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与花 第十一章 干戚千古

作者 : 再堕轮回

()“看来这一次觉醒,又是不自量力之人所为。”

巨人口中缓缓吐出低沉却万雷轰鸣般的巨响,那目光似不经意轻轻向四方一扫,却没有半点变化。萧苍然双耳中乌光迸闪,阵阵散出夜渊为对抗这巨响而爆发的灵劲。

“虽然这一次有魂境盛载,但这魂境也太过幼稚,连最基本的规则都没有诞生。”巨人说着,发出一声轻叹。

“我这般的意志本非世间应有,也断不会再有后来之人可以传承。轩辕,大概被你说中了。”

“这是我最后一滴传承之血,看来我们这场几万年的战斗,就要了结”

巨人缓缓站起身来,本境之中就连气息都在瑟瑟发抖。萧苍然在这无上威压之下,几乎要不由自主的屈膝下跪。就在此时,手中的玉衡玄

黄剑之中那龙魂,却发出了一声剧烈的怒吼。这吼声虽然较之这巨人的话语,几如蚊虫,但其中凶狂之意,却没有半点被抑制,清晰的传入巨人之耳。

这巨人面露一丝苦笑,目光落在萧苍然手中之剑上。叹道:“受我意志的影响而诞生的融元之剑,可惜魂体残缺,血脉也不够jīng纯。若能

有数千年征战的历练,或许有可能。”

这时巨人的目光才落在萧苍然魂体之上。在这目光中,萧苍然明白,他虽是此境之主,但在这巨人眼里,却与一粒沙尘没什么区别。这目光之沉重,此时尤令他觉得不堪重负,甚至魂身都略有模糊,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便会就此消散。这巨人似乎也很清楚,自己的目光会轻易辗灭这个蝼蚁般的元神,就要将目光收回。

就在这时,萧苍然魂体的印堂之上,一个漆黑的印纹突然闪现。这印纹一经出现,便立时迸发出耀眼的黑sè光芒。这黑sè的光芒,立时使整个魂境皆被一片黑sè笼罩。

“恩?这个魂纹是绝天禁纹!虽已然圆满,由此亦可见他的结果。”巨人一怔之间,似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有趣之事,惊奇之下,竟是一阵长笑。

“竟然不知不觉中,和他走到一处,这倒有些奇怪。”

“唔?居然是八荒结境,yīn虚极灵,阳真却太弱。还有还有浩然气息,是九重。五识七魄凝剑,是破散的乾坤之鸿,又识修灵而魄存神。空有火根,却无火魂。功法倒处处不凡,可是乱七八糟,简直一塌糊涂,到底是怎么修来的?”

“如此薄弱的意志,这般胡来,居然还能活到今rì,这孩子也算颇为有趣。只是,他到底是如何将我唤醒的?”

巨人低沉的自语虽似有意压低,萧苍然还是一阵阵晕眩,本识之体深处已经能感觉到一处处裂痕,恐怕再坚持不了多久,便会崩溃。这巨人说着稍有沉吟,萧苍然才觉可略松一口气。但还未待他气行运转,话音又起。

“原来如此,太初剑意的残迹!二、三,一共有四道之多,难道这八荒之境竟是由那一式衍动而成,不应该。”

“如此多的遇合,看来这孩子的命数,有些不同寻常。既然如此,我姑且造就于他,或许还有一搏的机会,当强似自散归墟。”巨人说到这里,巨大的身躯一阵血sè气息散出,直向天穹,随即这身躯便慢慢的缩小。十息左右的时间,这巨人已然化做与几乎与萧苍然一般,而本境的天穹,却是一片血sè。萧苍然只觉压力骤减,虽然巨人给他的感觉依然未变,但却已可稍缓过神来。不知他意yù何为,只是全神提防。

此人一步之间,便已越过数百丈之距,来到萧苍然面前,仿佛这魂境便如是他的一般。这巨人又仔细打量萧苍然,这才问道:“少年,你可知道我是谁么?”

