵劫石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