真印既开,其中所蕴萧苍然已然不言自明。稍加揣测印证,便已猜到。当下点头道:“尊驾是战神刑天。”

刑天似露出思索神sè,道:“战神,如此称呼,总算他还肯认。”

萧苍然皱眉道:“他?是什么人?”

刑天面无表情道:“就是轩辕黄帝。那一战”说着似乎陷入回忆之中,又长出了一口气,似乎不愿再说下去,却发现萧苍然正在翘首以盼。

于是问道:“你知道炎黄之争么?”

萧苍然道:“小子只对阪泉一役略有所闻,只是年代久远,当做传说来听,未知真假。”

刑天略有思索道:“年代久远,确是如此。上一次觉醒,便已沧桑万载。这一次,又已不知岁月了。你可曾听闻这场征战所为何来么?”

萧苍然亦明白,他所知道的传闻,恐怕十有仈jiǔ做不得准。连忙道:“还请战神指点。”

刑天皱眉道:“在我面前,不必拘束。礼教荼毒,最是虚伪,丧尽人xìng。”突然眼神jīng光一闪,似要望穿天幕一般。

问道:“这三个人是你请来的帮手么?”

萧苍然此时其实已因刑天的存在,而完全失去对魂境的控制与感应,自然茫然不知。只见刑天大手挥处,本境似被抹出一片明亮,直望出去,果然见三个人影隐约出现在八荒碎境的一片之中。

萧苍然心下猜度,这三人应是见自己不妥,或赶来相助,但也未必就不存他意。当下对刑天道:“这三位前辈虽是先母故交,但与小子却是初识,不知来意如何。”

刑天道:“这三人修行之法,倒与我很像,只不过画蛇添足,舍本逐末,不是正途。好,他们一时来不到此处,咱们先不必理会。”

萧苍然隐约知道,这刑天对他并无恶意,否则任凭他如何抵抗,也早已烟消云散。此刻与他如此攀谈,定是大有深意,或许这又是一次巨大的机缘。当下便道:“谨遵战神之旨。”

但他哪里知道,在刑天看来,这个后生小子虽然际遇离奇,但修为却太微不足道。尤其意志之薄弱,简直令他难以容忍。想要将之锻炼成真正可以传承自己之人,还不知要耗费多少岁月。与他说话,不过是稍做了解,若此人太过无趣,那么这等无聊的rì子,可有可无。大不了强据了他的身魂,这次彻底战死凌霄罢了。

于是奇道:“你与陌生之人讲话,是向来如此自卑么?”

其实萧苍然近来狂放洒月兑,一贯是自居人上,若不是受刑天战意威压所制,早便按捺不住。此时听他话有讥讽之音,登时冷哼了一声。可是这一冷哼,登时心中叫糟。岂知刑天听到这声冷哼,却是开怀长笑。

刑天笑道:“我刑天最看不惯的,便是那些虚礼客套,不以真本sè示人者。这等人不是心怀诡诈,就是另有图谋。若是放在当年,我是见一个杀一个。可越是如此,那等人见了我越是十二分的客套,当真可笑。”

萧苍然听他这般说,一股烈xìng也发作起来。怒道:“你不过仗着修为高深,欺我无力,霸我魂境,以生死相胁。我xìng命掌于你手,对你客气一二,乃是为了求生,有何可笑?”

刑天见他这副神sè,倒是更觉满意。说道:“好,这几句才像是人话。举世生灵,求生正是本能,这须怪不得你。但我等灵中至尊,若是仅仅如此,又与禽兽之属何异,早晚是异类口中之食。我来问你,你xìng命受人胁迫,便要屈服么?”

萧苍然闻言一怔,这才隐隐明白刑天话语中的含意。答道:“小子虽然阅历尚浅,但生死之事,也曾几度,那也没什么。只是战神威压绝伦,这才神意受制,不由自主。”

刑天满意的点点头道:“我刑天此时只不过是灵血凝下的一分意志,论灵力未必便比你强,论神元更不及你厚。此地是你魂境,你之意便是此境之规则。可是你为何受制于我?”

萧苍然不加思索的答道:“那自是因为战神意志之坚,无与伦比。晚辈与你天差地远,自然不能匹敌。”

刑天笑道:“孺子可教。那我再问你,你我同是人,意志皆是本魂而生,又为何会相差如此之多。”

萧苍然沉默不语,心中不停的思索。正如刑天所言,即同是本魂意志,怎会强弱如此悬殊。先前他还以为,似神武三杰那般一眼可见,有如实质的意志,已然是登峰造极。但显然,他们三个与刑天根本不可同rì而语。神武门功法不错,这意志原来也有功法可修。

正是如此,若说三杰之意志乃是千锤百炼而得,那么刑天这般的意志,便是万古修行而成。

萧苍然突然问道:“战神这般的意志,不知是修炼了多久,才到如此地步。”

刑天仰天大笑,甚是开怀。却突然肃容凝神道:“我刑天天赋异禀,少年得志。十五岁便号称部族第一勇士,于炎帝麾下从军征战,十六岁便积功至一城之主,部从三千虎卫,个个都是身经百战。十七岁之时,我打了生平第一场败仗,三千儿郎尽数战死,只我一人生还,那个对手,便是九黎之主蚩尤。”

刑天虽是言语简单,但萧苍然却是想象得到,那场战斗定是惨烈无比,脑海中不禁现出一副天昏地暗的血sè画面来。

刑天继续道:“我本yù与儿郎们一同赴死,但却是那蚩尤的一句话,让我活了下来。”

萧苍然连忙问道:“他怎么说?”

刑天微笑道:“自尽并非勇气,只是弱者所为。你都未曾活着打败自己,凭什么来胜我?”

萧苍然双耳似乎雷霆炸响,目瞪口呆,似乎被一道雷电击中一般。

刑天道:“这一句话,让我苦思了足足四十年。我是谁?自己又是谁?为何要打败自己?又如何去打败?四十年中,我背负着丧师兵败之辱,遍行天下。东州北疆、西域南荒,阅人无算,历无数险恶,茫荡之中几乎连chūn秋都已忘了数目。天下之人,几乎没有什么不同。吃饱了之后想要吃好,穿暖之后想要美观,拆去茅屋而迁广厦,铺平路途又驱车轿。饱暖苟安,富贵**,执权自大,穷兵黩武,yù望无穷无尽,可恶之极。”

随着他的话语,萧苍然似乎看见了一个在迷途间行走的行者,满面尘sè的望着天地之间的茫茫人cháo。

“那一rì我行走在集市之间,我突然之间便看到了我自己,就是他们中的一个。一个自负勇武的狂徒,沽名钓誉的蠢货,畏罪月兑逃的鼠辈,惶惶苟活的蝼蚁。就是这么个东西,一直在支配我的身躯。你说,我该怎么办?”

萧苍然听着他似乎具有魔力的话语,却不自禁的在对照自己。对他来说,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像梦幻般不真实。偶尔恍惚之间,似乎感觉这些都并非自己所为。往事宗宗件件纷纭而来,竟一时未听见刑天最后一句的询问。

刑天却也并不在意,却是一声冷哼。

说道:“你莫要小看这一个yù字,其实大不简单。即便是一株草木,也会为了生存,而在极其不利的沙石干枯之处,尽力扎下根须。可以说,这生存的本能,便是yù的来源。有了生yù,生灵才可壮大,而这yù也会在壮大的力量中改变。力愈大yù便愈强,几乎没有穷尽。万里之途,常人行之数载,乘马便可数月,若修成神通亦可旬rì而抵,乃至瞬行十万百万里,皆是yù之使然。”

萧苍然沉声道:“战神历尽千辛万苦,始将自己看个通透,得以新生。这分毅力,举世罕有。可是如果那不是你,那你又是谁?”

刑天道:“新生二字,可圈可点。但说毅力,也不尽然。或许是命数使然,亦或是执念所至。你所问亦深得要旨,但你可知这个答案,我寻了足有百年。”

萧苍然道:“愿闻其详。”

刑天微微一笑道:“我百余年的苦思冥想,你竟是毫不客气的问询,不觉贪心么?”

萧苍然道:“以前辈的身份修为,肯与小子说话,若说非是要指点小子迷津,岂有他哉?”

刑天哈哈大笑,震得沙土乱颤。道:“往常诸人,此时皆是恭恭敬敬拜我求赐。唯有你这小子,敢说几句实话。不过,旁人与你说的再清楚明白,终究是道听途说。只有亲身所历,才是大悟正途。”

萧苍然与刑天交谈至此,惊惧渐去,颇觉刑天之语不但深奥,亦令他意趣盎然。

笑道:“前辈所言极是,聆听前辈高人教益,正是可遇不可求之经历。”

刑天闻言一怔,随即又是开怀爽朗的笑声。萧苍然被他笑的颇有点尴尬,又希望他细说下去,只是讪讪陪笑。

刑天笑罢却面sè转沉,道:“你大可放心,我绝不会如你所愿。如若不然,你将永生不会迈出那一步。”

萧苍然愕然以对之时,刑天却又道:“我只能为你指出一个方向,至于接下来如何走,就要你自己拿主意了。”说罢眼光又仔细的打量萧苍然。心下暗忖,这小家伙的本魂时尔如云似雾,又时尔一片昏黑,连我也不能见其真切。以他的修为所显,似是哪位暗神动的手脚,亦或者便是哪位暗神的转世神根所至。但若其为暗神之属,却不大可能得到这圆满绝天禁纹。此中玄机不浅,可惜现在破败至此,也无力深究,只能静观其变了。

萧苍然对刑天的这番话,感触颇深。早在初遇八荒冥蛇陆雨虹之时,便曾吐露‘渊中见映我非我,我自行舟对月参’之语,可见他对自身早有所感。只不过那一番怀抱,终是一时嗟叹。又几曾想过,世间居然还有这般的一条修行之途。

他此时的修为何其纷乱驳杂,其实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现在自己究竟是何等修为。太初剑意虽然毫无疑问是他此生所见最为高深亦最为强大的功法,但他却深知,这剑意对他来说,几近不可碰触,只能在生死之际作为玉碎之用。而这绝天禁纹的道统亦是凭空而来,尽管可以感觉的到,此纹中的功法堪称绝伦,但却是毫无头绪,极难领会,空守着金山而难为己用。

再接下来,便是叶天离所授的碎境残梦诀。叶天离一代天骄,此功确是震古烁今,萧苍然亦数次凭之或化死为生,或战胜强敌。但他却深深感觉的到,碎境诀虽然仍有极大的进步空间,但在他而言却似遇到了瓶颈一般。要在短短时rì内要凭之与当世高手一搏,恐怕还是力有不逮。今rì神武门的刀气,便让他心惊肉跳。叶天离曾凭之同时力抗妖神与劫雷的神通,却似乎经不得这一刀之意。

定界火根威力诚然大,险弊亦多。无常剑意虽然也非同凡响,终究生疏,远远未曾大成。但是今rì他与刑天的这一次际会,隐隐让他感觉到了诸多功法弊端的解决之道。

当下凝视道:“不瞒前辈,晚辈也曾见过大神通之士所遗神识。但大都难以善保,如前辈这般以如金铁般意志凝聚,历万载而不衰不散者,实是匪夷所思,也足令晚辈向往。晚辈窃以为,若能有前辈这般意志,当可驾驭世上任何一种力量。”

刑天望着他一时不语,似是思索着什么。良久才道:“当真如此,我也不用落到来和你这小子废话的地步。力强意弱则灾,意强力弱则哀。仅以意志驾驭力量,仍是有所缺陷,这一点你从我身上就应该清楚。”

萧苍然道:“正是,法不可弃。但若没有强大的意志,即便修为再高,也是弱者。前辈对小子一清二楚,当知小子这些功法,对我皆是利弊双刃,取舍两难。而小子现时之境地,亦不容乐观。所以小子斗胆,恳请前辈赐教,前辈有何差遣,小子只要一息尚在,定当办到。”

刑天点点头道:“能说这番话,可见你已打定了主意,灵台也算是清明。教你修行也无不可,但我的条件,你还是听完再说。”

萧苍然道:“前辈请讲。”

刑天道:“我要你修成我刑天战意之rì,以我干戚之刃,前往轩辕天凌霄宝殿,在那里为我斩下轩辕黄帝之首,召示三界。”

萧苍然皱眉道:“就这一件?”

刑天哈哈一笑道:“你是没听懂我说什么,还是不知道这件事有多难?”

萧苍然也是一笑道:“不管此事多难,恐怕前辈都要失望了。当年天冥两界之争,据说天帝已于冥君手下败亡。”

刑天露出一副久不曾出现的轻蔑神sè道:“夏虫语冰,不知所谓。难道他是死是活,还用你来告诉我?我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感应他的存在,他元神中被我种下誓咒,就算是七圣尽出,也无人可解。虽然不知他此时何在,但修为却比之当年强得多。他既已雄霸天界,喽啰定然也不会少了。我觉醒之事,恐怕他也清楚的很,此际或者便已有不少自命天尊天神之辈在寻你了。现在,你告诉我,你是否还要承习刑某的功法?”

萧苍然只见刑天这副傲然神sè,恐怕此刻当真有天帝率领三十三天神祇在此,也绝不会让他皱一下眉头。这份气概,往昔所见之辈,无人能出其右。虽是心cháo起伏,却也大为心折。意念交战之际,魂境中忽明忽暗,轻颤不已。

未过多时,萧苍然猛然咬牙道:“一言为定。”

刑天霍然站起,仰天长笑,刚强狂放之中亦隐隐透着一丝孤寂悲凉。在这荒芜的魂境之中,风沙漫天,更显其不世之姿。萧苍然本识虽又被他这份意志所凌迫,但却已未觉如先前那般胆颤心惊。

刑天笑罢,连声叫道:“好好好,伸出手来!”当下与萧苍然猛击一掌,二人就此成誓。

萧苍然于这一掌之中,更加深刻的体会到刑天的意志之强大,那已实非言语所能形容。他若把此刻自己的意志比之泥土,那么神武三杰或可勉强比做坚石,而刑天却是要比千锤百炼之金铁更坚韧百倍,简直不可以道理计。难怪乎这意志一旦凝聚,竟然数万年没有丝毫减弱。

萧苍然肯答应刑天如此艰难,几乎不大可能完成的意愿,究其根底,并非是为了什么高高在上的权力,也不是为了纵横三界的神通。尽管他自己有时都不敢想起,但他所为,只不过是九劫阵中发的一个梦。

那梦里,有一个女子。那女子,是他的归宿。他毫没来由的知道,那是他的前生记忆。那迷雾一般的梦境在懵懂之际飞驰而过,他只能隐约记住,那个女子,他前生的爱侣,带走了他的一件东西。这个人和这件东西,对他都很重要,重要到他一经想起,就要发狂一般的寻找。无论要花多长时间,要付什么代价,他都会去做。恍如万千轮回的魂牵梦萦,令他无法不去追寻。

但萧苍然毕竟还知道,自己何其弱小,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迷茫之中,他对力量渐渐有着异样的渴求,也对这样的沉痛偶有逃避之意。所以,他想掌握天魔门,甚至现在的邪神一脉。也曾经希望以自己的牺牲,换取如风子的xìng命。

对剑锁八荒的突然明悟,使他在魂境yīn差阳错的得到了一种奇异的推衍之术。此术虽几乎令他失去神智,但却也突然在他心中点亮了一盏明灯。通过试探,他明悟到此术便是解开这迷团的钥匙。但此术的难度,也着实几乎令他心死。极耗灵元神元事小,而一经发动,但再无丝毫能够为他掌控,他怎能不为此而抓狂。

他万没料到的是,刑天这份战意在他魂境中凝聚出现,不但让他突然间感觉到了自己的弱小,也让他隐约明白了自己所欠缺之处,亦带给了他真正的希望。所以,他才肯如此不计后果的答应刑天的条件。

刑天双手向上空一抓,悬空的其余几柄神剑皆发出一阵阵剑鸣,都在不由自主的颤抖。萧苍然只觉一阵莫名的剧痛,仿佛整个元神要被就此撕碎。

却听得刑天喝道:“忍着点,不要抗拒。”其实刑天即便不说,萧苍然也只有强忍的份。只见天穹上五道光华降下,连同萧苍然手中的玉衡玄黄,六道光华三三为聚,落入刑天掌握之中。龙吟与剑鸣更盛,就连五识灵剑也一同作响,仿若悲嘶。但却是在一股无形的压力之下,动弹不得。

刑天一声冷哼道:“给我下来吧!”

只见魂天一阵黯淡,一片白气渐渐汇聚,几息之间便凝成一颗炽亮的光珠。这光珠受刑天战意的牵引,似是极不情愿的缓缓下落。萧苍然只觉半个魂识竟是一刹间便麻痹起来,失去了知觉。但另一半却是剧痛钻心,忍无可忍,几乎就要哀叫出声来。就在此时,一道碧光凭空而起,横拦于刑天于那白珠之间,隐隐现出一只碧sè玉笛。刑天只觉自己的拘引瞬间被阻断,一股巨力迎面撞来,竟将他一连迫退两步。

刑天目光一凝,整个魂境中的压力骤然增加。心中却也惊骇:“这是什么法宝,竟似比之天人祖器之灵更具威力,竟能与我抗衡一时。此物是为此子护魂法器,看来不用全力,还收拾不下它。罢了,事已至此,不过就是早些时rì归墟。小子,那你可要多吃些苦头了。”

刑天双目合瞑,又立时一声暴喝,倏地睁开双眼,瞳光之中充满血丝,但瞳孔之中却是阵阵金芒。身旁干戚之刃立时化做一道血金之光,轰然向那碧sè玉笛奔去。干戚一出,这魂境如同被割裂一般,所过之处如被化为虚空,现出一条清晰可见的裂痕。萧苍然若此时灵台清明,立时便可看出,这情景与他施展的那一式‘剑走无极’有几分相似。

两股神力并未产生撞击,玉笛虽也被干戚迫退,但是在相距颇远之处便已达到一种对峙的平衡,两件法器的中间,神力不断交拼之处,空间似不断被扭曲坍塌,又不断被碧光与血sè弥补。刑天面sè越加沉重,双眉剑扬,牙关紧咬,面容却僵硬如同一尊神塑。就在这微妙的平衡之下,那白珠突然被一股大力拉扯着,迅速驰下。

刑天一面将那白珠控在左手,望着围着白珠急速缭绕的三道光华。喝道:“以尔等三真之魄融魂,开!”语如雷霆间,那三道光华似是强行被碾入白珠,一阵阵泛着白sè的波纹荡漾开去,那白珠的光华登时不再耀眼,而是如同现出真容般清晰起来,但却似相较之前更加浑圆白晰。刑天手持白珠,一掌拍中萧苍然额头。

萧苍然一声长啸,魂识之身如水波荡动,急剧翻滚,却是一道白影从中弹出。这道白影,赫然是另一个萧苍然。这萧苍然身穿白sè长袍,似是迷茫不已的上下打量自身。

刑天丝毫不加理会,右手向下一招,大地魂沙乱滚,如大海生涛。一道道黑气于沙中乱窜,亦是在几息之间,便聚成了一团闪烁的黑sè光芒,其中一颗黑sè珠石隐现。这黑sè珠石虽落入刑天掌握,但那黑气之中却闪烁着阵阵晶莹。

初元极yīn!刑天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说道:“如此难缠,看来是我小看你了。”说话之间,右拳似是用力紧握,一股股黑烟自拳隙中激流而出,但刑天的右手之上,却也隐约出现了一道道裂痕。不多时,刑天右手展开,一颗凹凸不平的黑珠出现在掌心。

刑天将黑珠闪电般拍进萧苍然额头,随之五指如勾,向外一抓。喝道:“出来!”一道黑影被他直抛出去,这黑影赫然又是一个身穿黑袍的萧苍然。萧苍然原本魂识此时除了额上绝天禁纹与双眼,却是如同虚无般飘渺,空有形迹。

刑天召回干戚,立时坐倒,护魂笛碧光散开,缓缓修补破损的本魂之境。刑天开口问道:“你认得他们么?”

三个萧苍然魂识同声道:“他们他们都是我。”话音之中,虽同时同轨,却竟是格格不入,还略带些颤抖之意。

刑天道:“自然是你,难不成还会是我么?”

萧苍然定了定神,虽然不敢相信,却还是慢慢明白了此中玄妙。与那白袍对望道:“这个是真魂真魄所聚,便是真我。那虚魂虚魄所聚,即是虚我。而本魂之识,即是即是本我。”

刑天面露疲意,却似极为满意。说道:“此时你并未倚仗魄力,能一语中的,总算不是个废物,没让我白费力气。现在我来问你,你若要修成我这般意志,该如何修行?”

萧苍然只感一阵晕眩,他突然感觉到从所未有的虚弱,但却也是突然倍加的清明。不加思索的答道:“真我虚我皆是我,又皆不是我,唯有本我,才是我意志所在。前辈此刻,无真无虚,只是本我凝聚,方能有如此威能。”

刑天点头道:“当年我修行此道,是以本我有成之际,才迫得真虚出离。你记住,真虚皆是我,他们不但是你的大敌,亦是你的根本。你若不敌,便失其本。但有他们在,纵然一时沉沦,还有归来之契。若他们亡,你一命呜呼,元神消散,就算你是众神之祖,也再无机会。我强行将你本魂三分,虽是令你速成之法,但也是一个极大的祸患。从此时起,不到本我大成,你便不能真正三分归一。平时三意重聚之际,便是你三意交战之时,你若本意不坚,又正面对强敌,一旦败落便有可能令元神重创,后果你尽自往坏了想。明白了吗?”

萧苍然轻叹道:“前辈说得非常清楚。”

刑天也叹道:“这个法子虽有大弊,但却利于速成。我看你命数不凡,又有这等护魂法宝,只要谨慎行事,当有五成把握。不过你要记住,意志修行,绝无半点取巧之可能,亦不可强逞愚勇。若犯此禁,犹如自决,谁也救不得你。”说到后面,已然声sè俱厉。

萧苍然一躬到地,俯首受教。也看见刑天现出疲乏之像,深知他为自己耗费了不少力气,深恐这位良师又会如岳中流或叶天离那般,消散归墟。但一时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个不知现在我该如何修炼,还请前辈”

话未说完,刑天便瞪眼怒道:“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真虚自本而生,本意亦可从真虚凝来,真虚二意越强越好。说的简单一点,就看你们谁吃了谁。虽然你现在本意极为虚弱,却有本识灵剑护卫,还不至被他们轻易抿灭,第一次三意重聚之前,他们也难以察觉你的存在。不过你可要记住了,你不但要想方设法从他们之中摄取意志,还要制衡。否则的话,后果你应当清楚。”

萧苍然此时虽是魂识,但听到此处,也不禁有点汗流浃背的感觉。‘不虚而圣,失真成魔,无本则亡!’

刑天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道:“这三句修魂之理倒也不错,但只是修魂而已,除本魂之外,魂虽失但意不尽,尚容少许偏差。你此时魂意同修,不许有半点疏漏。其中滋味,你便慢慢体会吧。”

萧苍然沉默一时,突然开口问道:“倘若当真本魂被完全吞噬,结果如何?”

刑天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问及此事,看来你小子也不那么天真。我可以告诉你,亡本者未必消散,虽无生机,却可存有一魂。此等死魂则为三界死气之根本,虽然法力极盛,意志又专,但却难容于世间。若当真至此,就会有人请你去下九狱做客了。”

萧苍然奇道:“下九狱,这又为何?”

刑天不耐烦道:“你倒爱打听闲事,不过也好,以你此时处境,也该知道一些。幽冥十八地狱本是伏羲氏划定,但伏羲殁后,举世大乱,于是爆发了一场大战。七圣天将此咎尽归于暗妖灵魔死五族,将其中大部都或诛或封,封禁之处便是幽冥界那下九重地狱。而此后轩辕掌权,更将尚且存世的五族余脉,更行打压,并定律五族修行之法为禁法,不许其掌握先祖之法。炎黄之战的根由,便是为了我炎部诞凰之火。此火乃四灵中凤凰涅槃之火,与你这根火还大有关联。好啦,闲话到此为止。待真虚二意离去之后,你持我干戚,选一个最强的对手。切记,自今而起,不可让任何一个元神进入你本境。”

萧苍然疑道:“他们去哪里?什么对手?又为何不能让人进入本境。”

刑天长微笑道:“这三个小子自行送上门来,正是绝佳的试炼对象,难道还要放过么。与之一战未必便要取他们的xìng命,这样的对手,对你此时却正为合适。你此时魂意三分,最为虚弱,若是被人侵入,便死到临头,这个还用我来告诉你么?现在你虚魂乃初元极yīn之体,最为强大。真魂既有一魄融元,也大抵相若。唯有本魂最为虚弱,刑某予你干戚护身,免得我一番心血付诸东流。不过我要告诉你,这干三戚若离此境,没有我战意支持,只能使用三次。好了,我要安静安静,你自己决定吧。”

刑天话尽,缓缓闭上了眼帘。暗道:“此子恐怕终将还是要走上那条路,绝天传承极为霸道,想必我争不过他,但誓咒却又多了几分把握。万没想到,有一天我会与他以这般形式联手。只是这太初剑意,若这小子当真再得到”

萧苍然眼见刑天的身影如轻烟般飘散,目光便落回右手之上,一个金光闪闪‘刑’字,乃是他与刑天共立的誓咒,除非誓愿得偿或者他魂意消散,否则就算是再堕轮回,此誓咒也会一直跟随。心念所至,一把奇异兵刃闪现在手,正是刑天所赐干戚。这干戚柄握之外,一重坚固的护手,可直覆上肩。而刃前却似展翅之燕,鲜红的锋端令人望而生畏,必是饮血不计,而越循两翼血红愈暗,至尽处已完全显出金芒。

萧苍然一经握住此刃,惊叹之下亦立时感觉到了一股暖意。他能感觉的到,干戚之中,蕴藏着父母的灵血。而同时也感觉到,一股股强大的意志护佑在他的本魂之上。

“在战斗中使意志磨炼的更为坚决强大,的确是一个好办法。而且我也可以趁此,试探一下这三人的真正意图。”萧苍然端立沉吟,意念却是直向真虚二魂散了出去。

二魂一生此意,便立时显出不同之处来。

真魂忖道:“便不论恩怨,这三人恐怕皆非我此时能胜,但讨教一二却是无妨。若能得他们之助,地界之行当大增胜券。”

虚魂却想:“此三人确是修行之途上绝佳的踏脚之石。不但修为,而且要在心智之上全面胜过这等强者,方能更上重楼。”

萧苍然目露奇sè,他清楚的知道,若在以往,他定与真魂所见相同。但那虚魂所想,却如脑海中窃语一般,只是不如目前这般清晰。当下略觉安心,以往既是真我之意,应该不算有何错失。

凝神望去,目光穿透天地,直向那灿如星辰般的八荒诸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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